‘咚咚咚…’橡木的門外傳來腳步聲,在木質的樓梯上發出明顯的聲音,然後門被‘砰’的一聲推開。
當然,我光憑聲音就可以判斷來人的身份。
‘父親!’耳朵可以清晰的分辨這個清脆甜美的呼喚,和來人的喘息聲,心跳聲,髮絲摩挲的聲音。然後一個軟軟的小身體撞到了我的腰。
‘艾菲莉亞…’我聽見自己不可思議的寵溺無奈的聲音,‘我告訴過你——’
‘要注意淑女形象,我知道!’小女孩快速的說。
我忍不住笑了,轉過身低頭看去,一個六七歲的漂亮的小女孩仰頭看著我,粉色的淑女裙,到處是華麗的蕾絲裝飾,奶白色的柔嫩皮膚,翠綠的眼睛就像是霍姆帕克的那個美麗的湖泊,尖翹的小鼻子,紅紅的小嘴巴,還有那頭非常漂亮的金棕色的捲髮,扎著粉色的蝴蝶結。
我的小天使。
‘還有一件事,’我無奈的說,‘我不是父親,記得嗎?’
艾菲莉亞顯然很憤怒,撅起了小嘴。‘我是在你身邊長大的不是嗎?書上說,父母應該養育子女,如果梅瑞狄斯不是我的父親,那麼我的父親為什麼不在我的身邊呢?’
也許我不該讓她看太多書…
我費了很多功夫終於讓艾菲莉亞離開書房,去她的公主房。她一直想要的玩偶之家在昨晚送到,不過我一直留到現在才說是正確的。
謝天謝地。艾菲莉亞什麼都好,就是太過黏人。
我看著她小小的身影一步一回頭的離開我的視線,下意識的閉上眼睛,用耳朵追尋著她的身影直到她回到自己的房間。她總是對我有很多依戀,但是我一直避免這一點。
不是現在遠離,就是以後遠離。
我還是自私了一點。
我睜開眼,再也沒有心思看書了。最近凱瑟琳開始有點不安分,不過我應該信任她對於庫裡斯的感情。
只要有庫裡斯,她就無法下定決心做任何事。
我不由嘆了口氣,又想起了愛德華。愛情!這個東西從古至今,一直折磨著世人,擁有的時候是一種幸福,失去的時候卻讓人發瘋的痛苦——聽說愛德華又要開始一場對外戰爭。自從艾琳娜去世,他就再也沒正常過,或者說,他折磨著自己,也不放過世人。
可憐小愛德華還不得不待在他父親身邊。
‘梅瑞狄斯,我卑微的請求你,我的朋友…請帶走艾菲莉亞,並好好的撫養她直到她長大。皇室實在不適合一個失去母親的女孩成長,我不放心她。’
艾琳娜那張憔悴的面容總是在他看到艾菲莉亞時閃現。不過近幾年已經很少了,也許吸血鬼就是這麼冷血吧…很多東西總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失,所以我從不強迫自己去記憶什麼。
我走到房間一角的一個金質鑲嵌寶石的穿衣鏡前,再一次為英格索爾的品味感嘆。大概英國卡瑪利拉的長老裡面,只有這個傢伙最單純,而且品味也最低下,而我甚至沒辦法拒絕,這真是一種悲哀。
鏡子裡映出一個熟悉的身影。白金色的長髮,鮮紅色的瞳孔,蒼白的面容,如果我不穿一些深色的衣服,大概就像是一個幽靈。
鏡子的內容突然如同蕩過一層淺淺的水紋,變化了內容。
我微笑著看著鏡子裡的少年,墨黑的髮絲滑順的披下,精緻的臉龐,嘴角彎著和我如出一轍的笑容,冰藍色的眼睛卻清楚的透著驚慌。
‘你好…我親愛的,後裔?’
威爾猛地睜開眼,一片黑暗在眼前展開——然後漸漸變得清晰無比。
渾身冰涼,但卻不是寒冷的感覺,而是毫無感覺。冷熱對他失去了意義。
他還在棺柩裡。
威爾想要喘息,但是更加驚恐的發現,他不用喘息,是的,他用不著右胸腔裡的那個器官了。
他變成了吸血鬼,真正的沒有心跳,沒有呼吸,沒有體溫…就像一具屍體。
記憶如同巨浪一樣衝進大腦,讓他潰不成軍。
威爾木然的躺著,任由那些記憶席捲大腦,卻不去思考。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他之前所有的堅持和拒絕都成為了笑話,而現在,他躺在棺柩裡,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或者該怎麼辦。
過了很久,他想起剛才把他喚醒的那個逼真的…回憶。
是的,他清楚的知道,那並不是一個夢境,而是一段真實的記憶。記錄在一滴血裡的記憶。
這段記憶不僅只是記憶,更是知識,技能,應用。它告訴了自己吸血鬼的歷史,吸血鬼的力量,還有自己的力量…如果他能仔細的整理,把這些記憶都徹底的吸收,那麼他大概就可以變得像梅瑞狄斯一樣,成為合格的親王。
但是他做不到,不想做。
梅瑞狄斯的無奈透過這段記憶深深的滲透進來,它們都表達了一個主題。那就是吸血鬼的悲哀。
愛上一個人類的悲哀。
艾菲莉亞…威爾看著棺蓋上透出的淺淺的花紋,忍不住在心裡低念。他彷彿看到了艾菲莉亞知道了霍姆帕克的秘密之後的面無血色,那是一種本能的恐懼。而當梅瑞狄斯想要把她轉變時,她又會如何的憤怒。
梅瑞狄斯並沒有展現給他這一段記憶,但是他瞭解的那部分記憶中,卻由始至終充滿了深深地負罪感和懊悔。當時的親王一定不知道,他一直想要避免的事情還是發生了,而他一直秉持的自私也導致了最後的結果。
我呢?威爾問自己。我將要以什麼樣的態度去面對阿德萊德?平靜的接受這個現實,然後繼續迷戀他…或者想方設法的殺掉他?
阿德萊德的臉龐再一次出現在他的腦海中,俊麗無比的五官,灰藍色的眼睛總是專注的看著他…威爾輕輕的搖了搖頭,把他從腦中驅逐出去。從一開始的被阿德萊德的外貌氣質吸引,最後卻是被他的眼睛吸引。他總是用那樣的眼神看著自己。
彷彿不經意,卻有著強烈的熱度,就像能把靈魂看穿。
他看著自己的時候,眼中就只有自己,那種不帶任何目的…深刻的凝視。
不重要了…威爾發出一聲嗤笑。現在他也變成了吸血鬼,如果阿德萊德是因為他還是人類時的某種特質而被他吸引,那麼面對一個同類還能有什麼感覺呢?他屬於人類的一切都已經毀滅,不復存在。
一切都夠了。
“喀——”棺蓋被緩緩的開啟。
庫裡斯看到了一張平靜的臉。冰藍色的瞳孔順應著光線的變化調節著焦距,但是少年的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平靜而無味。
“您轉變的過程真是曲折,閣下。”庫裡斯緩緩的說著,推開了一步。
威爾坐了起來,在他沒有意識到的時候,他做了一個很有難度的動作,沒有依靠任何東西,他的腰直接直了起來。
“我可以出來了…庫裡斯?”他看向蒼白的吸血鬼,問。依靠一段記憶來和真實的空間的臉對號入座,不得不說這還是有一點難度的。
庫裡斯微微點了點頭,也不知道是回答前一個問題的,還是後一個。
威爾邁出棺柩,拿過庫裡斯遞來的衣服。心底非常牴觸,但是他還是問庫裡斯:“那麼,我現在應該做些什麼嗎?”
“熟悉夜色,閣下。”庫裡斯平淡的說:“基於您現在還在脆弱的新生兒階段,甚至沒有自己的力量,我們只能一步步,慢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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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兒…威爾露出一個扭曲的笑容。他為人兩世,現在卻要像一個新生兒一樣,甚至不被允許單獨行走。心裡升起一股濃濃的無力感,疲憊悄無聲息的滲入。
他本來應該死在霍普的槍下,然後平靜的接受死亡。也許不是那麼甘願,結局也不是那麼美好…但是他可以欺騙自己,他還是一個人類。
那些遙遠的模糊的夢想和奢望,竟然沒有實現的希望…即使又活了一世也還是如此。
真是可笑。
他穿好衣服,跟隨庫裡斯向大廳外面走去。寬闊的大廳裡燈火通明,幾張純金的王座高高的坐落在上面,有一種遙不可及的感覺。
以前不是這樣的。
威爾下意識的這樣覺得。
“閣下?”
威爾回過神,看向庫裡斯。黑髮的吸血鬼站在門邊彷彿融入了黑暗之中,只有一雙眼睛熠熠發光。他抿了抿嘴,沉默的走到門外,沿著走廊向理事大樓外面走去。
一路上看到的油畫讓他想起了朗費羅莊園的那條走廊,那些肖像畫還有僕人去清理嗎?霍普回去了嗎?也許他現在已經在找他了…也許霍普已經回到了他應該在的地方。
他和他的爺爺一樣,丟下了霍普。
“那些畫…我指的是那些用羅馬文字簽名的畫,它們是誰畫的?”威爾突然問道。
庫裡斯愣了一下,回答:“馬瑞爾…這是他的愛好。”
威爾牽動了一下嘴角。看來記憶也不是萬能的…大概是梅瑞狄斯不是很關注馬瑞爾吧。原來吸血鬼也有藝術家。
“凱瑟琳去了哪裡?”他看著越來越近的出口,問。
“她和英格索爾出去找樂子去了…”庫裡斯猶豫了一下,還是淡淡的說:“喬舒亞告訴我您今晚夜半會醒來。所以我留了下來。”
威爾沒有再說話。
他已經說不出來了。
庫裡斯沿著他的視線望出去,難得露出一點笑意。
“夜色迷人…只有我們才能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