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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眼影沉沉(上冊)_第十八章 不顧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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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被他一直抱著,呼吸不暢,血液不迴圈的緣故,再次睜開眼睛,外面還是黑蒙蒙的,不過微微地透進一點亮光。她從陳喬其的胸前抬起頭,大口大口地呼吸,像極度缺氧。然後注意到兩個人的姿勢極其曖昧,身軀緊貼,四肢糾纏在一起,可以感覺到陳喬其光裸的皮膚。壓在身下的那只胳膊幾乎麻痺得沒有感覺,趕緊扳開他的手,平躺下來,使力揉著手臂。見他睡得極沉,不由自主地湊到他眼前,第一次這樣認真仔細地打量他,眉毛竟是那樣的濃且黑,越看越覺得完美無瑕,心馳盪漾。是的,在她心裡,沒有人會比陳喬其更好。

趙蕭君忍不住湊上前,臉頰緊緊貼在一處,微微磨蹭,呼吸相通。這才注意到他的呼吸過分的熾熱,像夾帶著火星子,有一陣沒一陣地濺到自己的臉上。駭然伸出手,額頭滾燙,整個身體也是滾燙。連忙坐起來,知道是著涼了,這樣的寒夜裡往水裡跳,怎麼能不著涼!

翻出吃剩的感冒藥,對著燈光找了一遍,端水走進來,一連叫了幾聲都沒有醒。用力搖著他的肩膀,他才哼哼哈哈地睜開眼睛。趙蕭君越過他的身體,拿起自己枕的那個枕頭墊在他身後,輕聲說:“來,先把藥吃了,等天一亮再送你去醫院。”陳喬其任由她喂自己吃了藥。身體一軟,又躺下來。趙蕭君伸手在他肩胛骨上探了探,很燙手,有些著急,不知道是不是該立即送他去醫院。

拍著他的臉湊過去問:“要不要緊?去不去醫院?”想起來他連換洗的衣物都沒有,更加著急。陳喬其燒得迷迷糊糊,也知道她在擔心自己,安慰似的嘀咕:“感冒而已,不要緊。”她喝道:“小心燒成肺炎!”縱然擔心,也沒有更好的辦法,總不能光著身子出門吧!想了想,立即站起來換好外出的衣服,帶上他的鑰匙,囑咐他說:“喬其,我先幫你去拿衣服。手機就放在床頭,有什麼事就給我打電話。”然後又喂他喝了一杯水,才推門出去了。

天色矇矇亮,輕風溼霧漸漸上來了,路上一個人都沒有。站在小區門口叫醒計程車司機。簡單收拾了兩套衣服以及日常洗漱用品,然後匆匆往回趕。回去的時候,便有清潔工譁譁譁地在打掃馬路,整個天地越發顯得靜。她經過樓下的通道的時候,忽然想起還沒有找到的鑽戒。就算不答應,也該原原本本地還給成微,無緣無故地丟失了,怎麼跟他交代!賠也不是她能賠得起的。心裡十分焦急,下了決心,不管怎樣,一定要找到,總不會飛走了。

上樓放下東西,拿了照明燈,計算著方向和距離,彎著腰一步一步地尋找。心想帶著盒子呢,應該不難找。在顯眼的空地上來回走了一遍,什麼都沒有發現。抬腳跨進草坪裡,燈光到處照著,在靠近下水道的邊塊上發現散開來的盒子,戒指卻不在裡面,不知道掉到哪裡去了。一陣失落,又煩又躁,不停安慰自己,大概就在附近吧。於是蹲下來,一點一點地摸索。終於發覺燈光強烈一閃,眼睛一花,她在草根底下撿起來。興奮得跳起來,手指沒有拿穩,戒指又骨骨碌碌掉在地上。她嚇了一跳,趕緊撿起來,情緒才稍稍平靜下來。心裡像去了一塊千斤重的大石似的,驀地輕鬆起來。

上去趕緊收好。又從包裡拿出陳喬其的衣服,推他說:“趕快起來,馬上去醫院!”陳喬其半天沒有反應。她有些無奈,使勁打了他一下,將衣服扔在床上,說:“活該!誰叫你不顧死活地往水裡跳!快穿衣服起來!”推推搡搡地催他坐起來,自己先走出去了。估摸著差不多,進來的時候見他還在搖搖晃晃地拉外套的拉鍊。微微彎腰,利落地幫他拉好。又問:“覺得冷不冷?”陳喬其瑟縮了一下,無精打采地點了點頭。她又將自己的圍巾圍在他脖子上,抬頭問:“要不要戴手套?”陳喬其有氣無力地搖頭。他向來不喜歡戴手套。

兩個人手挽著手走下去。陳喬其雖然走得不如往常矯捷,但還沒有虛弱到走不動的地步。直接往最近的一家醫院奔去,值班的醫生都半躺著在睡覺,就連掛號人員也趴在視窗小睡。趙蕭君走近視窗,怯怯地叫醒睡眼惺忪的護士,被她狠狠瞪了兩眼,臉色極差,極沒有耐心地收錢找錢,然後甩出單子。又小心翼翼地問醫生要不要緊,那醫生倒沒有給臉色,只說傷風感冒了,高燒,要打吊針,語氣極其簡潔,顯然不願意多說話。打著哈欠開了藥單子,讓她先去掛號的視窗交錢,然後再憑單子去另外一個視窗拿藥。趙蕭君不敢再多問什麼。

找不到拿藥的視窗,來來回回跑了幾趟,問了好幾個人才拿到藥。然後又得去找護士打針。護士領著他們到病房,指著一張床讓陳喬其躺下來,然後拆包裝,取注射器,動作極其熟練。趙蕭君看見長長的針管,心驚肉跳,將頭偏到另一邊。幸好不是插在陳喬其身上,只是注進藥瓶裡。那護士很盡責地替陳喬其打吊針,還關心地問他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態度極好。趙蕭君開始感動得不知說什麼好,後來才反應過來,人家是覺得陳喬其長得好,態度才分外熱情。

趙蕭君不知道該作何反應,趁機探問:“是不是打完吊針就可以走了?”她點點頭:“等一下叫我過來拔一下針就可以了,明天再過來一躺。”語氣不自覺地淡了許多。趙蕭君不敢得罪她,殷勤地將她送出去。整整鬧了一個晚上,陳喬其大概真的是累著了,歪著頭睡在病床上。

趙蕭君到現在才放下心來,整個人空落落的。她只要一閉上眼睛,想起將來——只有茫然,無邊的茫然,空白一片,像望不到頭的天空,悽慘慘的!搖著頭,想都不敢再想下去,還是害怕——她怎麼能不害怕恐懼!可是,可是,已經走到這個地步了,她沒有辦法,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往前走。要抽身都抽不了了!她已經不顧一切地愛了他。

坐在一邊發了許久的呆,看著外面的天色一點一點亮起來,窗戶前緋紅的雲彩射在透明的藥水瓶裡,映出一道細長的紅光,像一個穿著紅衣服的古代仕女,裡面似乎在上演另外一個不為人知的故事。病房裡飄散著各種奇怪的味道,讓人呼吸都覺得不舒服。她無聊地看著純淨的藥水一小滴一小滴流進陳喬其的血管裡,忽然掩面伏在白色的床單上。儘管這樣——一切還是值得的!

過了一會兒,看看時間差不多了。開始打電話給公司請一天的假。同事很關心地問出什麼事了,她只說病了,那個同事很熱心地說了一大堆安慰的話,又讓她好好注意身體。她靜靜地聽著,笑著說謝謝。然後又打電話給陳喬其的老師,說陳喬其感冒得很厲害,要請幾天假。那老師同意了,又提醒她說陳喬其好不容易來上課了,現在又病了,功課已經落下了許多,高考迫在眉睫。她也有些著急,說會注意的,又連說謝謝。

想起陳喬其正面臨人生的重大轉折,可是目前的情形——簡直是一團糟!不敢再想下去——也不能再想下去。她覺得有些冷,不由得用手緊緊環住她自己。不知道過了多久,陳喬其握住她的手指皺眉說:“怎麼這麼涼?剛才發什麼呆?”趙蕭君回過神來,看著他說:“你醒了?”然後抬頭,藥水已經滴完了,細細的管子上血液甚至在倒流。連忙跳起來大聲叫護士。

陳喬其的精神明顯好了許多,出來的時候已經有說有笑。趙蕭君說已經幫他請了假,又問起他的功課,憂心忡忡。陳喬其一手摟住她的肩膀,笑說沒問題。趙蕭君瞪著他說:“喬其,你放規矩點,再給我動手動腳!”陳喬其嬉皮笑臉地說:“我不是病人嘛!”趙蕭君拿他沒有辦法,連連催著他將落下的功課給補上。

陳喬其進到屋子裡還是連聲說冷。趙蕭君讓他還是躺在被窩裡,他躺了一會兒又說全身發熱,口乾舌燥,很難受。趙蕭君摸著他的額頭問:“到底哪裡難受?”他開始說手,後來又說嘴,最後說全身都難受。趙蕭君忽然走到櫃子前,開啟抽屜,拿出一個木盒,從裡面拿出一個水晶玻璃球,晶瑩透徹,十分漂亮。

陳喬其驚叫出聲,說:“

這個東西還在呀?”趙蕭君沒好氣地說:“當然還在。為什麼不在?”遞給他說,“握在手裡吧。”陳喬其接在手裡握住它,舉到眼前,來回地晃動,裡面的落葉紛紛而下,像霏霏的雪花,承載著過去所有的記憶。突然間,時間彷彿一下子倒流了十年,連空氣也變得緩慢而悠長,到處是潮溼溫暖的味道。陳喬其探起身,拉著她坐下來,低聲叫:“蕭君!”趙蕭君似乎也有所感觸,靠著他默默坐下來。兩個人在彼此的眼中尋找到唯一的自己。

陳喬其摸著她的頭髮,喃喃低語:“我似乎回到小時候,外面老是下著雨。偶爾生病了,你將玻璃球貼在我手心裡。真是舒服!”不知道他是說冰涼的玻璃球貼著手心舒服,還是說那種感覺舒服,或許都有吧。以前許多微不足道似乎早已遺忘的事情,在此刻的氣氛裡,瞬間迷漫在眼前,像一層又一層的雲霧,不斷地聚集起來,慢慢地包圍著兩個人,縹縹緲緲,虛虛實實的看不清楚,領著兩個人一同跌進舊日的時空。

趙蕭君只微微地“嗯”了一聲,她從來都沒有忘記那種舒適安心的感覺,不然她不會跟著沉淪。趙蕭君是一個很長情很長情的人,舊人舊事對她有一種異樣的安心的情愫。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直到她感覺到飢餓,才站起來說要去做早餐。陳喬其還拉著她的手不放。趙蕭君瞪他,罵道:“幹什麼呢你!”陳喬其抬頭笑,一個一個輕吻落在她指尖,然後將她的手貼住臉頰,眯著眼睛說:“蕭君,我從來沒有這麼快樂過!”

趙蕭君眼睛微微有些溼潤,抽出手嗔道:“一大早的發什麼神經!還不快躺下!”紅著眼眶,轉身出去準備早餐去了。不管怎麼樣,不論如何,她可以讓他感到快樂,這就夠了。

因為陳喬其正在生病,所以只熬了一些清粥。正準備盛粥的時候,聽見外面的門鈴響,一開門就看見成微,手裡還提著藥店專用的塑料袋。她驚得手裡的碗“啪”的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成微連忙問:“有沒有傷到哪裡?”她嚅嚅地說不出話來,呆呆的也不知道請他進來。成微仔細看了看她的臉色,關心地問:“你生病了?”趙蕭君慢慢冷靜下來,低著頭說:“不是我生病了,我——”話還沒有說完,陳喬其在裡面大聲嚷嚷:“蕭君,粥好了沒?我快要餓死了!”

趙蕭君沒有回答,只是蹲下來撿碎片,成微叮嚀:“小心點,用掃帚掃好了。”說著找到角落裡掃帚。趙蕭君接在手裡又不掃了,只低著頭,眼睛直直看著地下,慌亂地解釋:“不是我生病了,是喬其,他病得很厲害,剛從醫院裡回來。所以——”成微笑說:“沒關係,不是你生病,那更好了。”將手中的藥擱在桌子上,說:“我順道買了一點藥,或許有用。”

陳喬其又在叫:“蕭君!蕭君!我餓了,你快過來!”趙蕭君低著頭忐忑地應了一聲。成微用力聞了聞,笑說:“果然好香!”趙蕭君忙說:“你有沒有吃飯,要不要留下來吃一點兒?”成微抬起手看了一眼時間,笑說:“下次吧,我該去上班了。你要照顧病人,今天可能不能跟我一起吃飯了。”語氣裡有些微的失望,頓了一頓,然後又說,“昨天也是。”聽起來甚至是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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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蕭君對他抱歉一笑,成微走出來,見她要關門,斜著眼笑說:“不送我下去嗎?”她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說:“這個樣子,怎麼出去?”成微探過身來要吻她,趙蕭君微微後仰,躲開了。成微倒沒有說什麼,只是笑著看了她一眼,然後下去了。趙蕭君站在視窗看著他的車子逐漸遠去,心像波濤上的帆船,一上一下,似乎要被洶湧的海浪給淹沒。或許有一天,會被暴風雨,被怒濤擊得支離破碎,就這樣永沉海底,永不見天日。茫茫的海岸,看不到盡頭,憑她一桅帆船的力量,要成功到達彼岸,似乎需要奇蹟。

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緣故,陳喬其很黏她,硬是要她坐在床邊陪他。趙蕭君有些無奈地說:“我還要洗衣服呢,換下來的衣服跟山一樣堆在浴室裡。等一下還要打掃房間,然後還要去買菜——”陳喬其說不出理由,乾脆耍無賴,只是拉住她的手不讓她走。她心裡不由得也吹過一陣輕風,蕩起一圈一圈的漣漪,微微有些沉醉——像在春日的月光下,風是暖的,光是柔的,心是甜的。眯著眼睛斜歪在床頭,頭埋在手肘彎裡。陳喬其還不滿足,搖著她的手說:“蕭君,你上來睡。”掀開被子,一定要她上來。

趙蕭君輕聲罵:“天已經亮了,還沒有瘋夠?”說著站起來,就要走出去。陳喬其使了一個巧勁,她“撲”的一聲摔在他身上,不由得皺著眉說:“喬其,幹什麼?你越來越不像話了。”陳喬其嘻嘻笑著,隔著被子摟住她,眼睛裡閃出的光無所不在地籠罩在她的身上,一點一點地將她裹得透明透亮,密密麻麻。

趙蕭君全身有些癱軟,像在蒸桑拿,水氣纏繞,失了力氣,軟綿綿地靠在他懷裡。陳喬其喃喃地說:“蕭君,這是真的嗎?我像做夢一樣,生怕一覺醒來就沒有了。就算是做夢,我也要牢牢地抓住你。”豈止是做夢,他們像海灘上奇蹟般留下來的薔薇色的泡沫,迎著熹微的晨光,五彩繽紛,美麗夢幻——當然是夢幻的,一點點的外力就可以將它擊得粉碎。

就這樣沉淪了嗎?不顧一切?趙蕭君忽然反手緊緊摟抱住他,用盡所有的力氣,可是怎麼抱都有些不對勁,這樣也不是,那樣也不是,總是不滿足,似乎可以更緊一點,再緊一點,緊到窒息也無所謂,恨不得嵌進他身體裡,化為血和肉。姿勢有些難受,換了一個又一個,還是覺得不舒服。她微微抬起身體,將頭埋在他胸口,肩膀卻在顫抖,像一個委屈的孩子。

陳喬其從後面不斷吻著她的頭髮,喃喃的不知道在說什麼。手不停地在拍打她的背,上身不斷朝她這裡傾斜過來,大概也十分難受。時間似乎就這樣靜止不前了。擱在窗臺前的手機不斷地在響,一聲一聲地在催促。她爬起來要去拿,陳喬其抱住她不放。趙蕭君提醒說:“是你的!”陳喬其轉過她的臉說:“管他呢!”趙蕭君輕聲說:“或許是老師打過來通知你什麼事,又或許是你父母——”喉嚨裡像堵著口水,勉強咽下去了,還是嗆到氣管裡,有針扎似的。

陳喬其不為所動,只說:“懶得理他!”手機的鈴聲像隔壁正燃燒的一把火,雖然沒有立即燒到她眼前,還是嚇得她坐立不安,輕聲說:“你鬆一鬆手,我覺得氣悶,有些難受。”陳喬其這才放開手。手機的鈴聲戛然而止,空氣裡迴盪著騷動後的寂靜,異樣的沉默。不一會兒,這種沉默便被打斷了,手機又歡快地響起來。趙蕭君嘆了一口氣,走過去,拿起來,按了綠色的接通鍵,然後遞給他。陳喬其放在耳朵邊,懶洋洋地說自己生病了,所以沒有去學校。趙蕭君驀地松了一口氣,聽起來像是他的同學,轉身出去了。

過了一會兒,陳喬其告訴她說他的幾個同學聽說他生病了,一定要來看他。趙蕭君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有些緊張慌亂,看了看時間,強笑說:“那我先去買點菜,留大家吃個飯吧。難為人家特意跑一趟。”匆匆忙忙地走出去了。她現在怕見任何人。不是別人變了,是她自己心裡有鬼。

拖拖拉拉回來的時候,看見樓下邊停著一輛軍部的小轎車,也不在意,徑直上樓。還未開門便聽見裡面傳來的歡聲笑語。陳喬其已經起來了,正坐在客廳裡陪同學。兩男一女,男生長得很高大,雖然說不上英俊,也是有模有樣的。那個女生長得尤其出色,不但漂亮,而且氣質出眾。趙蕭君只看她身上穿的一件開司米毛衣,便知道出身不凡。

陳喬其看見她,轉過頭來喊:“蕭君!你回來了!”聲音裡透露出一種難言的親暱,想掩藏都掩藏不了。趙蕭君頭皮發麻,似乎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自己身上。陳喬其的幾個同學都在好奇地打量著她,大概是在猜測她的身份。她連忙笑說:“大家來了呀。我是喬其的姐姐,快請坐快請坐。”大家的疑慮一掃而空,

連忙問好,極有禮貌。陳喬其沉著臉不滿地看著她,似乎很不高興。趙蕭君故意責備他:“喬其,怎麼回事你!同學來了,茶也不倒一杯。”大家都說不要緊。她走到廚房裡去拿茶葉。

趙蕭君端茶出來,幾個人在客廳裡議論得熱火朝天。趙蕭君聽他們居然在議論什麼掐準時機,先買進美元,然後再拋出去,可以淨賺多少。然後又議論到菸酒的市場,什麼黑市,什麼渠道之類的,興致勃勃,簡直不能相信這是高中生該議論的話題。她記得自己在念高中的時候,和同學談論的不都是考題、老師、試卷之類的嗎?頂多八卦八卦報紙雜志上的電影明星。現在的孩子真是——國際化呀。看來自己是落伍了,完全跟不上時代的步伐!幾個人湊在一塊兒說話,她完全插不進去,只能愣愣地聽著,被排斥在一邊。那個圈子裡的陳喬其是她所不熟悉的,彷彿離她很遠很遠,她有些茫然。

那女生很耐心地問陳喬其怎麼生病了,要不要緊之類,十分關心。旁邊的男生也取笑他居然生病。陳喬其抬頭笑著看趙蕭君,然後說:“這算什麼,我巴不得多生兩場病。”意有所指。趙蕭君心慌地瞪他,當著大家的面故意說:“想逃課是不是?下次生病了照樣給我去上課!”

眾人唏噓地笑出聲,互相打鬧取笑,肆無忌憚,簡直要飛起來。趙蕭君看著他們無憂無慮的笑臉,滿房間都是掉落在地上大珠小珠的聲音,真的覺得自己是老了。她曾經或許也有過這樣的笑容,可是彷彿是上輩子的事情。再轉頭看陳喬其,眉目英挺,連皮膚都是透明的——那是青春的顏色,催得她黯然失色,越發顯得自慚形穢。

趙蕭君“倏”地站起來,笑說去準備晚餐,幾乎一路逃著進廚房。正在洗菜的時候,那個女生跑進來笑著叫她姐姐,說:“過幾天是我生日,我想請陳喬其也去。我問了他,他說要聽你的。”趙蕭君抬頭看她,全身像籠罩著一層光環,熠熠生輝。眼睛忽然有些疼痛,驀地低下頭,笑說:“那我去問問他。”走出來很認真地說:“喬其,人家生日派對要請你呢。你去不去?”

眾人一個勁地慫恿他去。陳喬其怔怔地看著她,像在搜尋什麼。然後對大家笑說:“我還病著呢,就算了吧。”那女生有些著急地說:“過幾天你病早就好了。去吧,去吧!”大大的眼睛水汪汪地看著他。

趙蕭君實在沒有辦法再參與進來了,沒有力氣,也沒有心思敷衍,轉個身避進了廚房。陳喬其追尋著她的身影,然後笑著推辭:“不去了。我這幾天還要去醫院打吊針呢。萬一傳染給大家就不好了,這個時候正是流行感冒猖獗的時候。”眾人仍然不放棄,都說沒事沒事,哪那麼容易傳染呢。

其中一個男生不懷好意地說:“陳喬其,人家劉思依可是一個勁地盼你去呢。就是爬也要爬著去呀,你也好意思拒絕。”另一個男生也在一旁打趣說不去的話那也太不夠朋友了。劉思依站在一邊,大大方方的沒有半點扭捏的樣子,神態極其自然。陳喬其淡淡地笑說:“你們瞎湊什麼熱鬧!”被他們逼不過,只說到時候再看,身體好一點就去。

眾人站起來告辭,趙蕭君挽留他們吃飯。其中一個男生笑說:“我們不吃了,劉思依的司機還在下面等著呢。”說著就離開了。趙蕭君從視窗看著他們幾個進了樓下那輛掛著軍部牌照的車子,有些好奇,不由得問:“你這幾個同學不像是平民老百姓呀,居然坐軍部的車來。”陳喬其“嗯”了一聲,告訴她劉思依的媽媽是軍區的領導,爸爸是人大的代表。另外兩個男生的父母在北京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趙蕭君默然無語,過了好半晌說:“人家誠心誠意地來請你去參加派對,你應該立即答應才是。”

陳喬其不滿地說:“我為什麼要答應?”趙蕭君忽然裝作輕快的樣子笑說:“那個劉思依對你很好呀。”陳喬其惱怒地說:“那關我什麼事!”趙蕭君偏過頭去,說:“人家很喜歡你呢。”陳喬其有些生氣了,說:“蕭君,不要這個樣子!”然後扯著她坐下來,悶悶地說,“我不管!我只知道我喜歡你!”趙蕭君重重地陷進沙發裡,有瞬間的暈眩。過了一會兒才說:“喬其,你應該多參加一些同學的派對,可以多交流交流。”

陳喬其抓牢她,憤怒地說:“蕭君,你這是幹什麼?把我推給別人嗎?你不是剛答應和我在一起的嗎?”趙蕭君呆立半晌,心裡有些苦澀,然後說:“不是。我是說你不應該老和我待在一塊兒。我們興趣不一樣,你應該多花點時間和同學、朋友在一塊兒玩兒,你們都是年輕人,比較說得來。”然後又笑說,“何況你那些同學都是高幹子弟呢,多交流交流也沒有壞處。這次劉思依的派對你就很應該去。”

陳喬其悶聲說:“我不想去,我不喜歡劉思依,不喜歡其他人,我只想和你在一塊兒。”趙蕭君任他抱得緊緊的,沒有說話。陳喬其將頭埋在她肩窩上,含糊地說:“如果你一定要讓我去,那我就去好了。”趙蕭君無言地嘆了一口氣,然後喟嘆:“隨你自己的意思,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算了吧。反正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坐了好一會兒,肩膀都有些痠疼,忍不住推他起來。

陳喬其“哼哼哼”地更貼緊她,趙蕭君笑罵他是豬。忽然聽到一下敲門的聲音,剛轉過頭去,還來不及有所動作,看見林晴川自己推門進來了。她還小聲地嘀咕:“門怎麼都不鎖!”抬頭看見緊緊靠在一起的兩個人,不由得愣住了。臉上的笑容忽然變得像剛擠上去的牙膏,一塊一塊地凝結在一起。趙蕭君嚇得面如死灰,都不知道推陳喬其起來,怔怔地看著她,哆嗦著嘴唇說不出話來。

林晴川勉強定下心神,裝出神態自若的樣子對陳喬其取笑:“你還撒嬌呢!害不害臊!”可是眼神驚疑不定,心裡的震驚還殘留在臉上,怎麼掩飾都掩飾不了。陳喬其這才慢慢地起身,貼著沙發坐好,非常鎮定。林晴川又對趙蕭君說:“打你手機關機了,打電話到你公司才聽說你病了,所以過來看看。怎麼樣,有沒有好點?”她這番話說得極快,不像是特意解釋,倒像是掩飾剛才的吃驚。

趙蕭君看著她的眼睛,然後艱澀地說:“不是我生病了,是喬其生病了。”林晴川趕緊接上去說:“哦,原來是他病了,我還擔心著你呢。”把手上提著的水果放在桌子上,有些慌亂地站在那裡,似乎不知道該做什麼好。過了一會兒才移動腳步,在另一邊坐下來,搓著手笑問:“喬其,怎麼突然就病了?要不要緊?”趙蕭君低著頭不敢看她,嘴唇粘在一起,說不出話。

陳喬其笑說:“著涼了,沒事兒。”林晴川的眼睛忍不住在他們兩個身上轉了一圈,想起昨天晚上陳喬其聽見趙蕭君收到鑽戒時不要命的瘋狂,剛才又碰巧看見他們兩個親密的舉動,又驚又駭,有一種亂倫的錯覺,簡直有些坐不住。抬頭看趙蕭君,見她慘白著臉坐在一邊,十分不安,神態大異;再轉頭看陳喬其,陳喬其正低頭凝望著趙蕭君,那種眼神,那種眼神完全不該是一個弟弟該有的眼神!她實在沒有那麼好的涵養,能夠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匆匆站起來,快速地說:“天要黑了,我得趕緊回去。”

趙蕭君下意識地喊住她,隔了半天才低聲說:“晴川,不是你想的那樣——”說不下去,無力得沒有一點說服力。林晴川停住腳步,轉過頭笑說:“我沒有想什麼,我,天黑了,我——”她也“我”不出個所以然。兩個人互相望著,彼此心裡都明白,但是沒有說出來。赤裸裸地說出來誰能夠相信!

大家心裡的震驚猜疑,羞憤慚愧,所有難以言說的感情被陳喬其一刀給切得乾乾淨淨。他忽然一手摟住趙蕭君的肩膀,對林晴川挑釁似的說:“我和蕭君正在交往。”他希望這段感情能堂堂正正,希望沒有任何的顧忌。林晴川後退一步,驚喘著看著他。連趙蕭君也瞪著眼看他,不能置信。突然怒極,奮力推開他,踉蹌著站起來,什麼人都不敢看,直奔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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