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雲站起來，慢慢的走到窗前。
窗外悄無人聲，甚至連蟲鳴鳥語都聽不見--無論是哪一種生命，只要到了這裡，生命的價值都會突然變得很卑賤。
在這裡，最真實的感覺就是"死"，無論你是坐著，還是站著，無論你是在窗內，還是在窗外，隨時隨地都能感覺到它的存在。
良久良久，寧雲才嘆了口氣，道："我忽然發覺你和賀文海之間的關係，很像湘江老人和百春。"小兵道："哦？"寧雲道："百春這個人幾乎完全是為了湘江老人而活著的，湘江老人當然也對他很好，直到現在……"她嘴角帶著種辛澀的笑意，緩緩接著道："現在百春已失去了利用的價值，立刻就被湘江老人像野狗般趕了出去，這樣的結局，只怕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小兵道："也許他早就想到了。"寧雲道："他若早知結局如此，還會那麼樣做？"小兵道："他會，因為他別無選擇的餘地。"寧雲道："你呢？"阿飛不說話了。
寧雲道："賀文海對你好，只因為這世上唯有你能真正的幫助他，除了你，他幾乎完全孤立，但等你也沒有利用價值的時候，他是不是也會像湘江老人對百春那樣對你？"小兵沉默了很久，突然道："你回過頭來！"這句話他說得很慢，但卻很堅決，很嚴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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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未對寧雲這麼樣說過話。
寧雲扶在窗根上的手忽然握緊，道："回過頭去？為什麼？"小兵道："因為我要告訴你兩件事。"寧雲道："這樣我也能聽得見。"小兵道："但我卻要你看著我，有些話，你不但要用耳朵聽，還要用眼睛，否則你就永遠不能瞭解它的意思、寧雲的手握得更緊，卻終於還是回過了頭。
她看到小兵的眼睛，已瞭解他的意思。
小兵的眼睛突然變得幾乎和湘江老人完全一樣了。
一個人的眼睛若是變成這樣子，那就表示他無論說什麼你都只有聽著，而且絕不能違背。
否則你就一定要後悔的！
在這一瞬間，寧雲才知道自己錯了。
她本來一直以為自己已完全控制住小兵，現在才知道這想法錯得多麼厲害。
小兵的確是愛她的，愛得很深。
但在一個男人的生命中，卻還有很多很多比"愛"更重要的事--比生命都重要的事。
小兵以前一直對她很順從，那只因為她還沒有觸及這些事了。
她可以要他為她死，卻絕不能要他將這些事拋棄。
又過了很久，寧雲才笑了笑，道："你要對我說什麼，我在聽著。"她笑得還是很甜，卻已有些勉強。，小兵道："我要你明白，賀文海是我的朋友，我不許任何人侮辱我的朋友……任何人！"寧雲垂下了頭，道："還有呢？"小兵道："你剛才說的那些話，不但低估了我，也抵估了百春。"寧雲霍然抬起頭，目中充滿了驚訝和疑問，道："他？……"小兵道："他走，只因為他要走，並不是被人趕走的。"寧雲道："可是，我不懂……"小兵道："你不必懂，你只要記著。"寧雲又垂下了頭，幽幽道："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永遠記著，我只希望你也莫要忘記，你說過……你對我永遠都不會變心的。"小兵凝注著她，良久良久。
他心裡就算有座冰山，此刻也已被融化。
他慢慢的走了過去，走向她，她身上彷彿有種奇異的力量在吸引著他，令他完全不能抗拒。
寧雲卻閃開了，彷彿生怕沾著他，道："今天不要……"小兵的身子突然僵硬。
寧雲卻又笑了，柔聲道："今天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快睡吧，我會守在你旁邊的。"湘江老人站在那裡，眼睛瞧著門，像是在等待。
他在等什麼？
門外守候的人都已撤走，因為湘江老人已吩咐過他們："今天晚上有人要來，我不許任何人打擾他。"是誰要來？
湘江老人為什麼對他如此重視？
湘江老人無論做什麼事都有目的，這次他的目的是什麼？
夜深，更靜。
小兵閉著眼，呼吸很均勻，似已睡得很酣。
其實他卻是完全清醒著的，幾乎從來也沒有如此清醒過。
他一直很少睡不著，因為他不到非常疲倦的時候，絕不會睡下去，這些日子來，他卻是只要一沾著枕頭，就立刻睡著。
但現在，他卻失眠了。
寧雲就睡在他身旁，呼吸得也很均勻。
小兵只要一翻身，就可擁抱起她溫暖和柔軟的嗣體。
但他卻勉強控制自己，連看都不敢看她一眼，他生怕自己看了她一眼，意志就會完全崩潰。
寧雲永遠都如此信任他，他怎能做這種事？
但他卻還是能感覺到她那帶著甜香的呼吸，他幾乎要用出他所有的精神和力氣，才能勉強將自己控制。
這絕不是件很好受的事。
慾望就橡是浪潮，一陣平靜了，立刻又有一陣卷了過來。
他不斷的在忍受著煎熬；簡直就像是一條在熱鍋裡的魚。
他怎麼能睡得著？
寧雲的呼吸彷彿更沉重，可是她的眼睛卻已慢慢的睜開。
發亮的眼睛在黑暗中靜靜的凝注著小兵。
零亂的頭髮，搭在他寬闊的前額上，他睡得就像是個孩子。
寧雲忽然發現他的睫毛也很長，彷彿想伸手去輕輕撫摸……
在這一瞬間，她若真的伸出了手，小兵以後也許就永遠是她的了，也許就會為她拋卻一切，放棄一切。
在這一瞬間，她的目光是溫柔的，但卻只不過是短短的一瞬間而已，她的手已縮回，溫柔的眼波也結成了冰，卻輕喚道，"小兵你睡著了麼？"小兵沒有回答，也沒有張開眼睛。
他不敢。
他怕自己····。
寧雲又等了很久，忽然俏消的滑下了床，俏俏的提起了鞋子。
她手提著鞋，悄消的開門走了出去。·這麼晚了，她還要到哪裡去？
小兵心上彷彿突然被刺人了一根針，刺得他的心在收縮。
"跟不見心不煩，有些事，你永遠不知道反而好。"小兵也懂得，真實往往最殘酷，最傷人。
只可惜他卻再也無法控制住自己。
門開了。
湘江老人目中突然閃過一絲笑意。
他笑的時候甚至比不笑時還殘酷。
寧雲掩起門，靠在門上，凝注著他，"噗"的，手裡提著的鞋子落下去一隻，又落下去一隻。
她長長嘆息了一聲，道："你早就算準我會來的，是不是？"湘江老人道："是。"寧雲咬著嘴唇，道："可是我……我自己卻不知道我為什麼要來。"湘江老人道："我知道。"寧雲道："你知道？"湘江老人道："你來，因為你已發現小兵並不如你想象中那麼可靠，你若還想活著，就只有來投靠我。"寧雲道："你……你可靠麼？"湘江老人笑了笑，道："那就得問你自己了。"世上本沒有絕對可靠的男人。
一個男人是否可靠，全得要看那女人的手段對他是否有效。
這道理寧雲當然很明白。
她也笑了，道："你一定會很可靠的，因為我永遠不會讓你覺得失望。"開始的時候，她用眼睛笑。
然後，她再用手，用腰肢、用腿……
她似已下決心，不惜用任何法子，都要將這男人纏住。
她以最快的速度，用出了她最有效的武器。
在男人眼中，世上絕沒有任何一樣東西比*著的女人更有吸引力，何況是寧雲這樣的女人。
奇怪的是，湘江老人的眼睛卻還是在盯著門。
他似乎覺得這扇門比她還好看得多。
寧雲喘息著，道："抱起我，我……我已經走不動了。
湘江老人抱起了她，但眼睛還是盯著門。
"砰"的，門竟被撞開。
一個人撞了進來，就像是一團燃燒著的火。
怒火！
小兵！
沒有人能形容小兵現在的憤怒，也沒有人能想象。
湘江老人目中卻已閃過一絲笑意。
"他難道也早就算準小兵要來的？"小兵像是完全沒有看到他。
他眼睛裡簡直連任何人都看不見，看到的只是個噩夢。
他全身都在顫抖。
寧雲卻連眼睛都沒有霎一霎，還是勾著湘江老人的脖子道："到你這裡來的人，難道都不敲門的嗎？"小兵突然反手一拳，打在門上。
是鐵門！
小兵的拳頭已出血，疼得嘴唇發白。
但世上又有哪種痛苦能比得上他心裡的痛苦。"寧雲卻笑了，道："原來這人是瘋子。"小兵終於爆發，狂吼道："原來你竟是這種女人。"寧雲淡淡道："你想不到麼……其實我一直都是這種女人，從來也沒有改變過，你想不到只因為你自己太愚蠢。"她冷笑著，接道："你只要稍為聰明些，就不該來的！"小兵厲聲道："我已來了。"寧雲道："你來了又有什麼好處？難道還能咬我一口？……我跟你有什麼關係？你能管得了我？我無論做什麼，你都只有看著。"小兵的眼睛裡本似有淚，但此刻淚似已突然凝結成冰。
他的眼睛似已變成了死灰色。
絕望的死灰色，就像是百春眼睛的顏色·他的血淚似已在這一瞬間流盡，生命似己在這一瞬間終止。
他彷彿突然變成了個死人！
"不該來的，的確不該來的……"明知不應該，為什麼要來呢？
人們為什麼總是會做出些不應做的事來傷害自己？（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