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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一.....刀在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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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人掠出三丈,足尖點地,一鶴沖天,身子孤煙般沖天拔起。

荒野寂寂,夜色中迷漫著黃沙,哪裡看得見半條人影。

只剩下歌聲的餘韻,彷彿還縹緲在夜風裡。

風在呼嘯。

白衣人沉聲喝道:“朋友既然有意尋釁,何不現身一見?”

聲音雖低沉,但中氣充足,一個字一個字都被傳送到遠方。

這兩句話說完,白衣人又已掠出十餘丈,已掠入道旁將枯未枯的荒草中。

風捲著荒草,如浪濤洶湧起伏。

看不見人,也聽不見回應。

白衣人冷笑道:“好,只要你已到了這裡,看你能躲到幾時。”

他抬頭看了看天色,身子倒竄,又七八個起落,已回到停車處。

南宮洪還是懶洋洋地斜倚在車廂裡,手敲著車窗,曼聲低誦。

“……一入三菱集團,刀斷刃,人斷腸,休想回故鄉……”

他半眯著眼睛,面帶著微笑,彷彿對這句歌曲很欣賞。

白衣人拉開車門,跨進車廂勉強笑道:“這也不知是哪個瘋子在胡喊亂唱,閣下千萬莫要聽他的。”

南宮洪淡淡一笑,道:“無論他唱的是真是假,都和我沒有半點關係,我聽不聽都無妨。”

白衣人道:“哦?”

南宮洪拍了拍身子,笑道:“你看,我既沒有帶刀,腸子只怕也早已被酒泡爛了;何況我流浪天涯,四海為家,根本就沒有故鄉,你們老闆若真的要將我留在三菱集團,我正是求之不得。”

白衣人大笑,道:“閣下果然是心胸開朗,非常人能及。”

南宮洪眨眨眼,微笑道:“‘煙中飛鶴’雲在天的輕功三絕技,豈非也同樣無人能及。”

白衣人聳然動容,但瞬即又仰面而笑,道:“雲某遠避江湖十餘年,想不到閣下竟一眼認了出來,當真是好眼力!”

南宮洪悠然說道:“我的眼力雖不好,但‘推窗望月飛雲式’、‘一鶴沖天觀雲式’、‘八步趕蟬追雲式’,這種武林罕見的輕功絕技,倒還是認得出來的。”

雲在天勉強笑道:“慚愧得很。”

南宮洪道:“這種功夫若還覺得慚愧,在下就真該跳車自盡了。”

雲在天目光閃動,道:“閣下年紀輕輕,可是非但見識超人,而且江湖中各門各派的武功,閣下似乎都能如數家珍,在下卻直到現在,還看不出閣下的一點來歷,豈非慚愧得很?”

南宮洪笑道:“我本就是個四海為家的浪子,閣下若能看出我的來歷,那才是怪事。”

雲在天沉吟著,還想再問,突聽車門外“篤、篤、篤”響了三聲,竟像是有人在敲門。

雲在天動容道:“誰?”

沒有人回應,但車門外卻又“篤、篤、篤”響了三聲。

雲在天皺了皺眉,突然一伸手,開啟了車門。

車門搖盪,道路飛一般向後倒退,外面就算是個紙人也掛不住,哪裡有活人。

但卻只有活人才會敲門。

雲在天沉著臉,冷冷道:“見怪不怪,其怪自敗,只有最愚蠢的人,才會做這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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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想將車門拉起,突然間,一隻手從車頂上伸了下來。

一隻又黃又瘦的手,手裡還拿著個破碗。

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在車頂上道:“有沒有酒,快給我添上一碗,我已經快渴死了。”

雲在天看著這隻手,居然又笑了,道:“幸好車上還帶著有酒,何先生何不請下來?”

兩隻又髒又黑的泥腳,穿著雙破破爛爛的草鞋,有只草鞋連底都不見了一半,正隨著車馬的顫動,在搖來搖去。

南宮洪倒真有點擔心,生怕這人會從車頂上跌下來。

誰知人影一閃,這人忽然間已到了車廂裡,端端正正地坐在南宮洪對面,一雙眼睛半醉半醒,直勾勾地看著南宮洪。

南宮洪當然也在看著他。

他身上穿著件秀才的青衿,非但洗得很乾淨,而且連一個補丁都沒有。

先看到他的手,再看到他的腳,誰也想不到他身上穿的是這麼樣一件衣服。南宮洪看著他,只覺得這人實在有趣得很。

這位何先生忽然瞪起了眼,道:“你盯著我看什麼?以為我這件衣服是偷來的?”

南宮洪笑道:“若真是偷來的,千萬告訴我地方,讓我也好去偷一件。”

何先生瞪著眼道:“你已有多久沒換過衣服了?”

南宮洪道:“不太久,還不到三個月。”

何先生皺起了眉,道:“難怪這裡就像是鮑魚之肆,臭不可聞也。”

南宮洪眨眨眼,道:“你幾天換一次衣服?”

何先生道:“幾天換一次衣服?那還得了,我每天至少換兩次。”

南宮洪道:“洗澡呢?”

何先生正色道:“洗澡最傷元氣,那是萬萬洗不得的。”

南宮洪笑了笑,道:“你是新瓶裝著舊酒,我是舊瓶裝著新酒,你我本就有異曲同工之妙,又何必相煎太急。”

何先生看著他,眼珠子滴溜溜在轉,突然跳起來,大聲道:“妙極妙極,這比喻實在妙極,你一定是個才子,了不起的才子——來,快拿些酒來,我遇見才子若不喝兩杯,準得大病一場。”

雲在天微笑道:“兩位也許還不認得,這位就是武當的名宿,也正是江湖中最飽學的名士,何樂山,何先生。”

南宮洪道:“在下南宮洪。”

何樂山道:“我也不管你是南宮洪南宮黑,只要你是個才子,我就要跟你喝三杯。”

南宮洪笑道:“莫說三杯,三百杯也行。”

何樂山拊掌道:“不錯,會須一飲三百杯,莫使金樽空對月,來,酒來。”

雲在天已在車座下的暗屜中,取出了個酒壇子,笑道:“老闆還在相候,何先生千萬不要在車上就喝醉了。”

何樂山瞪眼道:“管他是老闆、新板,我敬的不是老闆,是才子——來,先幹一杯。”

三碗酒下肚,突聽“當”的一聲,破碗已溜到車廂的角落裡。

再看何樂山,伏在車座上,竟已醉了。

南宮洪忍不住笑道:“此公醉得倒真快。”

雲在天笑道:“你知不知道此公還有個名字,叫三無先生?”

南宮洪道:“三無先生?”

雲在天道:“好色而無膽,好酒而無量,好賭而無勝,此所謂三無,所以他就自稱三無先生。”

南宮洪笑道:“是真名士自風流,無又何妨?”

雲在天微笑道:“想不到閣下竟是此公的知音。”

南宮洪推開車窗,長長吸了口氣,忽又問道:“我們要什麼時候才能到得了三菱集團?”

雲在天道:“早已到了。”

南宮洪怔了怔,道:“現在難道已過去了?”

雲在天道:“也還沒有過去,這裡也是三菱的地界。”

南宮洪道:“三菱重工在我國究竟有多大?”

雲在天笑了笑,道:“雖不太大,但自東至西,就算用快車急馳,自清晨出發,也要到黃昏才走得完全程。”

南宮洪嘆了口氣,道:“如此說來,你們老闆難道是要請我們去吃早點的?”

雲在天笑道:“老闆的迎賓處就在前面不遠。”

這時晚風中已隱隱有剎車之聲,自四面八方傳了過來。

探首窗外,已可看得見前面一片燈火。

三菱的迎賓處,顯然就在燈火輝煌處。

車在一道木柵前停下。

用整條杉木圍成的柵欄,高達三丈。裡面一片屋宇,也看不出有多少間。

一道拱門矗立在夜色中,門內的刁斗旗杆看來更高不可攀。

但杆上的旗幟已降下。

兩排白衣壯漢兩手垂立在拱門外,四個人搶先過來拉開了車門。

南宮洪下了車,長長呼吸,縱目四顧,只覺得蒼穹寬廣,大地遼闊,絕不是跋涉城市中的人所能想像。

雲在天也跟著走過來,微笑道:“閣下覺得此間如何?”

南宮洪嘆道:“我只覺得,男兒得意當如此,你老闆能有今日,也算不負此生了。”

雲在天也唏噓嘆道:“他的確是個非常人,但能有今日,也不容易。”

南宮洪點了點頭,道:“何先生呢?”

雲在天笑道:“已玉山頹倒,不復能行了。”

南宮洪目光閃動,忽又笑道:“幸好車上來的客人,還不止我們兩個。”

雲在天道:“哦?”

南宮洪忽然走過去,拍了拍正在車前低著頭擦汗的司機,微笑道:“閣下辛苦了!”

司機怔了怔,賠笑道:“這本是小人分內應當做的事。”

南宮洪道:“其實你本該舒舒服服地坐在車廂裡的,又何苦如此?”

司機怔了半晌,突然摘下頭上的斗笠,仰面大笑,道:“好,果然是好眼力,佩服佩服。”

南宮洪道:“閣下能在半途停車的那一瞬間,自車底鑽出,點住那真司機的穴道,拋入路旁荒草中,再換過他的衣服,身手之快,做事之周到,當真不愧‘細若遊絲,快如閃電’這八個字。”

這司機又怔了怔,道:“你怎麼知道我是誰?”

南宮洪笑道:“江湖中除了飛天蜘蛛外,誰能有這樣的身手?”

飛天蜘蛛大笑,隨手甩脫了身上的白衣,露出了一身黑色勁裝,走過去向雲在天長長一揖,道:“在下一時遊戲,雲場主千萬恕罪。”

雲在天微笑道:“閣下能來,已是賞光,請。”

這時已有人扶著何樂山下了車。

雲在天含笑揖客,當先帶路,穿過一片很廣大的院子。

前面兩扇白木板的大門,本來是關著的,突然“呀”的一聲開了。

燈光從屋裡照出來,一個人當門而立。

門本來已經很高大,但這人站在門口,卻幾乎將整個門都擋住。

南宮洪本不算矮,但也得抬起頭,才能看到這人的面目。

這人滿臉虯髯,一身白衣,腰裡系著一尺寬的牛皮帶,皮帶上斜插著把銀鞘烏柄奇形彎刀,手裡還端著杯酒。

酒杯在他手裡,看來並不太大,但別的人用兩隻手也未必能捧得住。

雲在天搶先走過去,賠笑道:“老闆呢?”

虯髯巨漢道:“在等著,客人們全來了麼?”

無論誰第一次聽他開口說話,都難免要被嚇一跳,他第一個字說出來時,就宛如半天中打下的旱雷,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

雲在天道:“客人已來了三位。”

虯髯巨漢濃眉挑起,厲聲道:“還有三個呢?”

雲在天道:“只怕也快來了。”

虯髯巨漢點點頭,道:“我叫松下見男,我是個粗人,三位請進。”

他說話也像是“斷”的,上一句和下一句,往往全無關係,根本連不到一起。

門後面是個極大的白木屏風,幾乎有兩丈多高,上面既沒有圖畫,也沒有字,但卻洗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

南宮洪他們剛剛走進門,突聽一陣剎車聲急響,九輛寶馬自夜色中急馳而來。

到了柵欄外,車上人一偏腿,人已下了車,車也停下,非但人車的動作,全部整齊劃一,連裝束打扮,也完全一模一樣。

九個人都是束金冠,紫羅衫,腰懸著長劍,劍鞘上的寶石閃閃生光;只不過其中一個人腰上還束著紫金帶,劍穗上懸著龍眼般大的一粒夜明珠。

九個人都是很英俊的少年,這人更是長身玉立,神采飛揚,在另外八個人的蜂擁中,昂然直入,微笑著道:“在下來遲一步,抱歉,抱歉。”

他嘴裡雖然說抱歉,但滿面傲氣,無論誰都可以看得出他連半點抱歉的意思都沒有。

九個人穿過院子,昂然來到那白木大門口。

松下見男突然大聲道:“誰是郝明珠?”

那紫袍金帶的貴公子,雙眼微微上翻,冷冷道:“就是我。”

松下見男厲聲道:“老闆請的只是你一個人,叫你的跟班退下去。”

郝明珠臉色變了變,道:“他們不能進去?”

松下見男道:“不能!”

跟在郝明珠左右的一個紫衫少年,手握劍柄,似要拔劍。

突見銀光一閃,他的劍還未拔出,已被松下見男的彎刀連鞘削斷,斷成兩截。

松下見男的刀又入鞘,說道:“誰敢在三菱拔劍,這柄劍就是他的榜樣。”

郝明珠臉上陣青陣白,突然反手一掌摑在身旁那少年臉上,怒道:“誰叫你拔劍,還不給我快滾到外面去。”

這紫衫少年氣都不敢吭,垂著頭退下。

南宮洪覺得很好笑。

他認得這少年正是昨天晚上,*他喝酒的那個人。

這少年好像隨時隨地都想拔劍,只可惜他的劍總是還未拔出來,就已被人折斷。

轉過屏風,就是一間大廳。

無論誰第一眼看到這大廳,都難免要吃一驚。

大廳雖然只不過有十來丈寬,簡直長得令人無法想像。

一個人若要從門口走到另一端去,說不定要走上一兩千步。

大廳左邊的牆上,畫著的是萬馬奔騰,有的引頸長嘶,有的飛鬃揚蹄,每匹馬的神態都不同,每匹馬都畫得栩栩如生,神俊無比。

另一邊粉牆上,只寫著四個比人還高的大字,墨漬淋漓,龍飛鳳舞。

“三菱重工”。

大廳中央,只擺著張白木長桌,長得簡直像街道一樣,可以容人在桌上馳馬。

桌子兩旁,至少有三百張白木椅。

你若未到過三菱總部,你永遠無法想像世上會有這麼長的桌子,這麼大的廳堂!

廳堂裡既沒有精緻的擺設,也沒有華麗的裝飾,但卻顯得說不出的莊嚴、肅穆、高貴、博大。

無論誰走到這裡,心情都會不由自主地覺得嚴肅沉重起來。

長桌的盡頭處,一張寬大的交椅上,坐著一個白衣人。

究竟是怎麼樣一個人,誰也看不太清楚,只看見他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裡。

就算屋子裡沒有別人的時候,他坐得還是規規矩矩,椅子後雖然有靠背,他腰幹還是挺得筆直筆直。

他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坐在那裡,距離每個人都那麼遙遠。

距離紅塵中的萬事萬物,都那麼遙遠。

南宮洪雖然看不見他的面貌神情,卻已看出他的孤獨和寂寞。

他彷彿已將自己完全隔絕紅塵外,沒有歡樂,沒有享受,沒有朋友。

難道這就是英雄必須付出的代價?

現在他似在沉思,卻也不知是在回憶昔日的艱辛百戰,還是在感慨人生的寂寞愁苦。

這麼多人走了進來,他竟似完全沒有聽見,也沒有看見。

這就是三菱集團中國部的主人!

現在他雖已百戰成功,卻無法戰勝內心的衝突和矛盾。

所以他縱然已擁有一切,卻還是得不到安寧和平靜!

雲在天大步走了過去,腳步雖大,卻走得很輕,輕輕地走到他身旁,彎下腰,輕輕地說了兩句話。

他這才好像突然自夢中驚醒,立刻長身而起,抱拳道:“各位請,請坐。”

郝明珠手撫劍柄,當先走了過去。

松下見男卻又一橫身,擋住了他的去路。

郝明珠臉色微變,沉聲說道:“閣下又有何見教?”

松下見男什麼話都不說,只是虎視眈眈,盯著他腰間懸的劍。

郝明珠變色道:“你莫非要我解下這柄劍?”

松下見男冷然慢慢地點了點頭,一字字道:“沒有人能帶劍入三菱總部!”

郝明珠臉上陣青陣白,汗珠已開始一粒粒從他蒼白挺直的鼻樑上冒出來,握著劍的手,青筋已一根根暴起。

松下見男還是冷冷地站在那裡,冷冷地看著他,就像是一座山。

郝明珠的手卻已開始顫抖,似乎也已忍不住要拔劍。

就在這時,忽然有只乾燥穩定的手伸過來,輕輕按住了他的手。

郝明珠霍然轉身,就看到了南宮洪那彷彿永遠帶著微笑的臉。

南宮洪微笑著,悠然道:“閣下難道一定要在手裡握著劍的時候,才有膽量入三菱總部?”

“當”的一響,劍已在桌上。

一盞天燈,慢慢地升起,升起在十丈高的旗杆上。

雪白的燈籠上,四個鮮紅的大字:“三菱重工”。

紫衫少年們斜倚著柵欄,昂起頭,看著這盞燈籠升起。

有的人已忍不住冷笑:“三菱重工,哼,好大的氣派!”

只聽一人淡淡道:“這不是氣派,只不過是種訊號而已。”

旗杆下本來沒有人的,這人也不知在什麼時候,忽然已站在旗杆下,一身白衣如雪。

他說話的聲音很慢,態度安詳而沉穩。

他身上並沒有佩劍。

但他卻是江湖中最負盛名的幾位劍客之一,“一劍飛花”花滿天。

紫衫少年倒顯然並不知道他是誰,又有人問道:“訊號,什麼訊號?”

花滿天緩緩道:“這盞燈只不過要告訴過路的江湖豪傑,三菱重工內,此刻正有要事相商,除了三菱主人宮本藏木請的客人之外,別的人無論有什麼事,最好都等到明天再來。”

忽然又有人冷笑:“若有人一定要在今天晚上來呢?”

花滿天靜靜地看著他,突然一伸手,拔出了他腰間懸的劍。

他們的距離本來很遠,但花滿天一伸手,就已拔出了他的劍,隨手一抖,一柄百鍊精鋼的長劍忽然間就已斷成了七八截。

這少年眼睛發直,再也說不出話來。

花滿天將剩下的一小截劍,又輕輕插回他劍鞘裡,淡淡道:“外面風沙很大,那邊偏廳中備有酒菜,各位何不過去小飲兩杯?”

他不等別人說話,已慢慢地轉身走了回去。

紫衫少年們面面相覷,每個人的手都緊緊握著劍柄,卻已沒有一個人還敢拔出來。

就在這時,他們忽然又聽到身後有人緩緩說道:“劍不是做裝飾用的,不懂得用劍的人,還是不要佩劍的好。”

這是句很尖刻的話,但他卻說得很誠懇。

因為他並不是想找麻煩,只不過是在向這些少年良言相勸而已。

紫衫少年們的臉色全變了,轉過身,已看到他從黑暗中慢慢地走過來。

他走得很慢,左腳先邁出一步後,右腳也跟著慢慢地從地上拖過去。

大家忽然一起轉過頭去看那第一個斷劍的少年,也不知是誰問道:“你昨天晚上遇見的,就是這個跛子?”

這少年臉色鐵青,咬著牙,瞪著杜軍軍,忽然道:“你這把刀是不是裝飾品?”

杜軍軍道:“不是。”

少年冷笑道:“如此說來,你懂得用刀?”

杜軍軍垂下眼,看著自己握刀的手。

少年道:“你若懂得用刀,為什麼不使出來給我們看看?”

杜軍軍道:“刀也不是看的。”

少年道:“不是看的,難道是殺人的?就憑你難道能殺人?”

他突然大笑,接著道:“你若真有膽子就把我殺了,就算你真有本事。”

紫衫少年一起大笑,又有人笑道:“你若沒這個膽子,也休想從大門裡走進,就請你從這欄杆下面爬進去。”

他們手挽著手,竟真的將大門擋住。

杜軍軍還是垂著頭,看著自己握刀的手,過了很久,竟真的彎下腰,慢慢地鑽入了大門旁的欄杆。

紫衫少年們放聲狂笑,似已將剛才斷劍之恥,忘得乾乾淨淨。

他們的笑聲,杜軍軍好像根本沒有聽見。

他臉上還是全無表情,慢慢地鑽過柵欄,拖著沉重的腳步,一步步往前走。

他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時又已溼透。

紫衫少年的笑聲突然一起停頓——也不知是誰,首先看到了地上的腳印,然後就沒有人還能笑得出。

因為大家都已發現,他每走一步,地上就留下一個很深的腳印。

就像是刀刻出來一般的腳印。

他顯然已用盡了全身每一分力氣,才能剋制住自己心中的激動和憤怒。

他本不是個能忍受侮辱的人,但為了某種原因,卻不得不忍受。

他為的是什麼?

花滿天遠遠地站在屋簷下,臉上的表情很奇特,彷彿有些驚奇,又彷彿有些恐懼。

一個人若看到有只餓狼走入了自己的家,臉上就正是這種表情。

他現在看著的,是杜軍軍!

劍在桌上。

每個人都已坐了下來,坐在長桌的盡端,三菱主人宮本藏木的兩旁。

宮本藏木還是端端正正,筆直筆直地坐著,一雙手平擺在桌上。

其實這雙手已不能算是一雙手,他左手已只剩下一根拇指。

其餘的手指已連一點痕跡都不存在——那一刀幾乎連他的掌心都一起斷去。

但他還是將這雙手擺在桌上,並沒有藏起來。

因為這並不是羞恥,而是光榮。

這正是他身經百戰的光榮痕跡!

他臉上每一條皺紋,也彷彿都在刻劃著他這一生所經歷的危險和艱苦,彷彿正在告訴別人,無論什麼事都休想將他擊倒!

甚至連令他彎腰都休想!

但他的一雙眸子,卻是平和的,並沒有帶著*人的鋒芒。

是不是因為那一長串艱苦的歲月,已將他的鋒芒消磨?

還是因為他早已學會,在人面前將鋒芒藏起?

現在,他正凝視著南宮洪。

他目光在每個人面前都停留了很久,最後才凝視著南宮洪的。

他用眼睛的時候,遠比用舌頭的時候多。

因為他也懂得,多看可以使人增加智慧,多說卻只能使人增加災禍。

南宮洪微笑著。

宮本藏木忽然也笑了笑,道:“閣下身上從來不帶刀劍?”

南宮洪道:“因為我不需要。”

宮本藏木慢慢地點了點頭,道:“不錯,真正的勇氣,並不是從刀劍上得來的!”

郝明珠突然冷笑,道:“一個人若不帶刀劍,也並不能證明他就有勇氣!”

宮本藏木又笑了笑,淡淡道:“勇氣這種東西很奇怪,你非但看不到,感覺不到,也根本沒有法子證明的,所以……”

他目光凝注著南宮洪,慢慢接道:“一個真正有勇氣的人,有時在別人眼中看來,反而像是個懦夫。”

南宮洪拊掌道:“有道理……我就認得這麼樣的一個人。”

宮本藏木立刻追問道:“這人是誰?”

南宮洪沒有回答,只是微笑著,看著剛從屏風後走出來的一個人。

他笑得很神秘,很奇特。

宮本藏木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就也立刻看到了杜軍軍。

杜軍軍的臉色在燈光下看來更蒼白,蒼白得幾乎已接近透明。

但他的眸子卻是漆黑的,就像是這無邊無際的夜色一樣,也不知隱藏著多少危險,多少秘密。

刀鞘也卻雪白的,沒有雕紋,沒有裝飾。

他緊緊地握著這柄刀,慢慢地轉過屏風,鼻尖上的汗珠還沒有乾透,就看到了大山般阻攔在他面前的松下見男。

松下見男正虎視眈眈,盯著他手裡的刀。

杜軍軍也在看著自己手裡的刀,除了這柄刀外,他彷彿從未向任何人、任何東西多看一眼。

松下見男沉聲道:“沒有人能帶劍入萬馬堂,也沒有人能帶刀!”

杜軍軍沉默著,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道:“從沒有人?”

松下見男道:“沒有。”

杜軍軍慢慢地點了點頭,目光已從他自己手裡的刀,移向松下見男腰帶上斜插著的那柄彎刀,淡淡道:“你呢?你不是人?”

松下見男臉色變了。

郝明珠忽然大笑,仰面笑道:“好,問得好!”

松下見男手握著金盃,杯中酒漸漸溢位,流在他黝黑堅硬如鋼的手掌上。金盃已被他鐵掌捏扁。

突然間,金盃飛起,銀光一閃。

扭曲變形的金盃,“叮、叮、叮”,落在腳下,酒杯被這一刀削成三截。彎刀仍如爛銀般閃著光。

郝明珠大笑似也被這一刀砍斷。偌大的廳堂中,死寂無聲。

松下見男鐵掌輕撫著刀鋒,虎視眈眈,盯著杜軍軍,一字字道:“你若有這樣的刀,也可帶進來。”

杜軍軍道:“我沒有。”

松下見男冷笑道:“你這柄是什麼刀?”

杜軍軍道:“不知道——我只知道,這柄刀不是用來砍酒杯的。”

他要抬起頭,才能看見松下見男那粗糙堅毅,如岩石雕成的臉。

現在他已抬起頭,看了一眼,只看了一眼,就轉過身,目光中充滿了輕蔑與不屑,左腳先邁出一步,右腳跟著慢慢地拖過去。

松下見男突然大喝:“你要走?”

杜軍軍頭也不回,淡淡道,“我也不是來看人砍酒杯的。”

松下見男厲聲道:“你既然來了,就得留下你的刀;要走,也得留下刀來才能走!”

杜軍軍停下腳步,還未乾透的衣衫下,突然有一條條肌肉凸起。

過了很久,他才慢慢地問道:“這話是誰說的?”

松下見男道:“我這柄刀!”

杜軍軍道:“我這柄刀說的卻不一樣。”

松下見男衣衫的肌肉也已繃緊,厲聲道:“它說的是什麼?”

杜軍軍一字字道:“有刀就有人,有人就有刀。”

松下見男道:“我若一定要留下你的刀又如何?”

杜軍軍道:“刀在這裡,人也在這裡!”

松下見男喝道:“好,很好!”

喝聲中,刀光又已如銀虹般飛出,急削杜軍軍握刀的手。

杜軍軍的人未轉身,刀未出鞘,手也沒有動。

眼見這一刀已將削斷他的手腕,突聽一人大喝:“住手!”

刀光立刻硬生生頓住,刀鋒距離杜軍軍的手腕已不及五寸。他的手仍然穩如磐石,紋風不動。

松下見男盯著他的這雙手,額上一粒粒汗珠沁出,如黃豆般滾落。

他的刀揮出時,世上只有一個人能叫他住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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