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機緣便有因，大禍造成方知恨。
毗曇這幾日陷入了憂慮。
仿若一個人便不知應當如何生活，仿若他身邊一直有人陪伴。
就像此時不過是為了雞毛蒜皮一般的小事，又與店內的夥計爭執起來，毗曇正在那裡手舞足蹈唾沫橫飛，絲毫沒注意到洛伊便立在他的身後。
仿若初識，他也正是這般與人爭執，頑皮卻沒有惡意。
不由得輕笑上前，拍拍毗曇的肩頭，洛伊一臉明媚：“你不是又想先喝酒後付錢了吧？”
毗曇見了洛伊，自然沒了心情與那夥計糾纏，一雙烏眸忽然燦爛如春，只看著洛伊笑得滿口白牙。
倆人尋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洛伊便忙著張羅酒菜，幾日不見毗曇自己對他也甚是掛念，如今兩人燦然相對卻一時無言，不過即使這麼沉默著也是各自愉悅，原來已經無法分離。
“家裡已經歸置好了，等會兒就可以和我一起回去。”與毗曇相對著笑過一陣，洛伊脫口而出。
“家”毗曇輕輕讀著這個詞，心中便像注入了一股細潤的暖流，嘴角的弧度上揚，溫柔而欣喜。
洛伊面頰微紅，家這個詞仿若在她二十年的人生之中，也是第一次使用，自己從未將虞楚宮與韶華殿稱為家，卻將根本不屬於自己的時代中一所根本不屬於自己的宅院，稱之為家。
“只是你師傅還未來尋你，你就這麼離開客棧的話，怎麼與他聯絡？”洛伊輕輕岔開話題。
“這我想過了，只需留封信札給客棧的掌櫃便行。”毗曇滿面燦爛，為洛伊斟了一杯酒，倆人便說笑起來。
正暢快之時。
身邊忽起事端
原來是一小乞丐在旁邊桌討食不成，反被吃飯的男子扇了一巴掌，一屁股坐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男子見如此，更是惱羞成怒，站起身對那乞丐便是一通亂踹，周圍的人見男了頗為兇悍，也不敢上前阻擋，只竊竊私語，指指點點。
“住手！”毗曇見洛伊皺著眉頭，心中一怒，猛喝一聲，上前阻擋男子。
“你是什麼人？”男子一挑眉頭，一巴掌想將毗曇推開，毗曇卻是紋絲不動，只伸手輕輕一擰便反剪了男子的手，將他摁倒在桌上，冷聲說道：“我今天心情好，不想看到你流血，識趣的話立即消失也就罷了。”
男子被摁倒在桌上動彈不得，不禁滿頭冷汗，也知道毗曇惹不起，一疊聲地告饒。毗曇也不多說，放開了他，像沒事人似的坐回自己的位置。
洛伊卻一直盯著那個乞丐，似乎有幾分眼熟，顫顫驚驚的眼神，髒兮兮的小臉，洛伊皺著眉頭，在記憶中飛快地搜尋著。
毗曇見洛伊一直沉默不語，只顧盯著那個乞丐看，心中也有些疑慮，此時也將那乞丐一通打量。
“這個孩子”洛伊側著頭，突然想了起來，不由得驚呼一聲，跑過去扶起小乞丐，再細看了一會兒。
竟然是，那名父親被毗曇殺死的小女孩！怎麼到了這種地步！洛伊不由得一陣心疼，拉她過來，用衣袖將她淚痕擦乾，只見她面色泛黃一雙淚眼直盯著桌上的菜餚，忙遞了一個雞腿給她。
小女孩也認出了洛伊與毗曇，雖然她看毗曇的目光中還有些畏懼，不過腹中飢餓實在難忍，也顧不得什麼，只埋頭大吃。
毗曇也認出了小女孩，暗暗看了洛伊一眼，見她並沒有怪自己，才放下心來。
等女孩吃完，洛伊才輕輕地問她：“你怎麼到這兒來了，你娘呢？”
聽洛伊問起，女孩雙眼一紅，但還是說：“娘在生了弟弟後，身體一直不好，上次又受到了驚嚇一病不起，沒過幾天就死了。”
毗曇一愣，心中不禁有些懊悔，當時的自己，太衝動了。
“弟弟被村民領養，可是我是女孩，年齡也大了，沒人願意領養我。我們家的房子也被債主們收回，我沒有地方住，也沒有東西吃，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到了這裡。”女孩低著頭，一邊說，一邊嗚咽。
洛伊嘆了一口氣，看了看毗曇，見他面上有些自責的樣子，也不忍再說什麼，只幫女孩擦掉眼淚，輕聲說：“要不，你跟我回家，我家正缺一個能幫我收拾房間的人，可好？”
女孩愣愣地看著洛伊，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立即跪下身去就要給洛伊磕頭，洛伊立即扶起了她，心疼地擁入懷中安慰。毗曇也起身與客棧結了帳，再留了一碇銀子給掌櫃，交待了一番，便與洛伊一起回了宅子。
三人剛出客棧，文努卻走了進來，依舊戴著碩大的斗笠，他剛才就在客棧外暗中觀察著毗曇，現在也只看著毗曇與洛伊的背影，若有所思。
卻說洛伊把女孩帶回家後，急忙幫她梳洗，換上了剛買的新衣裳，再給她挽了個仕女髻，還插了一支白玉簪。雖然妝扮也是簡簡單單，看上去卻也是清秀可人，頗有靈氣，。
“你叫什麼名字？”洛伊輕輕問，溫柔地摸了摸女孩粉嫩的臉頰。
“以前，孃親只叫我領娣。”女孩怯怯地說。
“這名字不好。”洛伊皺了皺眉頭，領娣？看來是希望生男孩，才給女兒取這樣的名字。
“那，姐姐你幫我重取個名兒吧。”女孩乖巧地說。
洛伊反而愣了，一笑道：“你怎麼知道我是姐姐。”
“因為，姐姐身上才有香氣。”女孩臉微紅，說道。
“小妹妹還真聰明。”毗曇聽得有趣，也蹦躂過來。而女孩明顯對毗曇留有戒心，直往洛伊身後躲。毗曇有些尷尬，不過也不在意，摸著後腦勺，笑出一口白牙。
洛伊仔細打量著女孩兒，發現她的眼睛清澈靈動，映著陽光透明而晶瑩，微笑著說：“那麼，以後就叫你琉璃吧。”
女孩乖巧地點點頭，三人正說著話，忽然聽到院門外一聲咳嗽，洛伊抬頭一看，原來是文努。
毗曇自然也看到文努，立即嚴肅了站姿，一掃剛才的頑皮之色，微低著頭，認真而恭敬。洛伊在琉璃耳邊輕聲交待幾句，便站起身，落落大方地迎出去，對文努微施了一禮，含笑道：“國仙請進。”
文努這才摘下了斗笠，仔細打量著洛伊，竟然一掃平時的嚴肅，對她淺淺一笑。
三人入得堂屋，琉璃已經擺好了茶具，這是洛伊新購的一套白瓷茶碗，色澤潔白，碗壁上繪有粉墨水蓮，倍添精緻。琉璃此時還不會沏茶，因此只是用熱水將茶碗燙了一遍。洛伊待文努坐下後，開啟自己收藏茶葉的紅木盒，挑選了一番，找出了“聞林茶”。
這種茶產自隋國，後世稱為“廬山雲霧”，洛伊從吉慶巷的茶葉商那裡，廢了一番口舌才買到的。這種茶觀之芽壯葉肥，白毫顯露，色澤翠綠。沖泡後幽香如蘭，鮮爽甘醇，湯色明亮，入口更是回味香綿。
文努淺嘗一口後，只覺得幽香滿口，不由得又點了點頭，抬頭看見毗曇還站在一邊，又嚴肅了面孔，說道：“坐下吧。”
洛伊見毗曇有些尷尬，不由一笑，對文努說：“常聽毗曇說起他的師傅，口氣中滿是敬畏，今天一見，還真是”
話只說一半卻停了下來，，一雙美目在文努於毗曇的臉上來往不停，掩嘴輕笑。
文努與毗曇都不明所以，一齊看向洛伊。
“毗曇一見師傅，竟像老鼠見了貓一般。”洛伊斜睇了毗曇一眼，打趣道。
饒是嚴肅慣了的文努不由得也淺笑了一下，氣氛稍稍緩和。
“師傅，您要處理的事情都完成了麼？”見了文努的笑顏，毗曇才問道。
“都差不多了，你呢？既然已經幫助公主回宮，任務也算達成，以後有什麼打算？”文努再喝了一口茶，問。
“公主的想法可不僅僅是回宮，以後還有大事要做，要奪回美室手中的權力，還要成為新羅的女王。”見文努問，毗曇立即回答道。
“什麼？”文努皺著眉頭：“想要成為王麼?”
文努忽然又嚴肅了下來，毗曇在一邊察顏觀色心中忐忑不安，想要打破美室的詭計一定要讓師傅回宮主持風月主的選拔，可看師傅這樣的表情，毗曇不知道自己應當怎麼說下去。
洛伊也是眼瞼輕抬，暗暗觀察著文努心思電轉，看來文努對於女子當王這種事情還一時不能接受，於是衝毗曇擺了擺的，親自為文努斟茶，一邊說道：“公主殿下對國仙非常的器重，因此還希望您能夠回宮。”
“是想讓我回宮助她成為女王麼？”文努語氣有些僵硬，面無表情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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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否成為王自然是要看天意，而非僅靠人力即可。”洛伊並不介意，淡淡地說道：“只是美室所器重的柒宿就要成為元上花，如若國仙不回宮，那麼柒宿便會漸漸取代國仙的地位了。”
說完這句，再看文努的眉目不如剛才僵硬，又再往下講去：“風月主正當換屆，如若由柒宿主持，難免會出現不公平的現象，這也不是國仙想看到的吧？公主也只是希望國仙能夠回宮主持公道而已，讓風月主的選拔能夠公平的進行，這難道不是國仙的期望麼？”
文努雖然篤定德曼便是開陽星，不過當然沒有想到她竟然存了當王的念頭，王位可是關係到天下蒼生，自己摒棄了推舉毗曇登上王位的念頭正是因為他的殺戮之心過重！
此時對於德曼還不瞭解，她是否真的具備稱王的資格？文努一時無法決斷，不過洛伊所說的也句句在理，於是點了點頭：“姑娘你說得倒是很有道理。”
洛伊見他道破了自己的女兒身，面上不由得一紅，微微低頭，淺啜了一口香茗。
“那麼，師傅您打算什麼時候回宮？”毗曇急問。
“明天不是元上花的任命儀式麼，美室應該會在儀式上宣佈風月主即將換任的決定，國仙那個時候出現，是再合適不過了。”洛伊搶著開口。
文努也點了點頭，心下認可。
“那，師傅您要住什麼地方，不如由我為您安排吧。”毗曇又說。
“無妨，我暫住客棧也就罷了。”文努說，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毗曇和洛伊：“你就暫時住這裡吧。”
毗曇聽了，心中自然欣喜微微一笑，洛伊卻覺得有些孤疑，文努已經知道自己是女兒身，即便是不反對，但也不至於鼓勵毗曇與自己同住才是。
要知道，此時新羅雖然民風較為開放，女子的地位也相對較高，但還不至於時興男女混住，文努心中到底有什麼想法？
不過洛伊當然什麼也沒表現出來，只是和毗曇相視一笑而已。（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