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容歆看著太子一點點拔出短刀, 跟著他翻轉刀身的動作來回檢視,並未發現有何特別之處,便道,“如若僅以此便猜測相互之間關聯,恐怕有失嚴謹。”
太子微微頷首,認可道:“姑姑所言極是。”
於是他便遣人去大理寺謄一份驗屍記錄回來, 不過需得明日才能呈上來。
容歆先前未曾仔細看過這把短刀的全貌,小心地接過來, 拇指食指捏著刀尖上方一點,邊打量邊道:“我只是觸碰,卻好似有寒意順著手指蔓延到手臂,是因為它見過血嗎?”
“姑姑, 刀子鋒利,您小心別割傷了手。”
“我聽說有那等極鋒利的刀劍可吹毛斷發,不知這把短刀可否坐到?”容歆說著,便拔了一根頭髮下來,短刀刀刃朝上, 垂直扔下。
太子移了燭臺到近處,容歆隱約能瞧見髮絲落在刀刃上, 並未一斷兩截, 而是兩端自然地垂落。
“神兵利器果然不易得。”
明清多用腰刀,也有鑄造工藝極好的名刀,大部分是在皇室和王公貴族手中。
像太宗的御用腰刀在充作祭品入皇寺前,隨太宗南征北戰一直隨身不離, 更是在太宗成為開國皇帝之後,聲名大噪。
還有康熙即位後賞賜給輔政大臣鈕祜祿·遏必隆的腰刀,直接以遏必隆的名字命名,在遏必隆去世後收回內務府之後,再未轉賜他人。
連容歆這樣對此不甚感興趣的人都聽說過,可見其名聲。
而她隱約從何處聞聽,這鑄造出好刀的刀匠,慣會留下些特殊的圖騰紋路,再古怪些的,便會在形狀上區別於尋常刀。
布日古德送給她的這把,外觀平平無奇,也就血槽上已經浸入刀身的暗紅色血跡,能顯出幾分它的兇悍來。
“此刀已非凡品,姑姑說得神兵,世間極罕見,恐怕多用於收藏,輕易見不得光。”太子將短刀插回鞘中,遞還給容歆,溫和道,“這是過了明路的東西,姑姑在宮中用不到,但出宮時,不妨帶在身上防身,盡夠用了。”
容歆看著太子一舉一動皆溫文爾雅,突然笑道:“您日後若是如此細心地待太子妃,太子妃定然一心一意回報您。”
就像當初的康熙和訥敏一般,儼然是一對極佳的皇家夫妻典範,又惠及太子與她多年。
而太子如今再不是從前那般羞澀,只眼中擒著無可奈何的笑意,望著她,“姑姑,咱們在說正事呢……”
“這也是正事。”
容歆思及來太子書房前,淺緗與她說宮中事時道,大阿哥的人事宮女已經分到阿哥所,太子也是早晚的事。
她沒想過引導太子特立獨行於世,所以從未灌輸過不符合時代的愛情觀,且有順治皇帝為例,大清皇室絕對不能容忍第二個情痴皇帝。
容歆不會阻撓太子有側福晉侍妾,也不會阻撓人事宮女,但唯有一點她很堅持,太子必須給予太子妃獨一無二的尊重。
“我與您說過,當初皇上和皇后娘娘相互扶持度過了一段極艱難的歲月,若非有皇后娘娘操持內務,皇上便不會那般沒有後顧之憂。您想要一個一心一意向您的賢內助,先付出一二也不為過。”
太子認真道:“姑姑,我省得的,知道該如何對未來的太子妃。”
“太子不嫌我囉嗦便好。”
“我知姑姑定不會害我。”太子又張開手掌,問道,“姑姑,這短刀您是收回還是不收回?”
太子確實也不缺這一兩件兵刃。
從來太子想要、需要的,康熙都會給他最好的,這次回京,還專門命人做兩把精巧易上手的手銃給他防身,制好便會送過來。
遂容歆拿起又放在書案上,道:“待您解惑之後再給我也無妨。”
這次太子並未再推辭,爽快地收下來。
第二日,驗屍記錄先太子一步到毓慶宮,容歆只接過來放到書房中,並未越俎代庖的先去看。
容歆是打算太子一回來便告知他,然見到太子時,卻發現他面色不善,且隱含怒意。
“您這是怎麼了?”
太子落座於書案後,一眼便注意到那份驗屍報告,拿起來看了幾眼,手越捏越緊,咬牙道:“皇阿瑪紆尊降貴,親自調解喀爾喀蒙古與準噶爾部的矛盾,甚至不惜容忍準噶爾部囂張跋扈之態。然探子來報,鑾駕剛啟程回京,準噶爾部便再次尋釁挑撥喀爾喀蒙古各部,再次發生衝突!”
喀爾喀蒙古內部在康熙登基之後一直大小衝突不斷,然內部矛盾暫未影響大清,或者說,便是稍有些影響,康熙也無暇顧及。
及至如今準噶爾部勢力野心越大,康熙又在與沙俄的雅克薩之戰中獲得勝利,方才空出些精力舉行會盟調解一二。
“準噶爾部一再陰奉陽違,分明是不想收攏野心,實在是目中無人!”太子舉起記錄著屍檢結果的紙張,聲音中透著絲絲寒意,“您說,這把短刀的主人出現在我遇襲之處,究竟意欲何為呢?”
太子此言,便是肯定這把短刀便是殺害侍衛的兇器。
容歆從他手中抽出驗屍報告,仔細檢視,最後目光定在仵作對造成致命傷口的兇器描述上,確實與布日古德給她的那把短刀相差無幾。
與其相信完全是巧合,她也更相信布日古德是故意為之。
以容歆所見,準噶爾部的使者們,可不是會為了與幾個孩子的賭注便尾隨其後的人,所以他們偷偷跟在太子和大阿哥身後,必定有所圖。
那他們,或者布日古德的目的是什麼呢?
“他們想殺我,阻撓會盟和解。”太子手指攥得咯咯響,怒極,“若非姑姑為我縫製護心甲,恐怕此時便趁了他們的意。”
準噶爾部某些野心勃勃之人就是想戰,想擴張勢力,根本不想與誰握手言和。
短刀就放置在太子桌案上,容歆看著它,不解道:“那他贈我此刀,不是直接暴露了嗎?他為何要這般做?”
就不怕節外生枝……
容歆猛地瞳孔微張,“難道?!”
“故意為之,想向您邀功。”太子胸膛起伏幾次,控制住情緒,“他想告訴您,是他殺了對我動手之人。”
容歆面上一瞬間凜若冰霜,深惡痛絕地吐出一個名字,“明珠!”
索額圖便是不滿於太子對他不親近信賴,也絕對不會傷害太子性命。
太子之位穩固,日後再順利登基,無論索額圖是否受信重,赫舍里氏作為太子的母族,都會如康熙對佟佳氏一般,再三抬舉,榮寵不絕。
他便是起殺心,也得是對著大阿哥,絕不會是太子。
而現下看來,大阿哥不過是太子未來登基之路的一塊兒絆腳石,太子卻是大阿哥上位的擋路石,論起殺機的迫切程度,明珠定然高過索額圖。
容歆不自覺地抓緊短刀,眼神毫無溫度,“該死!”
太子擔心她傷了手,立即解下刀,“準噶爾部也不無辜,若無旁人動手,他們定然會下殺手,到時想必也是要嫁禍給明珠。”
“明珠此人面善心惡,結黨營私、貪贓受賄之事數不勝數,也不是好相與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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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白了,就是個假惺惺、偽君子,比之索額圖那種人,哪哪兒都不相上下,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太子此時卻並不似剛回來時那般氣怒,摩挲著短刀刀鞘,低語:“姑姑,您說皇阿瑪那般明君,究竟是否清楚臣子們鬧得如此烏煙瘴氣?”
容歆還處於憤怒之中,太子的問話教她腦中空白了剎那,下意識道:“不說完全知道,想必也是有數的。”
“那為何放任不管呢?皇阿瑪向來說一不二……”
“太子,您此言恐怕有些天真。”容歆回過神來,中肯道,“皇上登基以來一直內憂外患,不必我說您也知道。這朝堂上的事,我不甚懂,可也明白不能用非黑即白來要求。”
“便說朝堂上煊赫至極的索相和明相,二人皆有貪佞,可也屬實有過許多功績,而且不管緣由為何,這些年也確實做過不少利民之事。”
不管容歆私心裡如何看待康熙這個人,他此時作為帝王的能力,是太子遠遠不及的。
於是容歆一邊伸手捋平驗屍報告那張紙,一邊鄭重道:“您往後在朝堂上有不懂的,多向皇上請教,別自個兒胡思亂想,您再聰慧,人情世故和經驗上還是多有不足。”
太子微微頷首,隨即仍有幾分不甘道:“可現下證據這般明晃晃地指向明珠,反倒為他洗清了些許嫌疑,倘若我不將此事稟告皇阿瑪,皇阿瑪豈不是矇在鼓裡?”
“那也不必您去稟告。”那張紙,容歆捋也捋不平,乾脆折巴折巴拿在手中,另一只手去拿短刀,“我去向皇上說明便是,畢竟短刀是準噶爾部使者送給我的。”
“姑姑……”太子抬手,面上顯出幾分糾結來,
容歆一併將刀和驗屍報告全都塞到袖中,隨意地問:“怎麼?您對我何必吞吞吐吐地?有話直說便是。”
太子聞言,直截了當地對她表示擔憂道:“您不會再惹怒皇阿瑪吧?前次也是咱們剛回京,您便……”
禁足大半年是嗎?
容歆哭笑不得,她看起來像那麼欠的人嗎?無緣無故地,她為何要惹怒康熙?更何況她答應過齊嬤嬤,自然是要說到做到的。
於是容歆笑著保證道:“您安心便是,我一定心平氣和地稟報,絕不會發生您所擔憂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