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賬!”
康熙指著太子, 手指劇烈地顫抖,“你如此兒戲!朕、朕……朕真是白教養你一番!”
他氣急,臉色漲紅不說, 眼睛裡泛起血絲,嘴唇也隱隱有些發紫。
太子擔憂地坐起,“皇阿瑪……”
康熙卻是再不願看太子一眼, 揮袖轉身, 大步走出太子的寢殿。
太子上身前傾, 手緊緊扣住床沿, 到底還是沒有起來。
容歆和梁九功守在寢殿外,一見到門開, 立即便迎上去,“皇上?”
“朕就不該縱容你們!”康熙狠狠地瞪了容歆一眼, 腳步不停, 從兩人中間穿過。
梁九功連忙躬著身緊跟在皇上身後。
容歆看著康熙的背影, 眼神落在康熙顫抖的厲害的手上,再思及方才康熙的臉色, 微驚,“皇上, 您身體不適嗎?”
然而康熙絲毫沒有停頓, 仍然大跨步向毓慶宮門走。
容歆無法放心, 腳下便邁了幾步。
梁九功碎步跟在康熙身後,悄悄回頭,衝著容歆微微搖頭,示意她適可而止。
容歆無法, 只得收腳, 待到康熙的身影消失在視線內, 方才回到太子的寢殿。
“殿下,您說了?”
太子正躺在床榻上出神,聞言,不甚意外道:“姑姑知道?”
容歆一提旗袍下襬,坐在椅子上,淡淡道:“不止我,估計太子妃也猜到了。”
她們都知道太子身體康健,可太子偏偏還做這樣分明沒有益處的事,只要敢想,如何會察覺不到太子的意圖。
只是,誰又敢輕易去想太子會有那樣的打算呢?太過驚世駭俗了……
“您真要如此嗎?皇上不會同意的。”
太子輕笑,笑容中充滿無奈和洞明,“可是姑姑,胤礽太過貪心,實在無法兼得。”
“您莫要給自己施加太多的壓力,此時的境況,並沒有那般糟糕。”
太子怔怔地望著上空失神,喃喃:“既然總要退一步才能風平浪靜,為何不退到底?”
“殿下……”
“姑姑。”太子緩緩閉上眼,彷彿不看便能不去想其他,堅持道,“我不能甘心一直做一個平庸、聽話的太子,日後但凡有一日我與皇阿瑪再有分歧,必定還要起爭執,那時我們父子還能修復裂痕嗎?”
“那您能甘心做一個普通的皇子嗎?”
容歆是親眼見證過太子這些年努力的人,幼年時廢寢忘食,青年時秉燭達旦,如今人到中年,他能放棄嗎?
“我當然不會是普通的皇子。”太子哪怕躺在床榻上,氣勢依舊絲毫不弱,“我在一日,沒有人能越過我去。”
容歆無言以對,良久,問道:“所以,您之後的打算是什麼?”
“我永遠不會拿大清和百姓當作兒戲,所以……”太子眼神鋒利,“我會和皇阿瑪父子相和,我永遠是皇阿瑪唯一的嫡長子。”
容歆眼神複雜,輕聲道:“但願殿下能夠得償所願。”
“咚、咚、咚……”
小常子特意慢慢敲響門,以作提醒,然後道:“容女官,皇長孫殿下想要進去探望太子殿下。”
容歆正欲回答,便聽太子道:“姑姑,就說我已喝過藥睡下,教弘昭好生當差。”
“您還要瞞著皇長孫?”
太子為自己蓋上被子,閉上眼,道:“早晚都要面對,權當是提前適應,磨練心性。”
容歆沉默,片刻後道:“殿下有時,惹人討厭的模樣像極了皇上,皇后娘娘絕不會這般。”
太子猛地睜開眼,不敢相信他的耳朵。
容歆鼻子裡輕輕發出一聲“哼”,不再理會太子,轉身出去,見到一臉緊張的皇長孫,溫柔道:“太子殿下並無大礙,剛喝過藥睡下,您莫要擔心。”
皇長孫歪頭向裡面望,“嬤嬤,我能進去看一看阿瑪嗎?”
容歆微微一笑,點頭道:“當然。”然後讓開身後的門,讓皇長孫進去。
皇長孫露出個歡欣的神情,衝著容歆一拱手,急急地踏進去。
寢殿內裝睡的太子:“……”
真的會突然就沒有愛了嗎?如此絕情……
可無論太子如何心緒起伏,他都要繼續裝睡下去,其間,皇長孫握住他的手,念念叨叨,還落了淚……
而容歆則是順著太子的意,繼續在外頭煽風點火,總之太子的病傳得越嚴重越好。
不過容歆總覺得好像忘記了什麼事,但總也想不起來,應該也不是特別重要,又過了幾日便徹底不再想。
太子的存在,某種程度來說確實是牽一髮而動全身,自他再次閉門不出後,外頭人摸不著頭緒,思維也越發發散,貪念便也隨之而起。
暗潮洶湧,不外如是。
後宮亦是受太子的“病情”牽動,幾位生育皇子的高階妃子,在兒子請安時,不約而同地提起了太子。
延禧宮——
惠妃吶喇氏與大阿哥胤褆相對而坐,手上無意識地擺弄著精緻的甲套。
大阿哥不耐煩,“額娘若無其他事,兒臣便告退了。”
惠妃輕抬眼皮,冷冷淡淡道:“不過是和我這個額娘待一會兒,也這般不耐煩,我與你有仇不成?”
大阿哥重新坐回椅子上,隨意地解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們母子倆一直是這般相處,惠妃倒也不至於傷心,只張嘴問道:“太子……”
她剛說了兩個字,大阿哥的臉瞬時便嚴肅起來,“後宮不可干政,朝堂的事情,額娘還是少關心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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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大阿哥卻已再不願遷就,起身道:“明日我教吉雅和完琦進宮來陪額娘。”
說罷,頭也不回地離開。
而永和宮內,德妃烏雅氏只留了六阿哥胤祚一人在宮裡,頗為親近地拿出六阿哥幼時最喜歡的點心,一副慈愛的模樣。
數年的禁足,德妃學聰明了許多,哪怕她心中有巨大的野望,也都掩在話語之下,不會直白地表達出來。
只是狀似十分擔憂道:“太子殿下想必是傷重,壞了底子,這才一操勞便累倒,日後可怎生是好……”
六阿哥手裡拿著極甜的糕點,嘆道:“至今誰也未能見到太子二哥,也不知他如何了。”
德妃好似極隨意地說道:“萬一太子的壽數真的受到了影響,實在是大清的損失,也不知道將來誰能再擔起重擔……”
六阿哥若有所思,下意識地拿起他如今已不喜歡的糕點,咬了一口……
鍾粹宮的榮妃馬佳氏,比德妃可乾脆多了,叫了三阿哥胤祉到跟前,直接問道:“太子要真有個萬一,你能不能讓額娘母憑子貴?”
三阿哥驚地掉了摺扇,“額娘,您在說什麼?”
“我說什麼?”榮妃掐腰,理直氣壯道,“皇子們都是庶出,只你和大阿哥最受皇上信重,可大阿哥更適合當個武將,哪裡有你在朝中如魚得水?我怎麼不能想了?”
三阿哥甚至顧不上摺扇,看了眼殿門,急道:“太子二哥若真有不好,皇阿瑪必定日日在太子二哥身邊守著,可現在皇阿瑪只當日去見過太子二哥,毓慶宮絲毫不亂,不正說明太子二哥並非一病不起。”
榮妃一琢磨,也是,頗有些遺憾道:“我果然不能指望你。”
三阿哥無語,邊撿摺扇邊道:“反正以我對太子二哥的瞭解,他便是真不行了,也會早作安排,哪輪到您來撿寶貝?”
“唉,太子怎麼就如此聰慧,再瞧瞧你!”
三阿哥呵了一聲,“幸得我像皇阿瑪多一些,弘晴像您,我早就不指望他能出息了。”
榮妃初時未反應過來,待反應過來後,氣得大喊一聲,拎起鬥櫃上的雞毛撣子便追向三阿哥。
三阿哥躲她,又不敢跑太快,再教榮妃閃到腰,最好還是挨了打。
翊坤宮中,宜妃郭絡羅氏和兩個兒子亦有過這樣關於太子的對話。
不過五阿哥胤祺是個敦厚的,從未有過那般想法,九阿哥胤禟呢,相對於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子,更喜歡宜妃口中所謂“不務正業、歪門邪道”的事兒。
宜妃:“……”
“我祝太子長命百歲!”省得太平日子沒了,影響她駐顏。
宜妃白了兩個兒子一眼,嫌棄地趕人走,手指按著眼角回屋去敷臉。
後宮裡,唯二真心實意關心太子身體的,大概只有長春宮的赫舍裡·珂琪和鈕祜祿貴妃。
太子生病這一年多來,珂琪一直便有些食慾不振,連帶著鈕祜祿貴妃也受到許多影響。
這一次太子再次病倒,鈕祜祿貴妃是日日派人去毓慶宮詢問,想得到些好信兒安慰珂琪。
太子對親姨母生出幾分愧疚來,便請容歆往長春宮走一趟,哪怕不實情以告,她們看到容歆,多少也會安心些。
容歆去了,走在後宮的時候,眉眼間無甚歡喜之色,但進入長春宮後,便一派從容起來,以此來暗示太子無大礙。
她回去後,對太子道:“看來您並不十分在意旁人發現您沒病。”
太子右腿盤起,左腿支在床沿上,上半身隨意地靠在床柱上,手裡握著本話本,笑道:“有些人,慣會胡思亂想,根本不在意真相,我自然不懼。”
容歆定睛一看,便發現他手裡那本書露出來的名字是太子妃的筆跡,且極為怪異。
《雙生豔記》是個什麼玩意兒?他們夫妻兩個私底下這麼不羈嗎?
而太子順著她的視線看向手裡之物,毫無羞道:“太子妃心血來潮替我整理私物,便翻出這本話本來,得知是我寫的,驚為天人!”
容歆:“……”
太子十分不害臊地翻閱,甚至目露欣賞之色,“我一日是大清的儲君,大清便永遠有我的烙印,姑姑說,若這話本署我之名,可會風靡於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