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下去吧……”
“奴才告退。”
副總管太監魏珠等人, 躬身倒退出宮殿。
兩個小太監關上殿門,空曠的宮殿內,只康熙一人面無表情地坐在高座上, 安靜, 森冷, 寂寥……
宮殿外,太監總管梁九功踏進乾清宮,正欲前往懋勤殿, 被副總管魏珠攔住。
魏珠雙手置於腹前,拿著拂塵, 恭敬地微傾,道:“梁總管,皇上要一人待在殿內, 您稍候再回稟。”
梁九功停下腳步, 看向殿門, 低聲問道:“皇上可是身體不適?還不速速去請太醫。”
“梁總管。”魏珠稍稍直起身,義正言辭道,“皇上只是暫時不希望有人打擾, 咱們做奴才的,還是要識趣一些。”
梁九功眯眼看他, 神情驟然冷肅。
總管太監的威勢,使得魏珠下意識地縮緊肩膀, 一瞬後, 又強撐起笑臉。
梁九功冷笑, 教訓道:“咱家在皇上身邊伺候的時候, 你還沒進宮, 莫要以為如今皇上信重你, 便可不將咱家放在眼裡,小、魏、子。”
魏珠不虞,可他到底不敢在梁九功面前太過造次,只得退開。
“胡亂揣測聖意,乃是掉腦袋的大罪,你們都給咱家記清楚。”梁九功環視一圈兒,對守門的小太監吩咐道,“敲門,咱家還要向皇上覆命。”
兩個小太監立即恭敬地應道:“是,梁總管。”
守門的小太監輕輕敲響殿門,梁九功站在殿門前,高聲道:“皇上,奴才宣旨完畢,回宮覆命。”
殿內毫無生息,魏珠嘴角的上揚,神情譏誚。
片刻後,殿內想起一聲“進”,梁九功始終面色平靜,無視魏珠,踏進懋勤殿。
魏珠黑臉,一甩拂塵,轉身離開此處。
殿內,梁九功跪在地上,回稟道:“奴才幸不辱命,封諡旨意已宣讀。”
“太子前往弔唁,可回宮了?”
“回稟皇上,見湯山長葬禮簡陋,太子殿下不願湯山長如此德高望重之師葬禮草草了事,便囑咐奴才先行回宮向您稟報。”
仁昭書院山長,湯斌,諡文正,自仁昭書院建成至今,為書院鞠躬盡瘁,及至纏綿病榻,依舊不願離開仁昭山一步。
他為官時清正,任書院山長後,依舊作風簡樸,每有束脩皆接濟窘迫的學子,是以家中並無多少銀錢舉辦葬禮。
湯斌教導太子多年,太子極尊重他,見此情景,自然無法置之不理。
康熙面無波瀾地聽完,沉默良久,方才問道:“仁昭書院的下一任山長,已定下是彭定求嗎?”
“回稟皇上。”梁九功如實稟道,“仁昭山,太子殿下親自指派蘇州大儒彭定求接任山長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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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彭定求,江南士族……”康熙眼神未落在實處,輕聲低喃,及至最後一詞,語氣中竟帶著幾分可怖的笑意。
梁九功跪在堂中,懾得雙眼瞪大,卻不敢動彈分毫。
就在此時,康熙忽地問道:“你與容歆一向交情匪淺,近來可有見過她?”
梁九功抑制住聲音中的顫抖,答道:“回稟皇上,奴才與容女官已許久未見過。”
康熙神情冷漠,看不出是相信還是不相信。
梁九功整個人躬得更低,急切地表忠心道:“奴才知道分寸,不該說的話從未向任何人言說過,容女官、容女官也未曾向奴才打探過聖意。”
“他倒是得人心……”
梁九功以為皇上說得是容歆,心裡喊著容歆害他,口中則是道:“容女官的人品德行,有目共睹,奴才只是心中敬佩。”
人品德行,有目共睹……
康熙眼中閃過嘲諷,隨後又歸於平靜,拿起一本奏摺,平淡道:“磨墨,朕要批閱奏摺。”
梁九功起身時迅速地抹去面上的冷汗,然後麻利地走到書案邊上,極恭敬地磨墨。
毓慶宮,容歆和太子妃坐在後殿閒聊,亦得知了太子要晚些回宮的訊息。
兩人皆知太子對湯斌的敬重,先前湯斌病重的訊息傳入宮中,太子便屢次出宮探望,因而他在宮外耽擱,她們並不意外。
晚膳前,太子趕回宮中,先去乾清宮向康熙請安,然後便回到毓慶宮中。
太子妃已在用晚膳,見太子回來,驚訝道:“臣妾以為您要留在乾清宮用膳,弘昭沒一同回來?”
容歆亦有幾分驚訝。
平素,太子父子皆常留在乾清宮陪康熙用膳,太子今日本也如此打算,只是康熙並未留他,只得告辭。
然太子聞得太子妃所言,並未表露分毫,自然地岔開此事。
容歆看著太子長大,太子妃是太子的妻子,如何發現不了異樣,兩人對視一眼,容歆點頭,太子妃若無其事地命人準備太子的餐具。
晚膳後,太子妃以“寶珠白日未睡”為由,帶著女兒離開,而容歆送東珠回屋後,敲響太子書房的門。
太子無奈地看著她,道:“我自來便喜怒不形於色,姑姑您又看出來了?”
“不止我,太子妃也看出您心情不好了。”容歆手裡拎著一個茶壺,自顧自地坐下,給她自己倒了一杯,又問太子,“養肺茶,您要嘗一點嗎?”
太子坐到容歆身邊,翻起杯子。
容歆邊為太子倒茶,邊道:“您是為湯山長,還是為皇上?”
太子握著茶杯,出神。
“是皇上?”容歆從他神色看出答案,“發生了何事?”
太子搖頭,苦笑道:“不知。”
“不知?”容歆放下茶杯,握住太子的手腕,“那您可問過皇上?父子之間,坦誠相待,才不易生隔閡。”
“可是姑姑,”太子額頭枕在她的手上,悶聲道,“皇阿瑪如今待我,越發像君臣多過父子。如若他已不信任親近於胤礽,胤礽的所做所言,在皇阿瑪心中與心機又有何異?”
容歆心疼不已,抬起另一只手,輕拍他的肩膀安撫。
“我有時看見皇阿瑪待幾個幼弟親密至極的模樣,或是皇阿瑪與弘昭祖孫和樂,便會控制不住地酸楚……”
“便是大哥三弟幾個,也能常得皇阿瑪幾分歡顏,只我一人,仿若外人。”
容歆感到手背上的溼潤,鼻一酸,卻顧及太子的顏面,揚起頭忍住,裝作不知。
而太子回握容歆的手,語氣中滿是疑惑,“分明從前,皇阿瑪視我之重,誰也比不上。”
原本擁有的,眼睜睜看著它緩緩失去,太子心中痛極,“難道真的做一個乖順的太子,更教皇阿瑪滿意嗎?”
容歆在太子看不見之處,眼神中盡是憤怒。
兩人保持這樣的動作許久,太子收整好情緒,再次抬起頭時,便又是那個滿身風華、喜怒不形於色的大清儲君。
容歆泰然自若地收回手,觸碰太子的茶杯,“涼了,我再給您換一杯……”
她話還未說完,太子便擋住她的手,端起茶杯,道:“無妨,溫茶正合宜。”
“您……”容歆剛張嘴想教太子慢些,他便已舉起杯子一飲而盡,只得無奈地等他發現。
太子一杯茶喝下肚,微微皺眉道:“先前見您喝時面不改色,竟未想到會如此苦澀。”
“口裡苦,如何比得上心苦?”容歆舉杯,面容平靜地喝下去,然後轉動茶杯,笑道:“殿下,您從前便極好,意氣風發,躊躇滿志,別因為長大,便望前路苦楚而生畏,亦迷失。”
太子注視她手中的茶杯,輕聲問:“姑姑如此豁達,是否已洞明世事?”
當然不是。
勸人的話定然是往好處說,容歆當然不能教太子知道,她已在心裡狠狠記了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