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 城門口。
一眾大小官員聚在城門外,紛紛向前方無人的官路上張望著。
“不是說要到了嗎?這都一個時辰了,怎麼還沒來?”同知辛大元雙手攏在寬大的袖中, 一雙小眼睛閃著精光。
蘇州知府孟凡雙眼微合,神態祥和,仿若未聞。
而知府右側的通判宋垣不似兩人那般皆以過不惑之年,反而是個年輕的後生,約莫二十出頭的模樣, 十分神采飛揚。
此時宋垣出言回覆的同知辛大元, “辛叔莫急, 我還是頭一遭見到皇子這樣的人物, 多等些時辰也無所謂。”
“呵——”同知辛大元衝著宋垣嗤了一聲,語氣卻不掩親近道,“你小子懂什麼, 大皇子出現在咱們這兒,供著還來不及, 難道是什麼好事兒不成?”
宋垣頗有幾分天真道:“不是早就安排好了嗎?”
辛大元看了一眼半步前的知府, 隨意道:“再如何安排, 也不定有多少變數, 還是小心些好。”
“哦, 知道了。”
孟知府睜開眼,眼中有幾分譏誚之色, 卻始終一言不發。
噠噠的馬蹄聲響起, 眾人皆聞聲望過去,見遠方馬的狂奔激起一陣濃煙,等到馬隊由遠及近,眾人對視一眼, 紛紛作出恭謹之姿。
大阿哥帶著數十侍衛馬不停蹄的從京城趕至蘇州,一行至城門口,紛紛勒住韁繩,利落地下馬。
“下官/卑職叩見大皇子殿下。”
大阿哥扶住打頭穿著知府官服的人,稍一用力,道:“可是蘇州知府孟凡孟知府?”
孟凡恭敬道:“正是下官,下官特率蘇州知府衙門的眾位同僚前來迎大皇子殿下,請大皇子殿下入內,下官等人已設宴為您接風洗塵。”
此時日頭已西斜,便是要問詢踹匠暴動之事,也不急於一時。
遂,大阿哥頷首應道:“我和僖郡王一路風塵僕僕,待我二人去驛館梳洗一番,再與諸位宴飲。”
而知府還未說話,同知辛大元立即便熱情道:“大皇子殿下和僖郡王難得到蘇州來,如何能教二位入住簡陋的驛館?卑職為兩位安排了一個五進的宅院,無一處不精緻,定教大皇子殿下和僖郡王賓至如歸。”
大阿哥正要言詞拒絕,便聽經希興致盎然道:“大阿哥,都說這蘇州園林別具一格,咱們如何能拂了這位大人的美意?”
“卑職同知辛大元。”
“辛同知。”經希客氣地叫了一聲,又繼續對大阿哥道,“這住得美,也好辦差啊。”
“經希。”大阿哥皺著眉看向他,“我府中還有事,抓緊辦完此間的差事便要回去覆命,你莫要耽誤我的行程。”
“這如何是耽誤?盛情難卻……”
然而大阿哥一聽他說的幾個字,直接冷下臉來,吩咐道:“休要多言,去驛館。”
他說完也不等旁人反應,當即便重新上馬,居高臨下的衝著眾人道:“勞煩孟知府叫人帶路。”
左右宅子也不是孟知府安排的,是以他絲毫不窘迫,淡定地應下,指了一個差役為大皇子等人帶路。
其餘的侍衛也皆上了馬,唯獨經希站在馬下,衝著方才說話的辛大元道:“這辛同知,只得浪費你一番沒有了,莫怪,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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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大元有了點臺階下,臉上的神情緩了緩,拱手回道:“不敢,不敢。”
“大皇子有正事,本郡王卻是個閒散的,有時間帶本郡王去賞一賞這蘇州園景。”
辛大元立即領會地笑了起來,連連應下。
而通判宋垣忽然道:“晚間咱們安排了畫舫,定教大皇子殿下和郡王盡興。”
辛大元不著痕跡地碰了他一下,覷了一眼已經進城的大皇子,小心道:“大皇子殿下恐怕不喜在畫舫接風,不若卑職換一處……”
經希擺手笑道:“大皇子只是長途跋涉有些疲憊,接風宴定會到場。”
“如此,卑職等人便恭迎大皇子殿下和僖郡王了。”
“我得去追大皇子,接風宴上再與諸位暢聊。”經希說完,也跨上馬,揚鞭一甩去追大阿哥。
而大阿哥等人進城門之後並未停下等人,經希自行歸隊也未在大街上與他說什麼,只饒有興致地打量著蘇州城內的風光。
待到達驛館,大阿哥直接往驛館為他安排的住處走,經希不緊不慢地跟在他後頭,說著城外的事:“聽那位辛同知所言,接風宴是在一畫舫上,聽聞這江南的畫舫極具特色……”
大阿哥忽然停住腳步,轉身面無表情地看著經希,問道:“你此番自請跟隨前來,莫不是為了享樂?”
“大阿哥這般說,經希還真不知該不該否認。”
“不否認,你便莫要打擾我做事。”大阿哥轉身不欲再理會他。
“誒——”經希一見他這就要走,連忙快走幾步擋在大阿哥跟前,無奈道,“我先前便知道您是這般急性子,可好歹同生於愛新覺羅家,您且聽我說完啊。”
大阿哥這才停下腳步,“爺不喜歡人當著爺的面使心眼、賣關子。”
經希投降,立即便道:“想必您也瞧見了,這蘇州知府衙門關係頗為微妙,同知和通判能搶在四品知府前說話,對咱們的安排也盡是那同知在張羅,其中必有緣由,恐怕咱們這一遭差事不會太過順利。”
“我是皇長子,又是皇阿瑪親命的欽差,誰敢延誤辦差,我便有權調蘇州駐軍將其拿下。”
“但大家皆為聖上效力,也不必一開始便冷麵相對,還是要留些顏面,日後好見面。”
莫說大皇子在京中從未對哪個大臣低過頭,經希一個郡王那也是橫著走的,只是他此番是帶著太子的任務而來,自是不能這般快地便鬧將起來,好歹周旋些時日,徐徐圖之。
大阿哥也不是聽不得勸,但他對畫舫這樣的地方依舊不喜,語氣中帶著不加掩飾的嫌棄,“那種汙糟地方……”
“畫舫又非青樓妓館……”經希還未說完便見大阿哥眼神冷箭似的射過來,連忙止住話,改口道,“入鄉隨俗,誰敢逼您?”
經希又拍著胸脯,大包大攬道,“便是真有人不懂分寸,這不是還有我呢嗎?”
大阿哥勉為其難地不再說什麼,教經希回去梳洗,約好了時辰一同去赴宴。
而那同知辛大元是個周全的,大阿哥和經希收拾妥當準備出驛館時,他已經恭敬地等在外頭,再拜見大阿哥時也絲毫沒有任何不良情緒,始終帶著笑。
“大皇子殿下,僖郡王,卑職親自迎二位前往接風宴處。”
大阿哥許是認可經希所說的話,面對這蘇州同知時態度緩和了許多,稍稍地高傲只顯出他身份高貴,並不像先前城外似的不屑於顧。
辛大元是乘馬車而來,大阿哥和經希等人依舊騎馬,傍晚路上人少,眾人的速度便稍稍快了些,約莫半個時辰便到了太湖邊兒上。
這湖邊燈火通明,但更醒目的是停在碼頭的一艘巨大畫舫,足足有三層高,梁脊柱身皆是江南風韻的雕工,另有薄紗輕揚,十分夢幻。
而最引人駐足的,該是一層二層玉立的蘇州女子,雖皆覆著面紗,卻個個眉眼如畫,身段窈窕,更稀奇地是身上毫無煙花之氣,氣質清麗十足。
“此畫舫乃是蘇州最好的,名為弄月舫,舫中的侍女皆擅舞樂,墨蘭姑娘更是琴棋書畫無一不通,卑職特地請她為大皇子殿下撫琴。”
大阿哥神情淡淡,搭話的依舊是經希。
“辛同知如此一說,本郡王倒是極為好奇,定要見識一番。”
辛大元自覺已瞭解了大皇子的為人,是以並不在意他的態度,仍然熱情地抬手邀請兩人上船。
畫舫足夠大,因此侍衛們也跟著一併上了船,除四人貼身護在大阿哥和經希身後,其餘人皆守在甲板上。
大阿哥坐在上首,經希次之,另一邊便是蘇州知府孟凡,而招呼上酒上菜的依舊是同知辛大元。
“貴客已到,請墨蘭姑娘來。”
“是,大人。”門口的侍女福了福身,轉身出去。
不多時,一個蒙著白紗的女子抱著琴嫋嫋而來,衝著眾人依次問好之後,便坐在門前,正對著大阿哥的位置,素手輕抬,緩緩撥弄琴絃。
大阿哥端著酒杯,靜靜地喝著。
經希則是神情享受地微微合上雙眼,一曲畢,非常捧場地鼓掌道:“好!墨蘭姑娘琴藝!”
墨蘭起身,輕輕欠身,軟語道:“墨蘭謝過這位公子。”
辛大元見經希極為滿意,便又試探地看向大阿哥,問道:“大皇子殿下以為如何?”
大阿哥不緊不慢地喝完手中這一杯酒,淡淡道:“平平。”
場面頓時便有些尷尬,連那被捧得極高的墨蘭姑娘亦是看向大阿哥,只是礙於對方的身份,不敢輕易出言罷了。
唯獨經希,極憐香惜玉道:“墨蘭姑娘許是第一曲還有些手生,無妨,再談一曲便是。”
他不說還好,如此一說,反倒是敲定了墨蘭琴藝平平的事實,頓時教墨蘭更加難堪。
經希還一副無知無覺的神情,笑著說:“聽多了京中琴師的琴音,如今聽得墨蘭姑娘所彈,別有一番風味兒,不枉此行。”
大阿哥微微側頭,看向經希,心中頗為嫌棄。
然經希卻不以為意,主動向同知辛大元提及舞伎,催起下一個表演。
辛大元面不改色地笑道:“京城乃國都,蘇州這樣的小地方自是多有不如,還望大皇子殿下和僖郡王莫怪我等招待不周。”
“無妨。”大阿哥抿了口酒道,“本皇子一介武夫,牛嚼牡丹罷了,莫問我。”
經希補充道:“正是,問我,莫問大皇子。”否則問就是平平,自討沒趣。
自此之後,大阿哥在這場接風宴的存在感雖然依舊極高,但辛大元等人確實不再拉著他進入話題,只與經希推杯換盞,依然好不熱鬧。
酉時末,接風宴接近尾聲,辛大元端著杯子走到經希跟前,一邊作敬酒之勢,一邊低聲暗示道:“大皇子殿下和郡王此行未帶伺候的人,可要卑職安排?”
經希會意,卻宛如不知,問道:“何人?”
辛大元眼神瞟向撫琴的墨蘭。
經希挑眉,還未來得及回答,便聽大阿哥沉聲問道:“引踹匠罷工的為首者現下何處?”
他看得是知府孟凡,是以孟凡答道:“回大皇子殿下,為首數人,羅貴等人不知下落,另一領導者張爾惠正收押在知府大牢,已認罪杖責。”
“明日提審。”
然大阿哥話音剛落,辛大元便有些為難道:“官府抓捕之時,張爾惠等人負隅頑抗,受了不輕的傷,多數時間昏迷不醒,恐怕無法答話……”
大阿哥看過去,冷漠道:“便是死了,本皇子為欽差,要提審誰,也得抬到我面前來。”
辛大元一聽,頓時便恭敬道:“是卑職無狀,請大皇子殿下恕罪。”
畫舫重新靠岸,大阿哥當即起身,看了經希一眼,問道:“僖郡王果真要留在畫舫等人伺候嗎?”
經希吊兒郎當地笑道:“便是留在這畫舫又有何妨?如此溫柔鄉,實在讓人流連忘返。”
大阿哥聞言,頭也不回地離開,並不再管他。
等到下了船,他才對一親衛道:“派個人盯著僖郡王。”
“殿下,倘若有異狀,可要……”親衛作出一個拿下的動作。
然大阿哥回身聽著身後畫舫上未停的樂聲,道:“莫管,只瞧瞧他去往何處,又見了什麼人,稟報於我便是。”
“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