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嬤嬤停靈滿七七四十九日, 容歆便從村中請了些年輕人幫忙抬棺下葬。
喪葬習俗中,有一條約定俗成是下葬只能由男子去。然而齊嬤嬤沒有子嗣,多年前便孑然一身,與所有的遠親皆疏遠冷淡了。
許思問提出可由她弟弟暫代,容歆拒絕了她的好意。
“她從未在意過身後事,想必也不會介意由我這個女兒送行。”
倘若沒有太子的出現, 容歆和許思問的關係恐怕也就維持在一個相對疏離的範圍內,容歆因為憐惜教導她, 許思問為了生存努力的吸收。
而因為他的突然闖入,一長一少兩個女子,一番交淺言深之後,關係走向了一個新的階段。
是以, 在容歆表示不會再日日來村中之後,許思問糾結片刻,問出了她一直以來的疑惑:“夫人,您姓容,為何老夫人牌位上未冠容姓?”
若容為夫姓, 無論如何,也該是容齊氏或者容氏齊晚娘。
“思問並非是有意冒犯。”許思問咬了咬嘴唇, 解釋道, “只是……只是……控制不住地想要探究一二……”
她詞不達意,容歆卻理解地笑了笑,十分坦然道:“蓋因她一生未婚,我也並不是她的親生女兒。”
許思問雙目滿是震驚, 震驚之時,有有幾分了悟道:“我、我有猜測過世這個原因,只是並不敢確認……”
“很難相信嗎?”容歆含笑看著小姑娘的眼睛,“可事實卻是如此,我其實也未曾婚配。”
許思問茫然地問:“女子一生未嫁,不會活得艱難嗎?我、我只拒了幾門提親而已,村子裡便有許多人暗地裡說閒話。”
“自是艱難。”
容歆不能用假象矇騙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便直接揭開了她和齊嬤嬤這樣的女子背後所面對的殘酷。
“我們不可為例,但未婚的女子不少,境遇不同,結局不同,然有一點是相同的,她們皆面臨著冷眼、譏諷和世態炎涼。”
“那……那為何不嫁人呢?”許思問拾起她腦中根深蒂固的觀念,道,“嫁人之後,不是便沒有這些了嗎?”
唯恐誤人子弟,容歆思索再三後,說道:“嫁人也是機緣,也許一時因事錯過佳期而耽擱,也許是有旁的緣由所致,大多非人力所控。”
所以容歆她們這樣自願守著自己的,確實不可為例。
“但如若有人告訴你嫁人便再沒苦楚,這一定是假的。”容歆說得斬釘截鐵,“萬事皆在人,以你做女紅為例,再好的緞布,繡娘無能無為,也繡不出佳作。”
世事無絕對,便是一樣的出身一樣的起點,人生走向完全不一樣也實屬正常,畢竟人不同。
許思問受到了衝擊,眼中盡是迷糊,唇張張合合,也沒說出一句話來。
容歆瞧著小姑娘的模樣怪可憐的,便拍拍小姑娘的肩膀,溫聲道:“總歸要先修煉自己,才能更好地應對隨時有可能到來的風浪。”
許思問似懂非懂的點頭。
……
容歆處理好齊嬤嬤的喪事,便迴歸了行宮,而康熙的鑾駕將在三日後到達行宮。
蘇麻喇姑教容歆好生休息養一養氣色,容歆見行宮無事,便回了屋子。
距離齊嬤嬤去世也不過才短短幾十日,這屋子就有了幾分冷清,可往後她皆要一人住了……
侍女將屋裡打掃地乾淨,也燒得暖和,容歆坐在炕上,又開啟了齊嬤嬤留給她的雕花木箱。
再次翻閱訥敏和齊嬤嬤的信,她的情緒起伏已不如先前那般大,然胸中依舊有感動和溫暖升騰,以至於再瞧這屋子,似乎都亮了幾分。
十二阿哥胤祹心地柔軟又體貼,晚膳後還特地過來問候她。
容歆始終笑著,她其實也不確定她回到這間屋子的第一晚是否睡得著,還準備了兩本醫書,如若毫無睡意便徹夜抄書。
然而連容歆也低估了她自己,雕花木箱放在枕旁,一夜好眠。
是以,回行宮住的第二日第三日,容歆的氣色便比回來前好了幾分,只是眼底的青黑恐怕不是一時能去掉的。
康熙鑾駕抵達的那日,早早便有侍衛先行一步來通報。
十二阿哥率領看護孝陵的官員行出兩裡迎聖駕,容歆和齊嬤嬤則是在行宮門口候著。
康熙到達行宮之後,第一時間便問候蘇麻喇姑的身體和近況,對容歆並無表示。
容歆也不往心中去,只與湊到她跟前的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說話。
“姑姑,聽聞齊嬤嬤……您千萬要節哀。”
容歆笑著點頭,“三阿哥放心,我很好。”
三阿哥觀察著她的神色,嘴角綻開笑容,對容歆道:“姑姑看起來確實尚可,想必大哥也不會擔憂了。”
他說著還衝著旁邊的四阿哥擠了擠眼睛,四阿哥對容歆沉默點頭。
容歆轉頭,正對上大阿哥的眼,便對他微微頷首示意。
大阿哥胤褆回禮,視線在她的披風上一頓,走過來問候道:“姑姑別來無恙。”
容歆眼睛彎成一彎月牙,柔聲道:“一切安好,殿下如何?大福晉和小格格呢?”
大阿哥還未回答,三阿哥便故意醋道:“姑姑偏心,我和胤禛與您說話,您可沒這麼多關心。”
大阿哥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揚。
容歆則是笑著答道:“三阿哥若是也有了福晉,再有了子嗣,我也是要一一問候過的。”
大阿哥神情恢復,忽而打斷道:“姑姑,福晉又診出了身子。”
容歆聞言,立即恭喜道:“這可是大喜事,恭喜殿下。”
大阿哥繃著臉點點頭,又道:“皇阿瑪為長孫女賜名寶嫻。”
“寶嫻……”容歆在心中默唸一便,隨即不吝嗇地贊道:“皇上定然極寵愛小格格,對小格格滿心期望。”
然對她所言,大阿哥卻是不以為意地撇撇嘴,道:“虎父無犬女,我的女兒怎可以嫻靜為準?斷不能像她額娘一般。”
他想如何?
容歆無語,難道還想他女兒也以巴圖魯為目標嗎?竟是還言語上嫌棄大福晉嬌柔,那孩子時從何而來?
一如既往地口是心非。
行宮中有專門的官員,容歆和蘇麻喇姑只管她們的一畝三分地便可。
康熙此番來此為謁陵,容歆和蘇麻喇姑無事,迎了康熙等人進來,便再未耽誤他們正事,先行回去。
及至第三日,康熙方才分出些時間,命人召來容歆。
今日風和日麗,兩人步行前往訥敏的陵寢,他們在前頭走,侍衛們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頭保護康熙。
容歆依舊是一身雪白的兔毛披風,只是披風陳舊,瞧著便有些寒酸。
康熙皺眉道:“朕記得太子年年未落下你的節禮,何至於一副落魄的模樣?”
容歆低頭打量了一眼她的披風,因著為齊嬤嬤守孝,她近段時間一直穿著這件披風,顏色確實不那般鮮亮,但無論如何也算不上落魄吧?
不過康熙一應衣物皆為上品,幾乎少有破舊的,認為她不夠光鮮也是正常。
遂容歆答道:“奴才常上山,年前又有一為長輩去世,是以才著了一身素淨的衣服。”
康熙當然不可能真的管她穿什麼衣服,且太子出京也是得了他的應允,因此隨意地應了一聲,便繞過此事,轉而問道:“太子回京之後,便對朕說,欲將誕育嫡子提上日程,可是你規勸的?”
信息量頗大,太子倘若知道他直接被皇阿瑪賣了,不知作何感想……
至於康熙的問話,容歆實事求是地道:“回稟皇上,並非奴才規勸,應是太子的決定。”
康熙奇怪地看了容歆一眼,收回視線時,見陵寢已在眼前,便暫時住了聲。
仁孝皇后和孝昭皇后首開皇后先皇帝入帝陵的先河,而兩人靈柩入地宮之後,宮門一直未關。
容歆的身份,先前不過是在靈位前祭拜而已,此時跟著康熙,方得以進入地宮。
兩人率先來到訥敏的梓宮前,康熙親自取了香,閉眼肅立片刻,方才插入香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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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兒,噶爾丹引起戰亂之行徑無異於挑釁大清,朕欲御駕親征,然滿朝文武皆在勸阻。”
“敏兒,你若是還在,定然是無論如何也會支援朕,且管理好後宮,教朕毫無後顧之憂……”
容歆站在康熙身後,靜靜地看著訥敏的梓宮,耳邊聽著康熙和訥敏說話。
康熙比她和訥敏年紀小,容歆記得。只是他的經歷和責任,教他不可軟弱,不可退縮,是以總讓人忽視了他的年齡。
他已在位快要三十載,然而還未到不惑之年。
訥敏又是真的將康熙當做是至親之人,實實在在地放在心上。
因而,容歆便出聲道:“皇上若是御駕親征,太子必定不會辜負您的囑託,只是也請皇上保重己身。”
她的態度屬實不甚正常。
康熙眼神怪異地看向容歆,“你難道吃齋念佛兩年,轉性了不成?”
容歆:“……”
好言好語也錯了不成?
容歆控制住翻白眼的不雅舉動,雙手攏在袖中,一本正經地認真道:“回皇上,奴才年紀大了,現下看人皆帶著一股子慈祥勁兒,屬實太過良善。”
康熙聽著不對味兒,但又一時不知有何所以然,只得冷哼一聲,道:“容女官發動手銃時,倒是乾脆利落至極。”
容歆聞言,彎起嘴角,謙虛道:“皇上過獎。”
“朕不是在誇讚你。”
容歆立即又道:“是奴才厚顏,皇上見諒。”
康熙:“……”
果真是厚顏無恥。
康熙徑直轉身走向孝昭皇后陵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