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我始終記著,我是從坤寧宮出去的,謹言慎行,約束己身,未曾墮了娘娘的鳳儀半分。”
他們這些坤寧宮出去的老人,提起皇后娘娘, 便只有仁孝皇后。
並非是不尊敬孝昭皇后,事實上對於孝昭皇后封后那兩年的照顧, 留在宮中的人皆記在心中,但論起效忠之人,獨仁孝皇后一人而已。
“你們都是好的。”容歆提起酒壺,給自己倒滿酒, 又欲為丹彤倒酒。
“女官,我自己來便是。”丹彤雙手接過酒壺,倒滿之後便放在手邊,準備隨時為容歆斟酒。
容歆拿起筷子夾菜吃,她今日忙了一整日, 都沒來得及好生坐下用些東西。
“皇上為太子指婚太子妃之後,瓜爾佳家對你更看重了吧?”
丹彤點頭, “是, 從前便知道,但我也不會閒說娘娘的事,她們也並不敢多打聽坤寧宮之事。指婚旨意下來之後,我才按照您的要求, 主動跟太子妃提及。”
“你也用些。”容歆態度隨意親近,“和碩額駙身體如何?”
“前些年有些鬱郁,這幾年他漸漸又得回些聖心,且都統仕途順利,他心情便好了些,及至皇上指婚,便整日裡紅光滿面的。”
和碩額駙石華善,十七年,因三蕃作戰之時貽誤戰機,惹怒康熙丟了將軍印。戰事結束之後,論罪當罰,論功行賞,康熙念在他過往功績,並未治罪,卻好幾年再未重用。
一個武將,不能在戰場上殺敵立功,那麼他的價值便會漸漸減少,且年輕的將領層出不窮,他會鬱郁不得志實屬常事。
沙俄大肆騷擾邊境,石華善屢次上書請戰,康熙無視幾次才啟用他。
而石華善的兒子石文炳,太子妃之父,能力出眾,十分擅兵,康熙沒有因石華善曾經的錯處便冷置他,這幾年升遷速度頗快。
瓜爾佳氏,他們家這一支,並未衰落,如今又有了一位太子妃,成了太子的岳家……
康熙必定會重用。
容歆小小抿了一口酒,微笑道:“身體硬朗便好,否則太子妃在宮中也掛念著家中。”
丹彤附和:“正是,太子妃孝順,出嫁前,還哭了幾場。”
她說完似是覺出不妥,又補充道:“太子妃是捨不得孃家長輩們……”
“不必解釋,我理解。”
古代女子出嫁,便不能再常回孃家,而太子妃是嫁入東宮,太子不可能在宮外建府,所以回孃家更是不可能。
訥敏不就是嗎?
首輔大人去世時,她也只能在康熙的陪同下低調前往,更何況太子妃……還不是皇后,便是太子有心解她思念家人之情,也需得經康熙允許。
容歆將杯中酒飲盡,再一次壓下她那些情緒,轉而問丹彤:“我知道你的能力,可這些年始終沒問過你,在瓜爾佳家過得可好?”
丹彤一邊為她斟酒一邊笑道:“我才到太子妃身邊時,還有一位奶嬤嬤,不過瓜爾佳夫人對我信重,後來這奶嬤嬤又出了些問題,太子妃身邊便一直是我在管著了。”
這後宅的事,丹彤說得輕描淡寫,容歆卻聽得嘆了一口氣,“去了外頭,也難吧?”
“是,從前以為紫禁城是束縛,可出去才知道,女子生來便難,處處是束縛,不拘於身處何處。”丹彤笑容淡了幾分,悵惘道,“初離宮那幾年,我悔得日日夜夜夢裡皆是當初在坤寧宮的日子。”
“這些年每每憶起往昔,最平靜的日子都是在坤寧宮,在娘娘和女官身邊……”
她眼中朦朧,容歆探過身為她擦了擦眼淚,道:“都過去了。”
當年在坤寧宮,容歆待宮侍們並不苛刻,但論起親近,淺緗等人是從小的情分,丹彤他們這些半道兒來的人無論如何也是比不得的。
而丹彤和青碧因著是由太皇太后安排過來的人,較旁人總是更可信幾分,時日久了,訥敏對她們兩個也多有信任。
訥敏薨逝之後,容歆能夠做主,便對坤寧宮的人都做了安排。
淺緗幾人堅決留在宮中,丹彤和青碧尚有家人在宮外,且兩人家人又強烈要求,她們兩個便帶著這些年的體己出了宮。
可惜,皆過得不盡如人意。
丹彤家裡窘迫,生生擼盡她的錢財還不滿足,又想嫁了她換銀錢,若不是容歆心念起關心了一嘴,恐怕她便要被嫁到那名聲惡劣的人家受盡磋磨了。
容歆想到這裡,繞過圓桌,輕輕抱住丹彤,輕聲道:“丹彤,都過去了。”
“女官……”丹彤抱緊她的腰,哽咽道:“倘若那一日沒有見到您遣來的人,我恐怕便要一條白綾了結了……”
容歆摸著她的頭髮,說出得話卻並不多溫情,“你從前瞧著也不是個懦弱的,偏回了家卻只能被家人轄制,當時我是真的氣你不爭氣。”
要不是聽說丹彤形容悽慘,容歆幾乎想要罵她一通,真是白在宮中吃了那麼些年的米。
而丹彤聽她如此說,含著淚的眼睛因驚訝微微睜大,“可您信中……”
“當然是壓著氣寫得安慰話。”
丹彤再不好意思流淚,羞愧道:“我如今回想起來,也覺著自己好似被豬油蒙了心,他們那般有恃無恐,何嘗不是我縱容的,若是我及早醒悟,恐怕他們也不敢那般對我。”
那時幫丹彤,對容歆來說也不過是一順手的事而已,可此時再回憶起來,她難免想起當時的氣怒,便在丹彤腦門兒上拍了一下,“當時我便想打醒你了。”
丹彤老實受著,歉道:“女官那時極忙,還害您為我費神,是丹彤的不是。”
容歆不在意的搖頭,坐回原位,隨口問道:“那你家中人現下如何了?”
丹彤淡漠道:“我進了瓜爾佳家當教養嬤嬤,他們也來找過我,我不想影響名聲,便沒有斷絕關系,定期給些甜頭,不必逼得他們活不下去魚死網破,他們便不敢鬧,也不敢惹怒我。”
所以其實丹彤一開始便拎得清,她其實能夠在出宮後享受虛假的親情。
可惜,過去的事便是過去了,從來沒有如果。
“青碧這幾年在邊境過得如何?你們可有書信聯絡?”
青碧婆婆不是個好相處的,男人又常在戰場上,日子也不甚好過,不過她從前瞧著老實,沒想到出宮之後倒是比丹彤強了許多,知道如何為了自個兒的日子打算。
青碧婆婆去後,青碧要帶著兒子去邊境,是丹彤請瓜爾佳夫人幫忙,跟著糧草佇列走得,容歆很久之後才知道。
“青碧用她的體己在軍隊駐紮不遠地鎮上買了個院子,她夫君若是休假,便會家去。後來又生了個女兒,今年……”丹彤算了算,笑道,“若我沒記錯,該是五歲了。”
“女兒啊……”容歆笑了笑,“女兒貼心,就是日後總要更操心些。”
容歆沒嫁人,若是她倒黴真的嫁了人,其實還是希望生男孩兒的,不是為了什麼子嗣傳承,單純心疼女子活得不易。
男人也不是沒有難處,但她對女子更能感同身受,屁股坐得歪些也是沒辦法。
丹彤此時已是放鬆許多,兩人邊喝邊聊,她稍稍有些許醉意,見酒壺已空,也沒再尋,託著下巴笑道:“我此番回來,不知還能不能見到從前坤寧宮的人。”
“自是能的。”容歆簡單地說了一下其餘人此時在何處當差,“我也久未與他們了,碧藍在赫舍裡貴人身邊,小和子如今是御膳房的總管……”
何止是久未見面,容歆幾乎是一年只與他們見個一兩次而已,
“那我豈不是要稱一聲‘和公公’了?他可真是了不得。”然而下一瞬,丹彤話鋒一轉,笑道,“不過最厲害的,自然是女官您。”
容歆輕輕瞪了她一眼,“莫要溜鬚拍馬,正經說話。”
丹彤即刻收起玩笑,認真地問:“自太子妃指婚太子,我便一直想問,您可是一早便知道什麼,所以才命我好生教養的同時,仔細給太子妃養身體嗎?”
容歆神色未變,極從容地嚥下口中的菜,漫不經心道:“皇上為太子指婚前,約莫只有太皇太后知道他心中的人選,我如何能夠早有預料?”
“我還以為……”
容歆不等她說完,便又道:“不過早些年出宮的宮女都是我放出去的,如今有不少在各家做教養嬤嬤,約莫與太子年齡相仿的,我皆是這般告訴的。”
所謂未雨綢繆,便是如此。
容歆對自身認識清晰,她能夠為太子做得有限,甚至隨著太子長大,越來越少,所以她一定要藉著優勢為太子打算的更加細緻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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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對丹彤所說,半真半假。
容歆無法確定,康熙最終為太子選的太子妃是不是瓜爾佳氏,但這不妨礙她藉著手中的一點點權力,潛移默化的影響這些貴族小姑娘。
她們參加大選之後,無論能不能嫁入皇家,仍然處於階級的頂端。便是外頭的男人從不將女人當回事兒,但一個主母對家族的影響,不能小覷。
容歆每每想到,如果能多一些訥敏和鈕祜祿氏那樣的姑娘,她們有自己的思想,有著絲毫不遜色於男兒的才情和胸襟,待她們日後生了孩子,教養長大,便會不同於現在的年輕人,哪怕只是一點點區別,誰又知道他們未來會給這個王朝帶來什麼呢?
還有她親自帶大的太子,愛民如子,能容下世間的差異,極盡努力,只為盛世不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