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涼不是那麼喜歡喝酒。
酒, 他喜歡。
喝酒, 他不怎麼喜歡。
好酒本身便是濃香醇正,容易引人。然這般酒向來也後勁十足,容易讓人醉倒。
溫涼喜歡好酒,但不喜歡醉倒的感覺。
換而言之,溫涼不喜歡的該是失控的感覺, 每每迷醉的時候,總是同他清晨初醒時相差無幾,意識還未從深層中突破, 迷糊的舉動總是有些亂來。
偏生胤禛似乎是逮住了溫涼這個小毛病,對此異常喜歡。
這日,溫涼剛回府的時候, 便被候著的蘇培盛給逮住了, 千請萬請地請到了外書房。溫涼鎮定地看著桌面上擺放著的酒壇子,以及那一桌菜色,淡淡地看了眼胤禛。
胤禛讓蘇培盛退下, 抿唇笑道, “先生可還記得, 去年你曾答應我一件事情?”
溫涼凝眉細思了半晌, 點點頭。
胤禛的生辰是在十月份,去年時溫涼因故生辰禮沒有趕上時候, 那次他便答應了胤禛,會答應他做一件事情。只是從那時起胤禛便一直沒有動靜,溫涼本以為要到今年生辰才會被提及。
說來溫涼贈予胤禛的生辰禮大多數都是獻策, 想想也是非常符合溫涼此前幕僚的定位,唯一一次打算贈些不同的,偏生還晚到了。
“爺打算用此事來抵?”溫涼道。
胤禛含笑言道,“自從先生禁酒後,便幾乎沒有喝得暢快的時候,今夜不醉不歸可好?”
這重點在,自然是落在了不醉不歸上頭。
溫涼的視線落在胤禛眉心,繼而望著那雙清亮帶笑的眼眸,垂眉給自己斟酒。
胤禛笑意更深。
溫涼自律極強,從早年間打算控制酒量後,除開每年生辰偶爾會陪著胤禛喝酒,便極少喝醉。偶爾接觸也只是淺淺的幾口,根本影響不了什麼。
前院的人早就不知道被胤禛清理過多少遍,這外書房更是早就加強了戒備。雖屋內沒人守著,庭院也看著空曠,不過外頭可是有侍衛來回把守,不論是誰都不能在這個時候擅入外書房。
外書房內很是安靜,唯有些許輕微的動靜。
溫涼一杯接著一杯,暫時還看不出來什麼,胤禛卻是壓住了他的動作,“先生可不能空腹喝酒,還是該吃些菜墊墊肚子。”
溫涼的手腕被胤禛壓在桌面,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便下意識撓了撓胤禛的手掌心。
胤禛面帶笑意看著溫涼,溫涼麵無表情地,默默地抽出手來夾菜。胤禛反手壓住溫涼的手掌,笑著看他,“難道先生打算摸完就跑?”
溫涼一本正經地說道,“某以為,某同爺的關係,應該是合理的。”
胤禛朗笑出聲,為溫涼這般坦然的態度。
“是,先生說得不錯。”胤禛慢條斯理地看著溫涼,手指也在慢悠悠地塞入指縫裡,侵佔住溫涼的私有空間,“只不過我也可以握著先生不是嗎?”
溫涼垂眸看著交握的雙手,認真點頭。
半晌後,胤禛看著左手夾菜,左手喝酒的溫涼,當真是笑得清朗,毫無冷麵的形象。
他伸手取來溫涼杯中酒,飲了一口,眼眸中的笑意絲毫不曾散去,輕柔吻住溫涼。
那有點涼。
溫涼的第一反應便是如此,醇香的酒意在兩人的唇間散開,逸散開來些許酒液,溫涼蹙眉吞下那些液體,伸手抵住胤禛的胸膛。
胤禛眯著眼看溫涼,眼眸清明依舊,“先生不喜?”
溫涼看了下兩人的情況,“吃飯的時候就該認真吃飯。”
胤禛失笑,隨著溫涼端正了態度,也嚴肅地點點頭,“先生說得不錯。”
此時溫涼的眼眸已經染上一層淡淡的霧氣,他偶爾喝上幾杯,隨後就看著胤禛吃東西。酒色迷人,溫涼不知不覺中便喝下了不少,等他看著又一次空了的酒杯,偏頭認真想了想,算了半天才意識到已經喝下許多。
溫涼晃了晃腦袋,隨後小小聲打了個酒嗝。
他用手帕捂著,想喝點別的東西來解解乏,豈料找不著另外一隻手了。溫涼對著自個兒皺眉,哪有把手給丟了的道理?
胤禛低沉的嗓音似乎比平日更為貼近了些,溫涼只聽到他溫和地問道,“你在找些什麼?”
溫涼微微噘嘴,看起來有點小小的委屈,“右手不見了。”
他只聽見一陣好聽的笑聲後,有種癢癢的感覺順著右邊傳來,溫涼低頭看了眼,胤禛搖了搖兩人依舊相握著的雙手,“這不是在這兒嗎?”那聲音裡帶著點點誘哄。
溫涼皺眉,什麼時候又跑到這裡來了?
“這可是一直都在這裡。”胤禛似乎是鑽到了溫涼的腦子裡去啦,很清楚地知道溫涼在疑惑些什麼。
“先生醉了。”
溫涼聽到胤禛好聽的聲音又說道。
溫涼仔細想了想他剛才找不到手的荒謬事情,點點頭,他的確是喝醉了。有條不紊地經過了一番思索後,溫涼一字一頓地說道,“喝醉該睡覺了。”
胤禛牽著溫涼站起身來,“那先生是打算回去,還是打算留下來?”
溫涼皺眉,“你趕我走?”
胤禛輕聲笑道,“我只是尊重先生的意見。”
溫涼理所應當地帶著胤禛往屋內走去,一邊走還一邊認真地指導,“在一起了,自然是要在一起睡覺。”
胤禛悶悶地笑了幾聲,低聲搖頭,“要是明日先生想起來,豈不是會冷麵以對?”
溫涼聽見了,站在衣櫥面前停住,疑惑不解,“為什麼我會冷麵?”他一邊說著一邊開啟衣櫥,眯著眼睛看著衣櫥內的衣裳。
胤禛從後面摟住溫涼,“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先生在尋什麼?”
“衣服。”溫涼字正腔圓地吐出這兩個字,然後扯著一件內襯便出來了,“睡覺,換衣服。”
他毫無顧忌地扯開了衣襟,這坦率的模樣當真讓胤禛左右為難。
“你作甚咬我?”
溫涼微紅著眼角,捂著肩膀有點迷糊。
胤禛早就繞到屏風後面,清冷的聲線有些許波動,“先生不必管我,先換衣裳可好?”
“你今天怪怪的。”溫涼嘟噥著說道,費勁地換衣服。
胤禛站在屏風那處無奈搖頭,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說的就是他現下的情況。胤禛不願趁人之危,剛才一個沒看住,到底讓先生徹底喝醉了。
喝醉是妙,徹底喝醉就不太妙了。
溫涼一夜好眠,什麼事都沒發生。
次日清晨,胤禛比溫涼早些清醒,回想著昨夜的事情,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側身看著溫涼酣睡的模樣,猝不及防對上溫涼睜開的眼眸。
“先生醒了嗎?”
胤禛輕聲道。
溫涼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閉上眼睛咕噥,“沒醒。”
胤禛輕笑,又問道,“那今日我便陪著先生再睡個回籠覺。”
“不成,上朝。”溫涼往被褥裡面又縮了縮,語氣有些迷糊,聲音倒是利索。
“可那不太公平,何以先生能好生休息,我得上朝?”胤禛似真似假地說道。
“唔,有理,那你繼續睡吧。”溫涼掀開被子起身,麻溜兒地下床。
這反差讓胤禛有些反應不過來,“先生打算去哪兒?”
溫涼一邊換衣服一邊解釋,“爺好好休息,某去上朝。”
“哈哈哈哈哈哈——”
當胤禛聽到溫涼的自稱開始恢復的時候,便知道溫涼差不多將要清醒了,然看著溫涼迷糊的模樣,仍是讓胤禛抵擋不住笑出聲來。
蘇培盛帶著人站在門外,斟酌著這到底是能進去還是不能進去。
……
早朝。
康熙帝悶悶地咳嗽了幾聲,手裡捂著的帕子被他隨意地藏在袖子裡,聽著底下朝臣的對話,面色有些潮紅。不知道是因為這屋內的暖氣,還是因為康熙帝剛才咳嗽導致的。
這聲音很小,下面仍在爭吵的大臣也沒怎麼聽清楚,唯有梁九功在邊上守著,覺得有些難受。他站在殿堂上,守在康熙帝身邊,聽著那偶爾咳嗽的聲響,眯著眼望著底下的模樣,他站在這位置上,也有好些年頭了。
在這裡站著的時間太長,到底也忘記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習以為常,再也沒有了當初站上來的那種畏懼。
梁九功看了眼皇上的臉色,站直了身子說道,“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好在今日的事情也算不得多,也沒有誰不長眼色追著說話,康熙帝背著手離開了,守在殿內烏央烏央的侍從隊伍也跟著散去。
胤禛在底下站了半晌,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跟著胤禛的人不少,但是敢這樣拍著他的肩膀的人卻是不同。他回頭看了眼站在他身後的隆科多,欠身道,“舅舅。”
“許久沒同你喝一杯了,今夜到我府上聚聚吧。”
隆科多難得地提出了邀約,兩人的身份本來就敏感,極少在私底下的時候進行什麼對話。哪怕是要說些什麼,也常常是在大庭廣眾的時候。
胤禛想起隆科多後院的麻煩事,委婉地說道,“還是去酒樓吧,有家店還算是不錯。”潛意思是沒有任何的危險。
隆科多也沒在意,笑著點點頭,便定了晚上相見。
夜晚,人聲鼎沸,某間酒樓寂靜的雅間亮著燈籠,伺候的皆是穩妥之人,來往聲音近無,不敢叨擾貴客。
“舅舅今日怎的有如此雅興?”
胤禛淡聲言道,與隆科多兩人對面而坐。這屋內安靜精緻,不論是從擺設還是佈局來看都是上上。
隆科多滿意地點點頭,笑著說道,“只是許久不曾和王爺喝酒,這酒癮有些上頭罷了。”
胤禛也不再提,如果隆科多想說些什麼,那過會自然也會主動提及。
這處本就是胤禛私底下的酒樓,梁九功自去安排不提,那宴席鋪滿開來,也是琳琅滿目,帶著誘人的香氣。可惜坐席的兩人注意力都不在這上面。
隆科多漫不經心地夾著一筷子,淡笑著說道,“眼瞅著萬歲爺這些天在關心王爺的婚事,想來這也是萬歲爺的拳拳愛子之心,不知王爺為何屢屢拒絕?”
隆科多說的是前兩日康熙帝在私底下對胤禛提起的賜婚一事,隆科多當時也在場,也就只有幾個親近的皇室,康熙帝雖是帶著半真半假的態度在說,然也多少有幾分真正的意味在。
胤禛仍舊是回絕了。
站在隆科多的立場上,對這件事情自然是百思不得其解。
萬歲爺對雍親王的看重歷歷在目,或許還沒有到完全滿意的程度,然對比起其他的皇子,再加上被廢黜的太子,雍親王顯然是皇上心中的人選。這眼瞅著到了給雍親王加擔子加分量的時候,偏生雍親王卻是不肯。
雍親王府上福晉的位置早就空缺了好些年,早年間也沒誰認為雍親王能夠走到最後,便是有幾個蠢蠢欲動的,在當時胤禛的冷麵下也無人敢爭取。誰能想到風水輪流轉,到了現在便是求也求不來雍親王的親近。
這不禁讓隆科多自得自己眼光獨到,提前做好了準備。
他同胤禛也算不得親近,然衝著當初佟佳氏的關係,隆科多心裡算是認了這個皇外甥,口裡雖是稱呼著王爺,心裡也隱隱有著把自己當長輩的作派。
這也是隆科多開口詢問的原因,胤禛此舉可是不妥。
胤禛淡淡地給自個兒斟酒,“舅舅,既沒有看中的人,自也沒有婚娶的道理。”
隆科多皺眉,一口喝完杯中的酒水,不以為然,“萬歲爺給王爺挑選的人選,哪裡會是普通人。王府中到底欠缺個女主人,這對王爺也不是好事。”
胤禛微挑眉峰,語調微涼,“這些年來,王府內有沒有福晉,也看不出什麼差錯來。弘暉歲數也大了,有沒有也沒什麼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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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的意思,便是認定了弘暉的地位。
隆科多轉念一想,也能大概明了胤禛的意思。弘暉是胤禛的嫡長子,身份尊貴。要是後頭的嫡福晉又有了孩子,這對弘暉的確算不得好事。
然雍親王的名頭在外有誰不知曉,隆科多還真無法想象有誰能夠吹得了他的枕邊風。
他搖搖頭把這個畫面甩開,胤禛既已經分明表示了對這個話題的不喜,隆科多也沒有繼續下去。這本就只是個引入的話題罷了。
“萬歲爺這些時日一直在調整著朝臣的位置,不知道王爺是怎麼看的?”
胤禛眼眸深沉地看了眼隆科多,“舅舅不必擔心,皇阿瑪如此信任你,不會牽涉到舅舅身上的。”
隆科多蹙眉,他感覺到胤禛在打太極。
就在兩人聚會的時候,溫涼也迎來了他的客人,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來的人竟然是大鬍子。
溫涼早前從胤禛那裡聽說這些外來的使者約莫都是在這幾天回國,溫涼也沒想到大鬍子竟會直接尋來雍親王府,若不是門房的人轉達的話語太過有標誌性,大鬍子不一定還不一定能進來,畢竟連拜帖也沒有。
大鬍子被侍女迎進來的時候,看著滿庭院的景緻不住讚歎,“好景,好景。”
溫涼淡定地說道,“爵士不必讚譽過度,請坐下吧。”彼時清廷並不在乎外國的情況,溫涼也沒有詳細具體到稱呼大鬍子的具體爵位,也便一概而論了。
“溫先生,我本來是要離開了,不過在離開前,想起溫先生說過的話,不太理解。想從先生這裡得到一點指教。”自從兩人用英語交談後,彼此的對話倒是簡單了些。溫涼也不必忍受大鬍子顛三倒四的語言。
溫涼讓綠意沏茶,而後言道,“爵士且說。”
大鬍子樂呵呵地說道,“上次先生曾經提到過,海軍一事,不知道究竟是何意?”
溫涼垂眉,淡淡開口,“爵士該詢問的並非某,這等國家大事,該同皇上商議才是。”
大鬍子搖頭,啜飲了幾口茶水,還是不太能接受這苦澀的味道,“你們皇上並不是很願意交流這些事情,且看起來也不是多麼重視。”
溫涼淡聲道,“皇上的意思如此,你便打算來這裡尋不同的見解,想必還是不行的。”溫涼知道大鬍子具體想要說的究竟是什麼。眼下西方正是在海上經貿發展的時候,對比起清廷的小農經濟,他們更想知道的是接下來對外擴張的看法,以及試探軍事力量。
康熙帝時期,英吉利等尚且還不能撼動清廷的力量,等到日後便不可知了。
大鬍子最終還是沒有在溫涼這裡得到想要的東西,溫涼顧左右而言其他,把大鬍子的想法都給帶偏,兩人就著貿易這一項事務聊得不亦樂乎。等到大鬍子離開後,他才猛地意識到這坑爹的事情。
然他坐在馬車內摸著扎手的鬍子,半晌後笑眯眯地閉目養神,從中他倒也沒虧了多少,能知道的東西,也基本是知道了。
夜幕寂靜,天空中星辰明亮璀璨,反襯得明月有些暗淡。微風吹拂,溫涼從書屋出來,隨手撿起了飄落到地上的落葉,斑駁的痕跡透露出些許沉澱的韻味,溫涼把這落葉夾在了書頁中。
“先生,王爺有請。”
綠意從門後而來,悄聲說道。
溫涼把手中的書籍遞給了綠意,“把它放在書架上。”他常用的書籍都會被規整地放在書房裡,以便隨時能夠取用。
外書房。
溫涼入內時,便嗅聞到屋內淡淡的酒意,溫涼挑眉看著站在窗邊的胤禛。那看起來不似在賞景,更像是在吹風。
胤禛回頭來看溫涼,那模樣果不其然帶著些許微紅,溫涼走到他身前,醇香的酒意順著胤禛的指尖落到溫涼肩頭,“爺喝酒了。”
而且喝得不少。
他微蹙眉,昨日他們喝得夠多了,眼下胤禛又喝,怕是酒癮上頭。
胤禛輕笑著摸了摸溫涼的耳垂,淡聲道,“舅舅想同我說些事情,便喝得多了些。”
溫涼挑眉看著胤禛那勾著的笑容,“想來國舅爺並沒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隆科多早前的身份,倒也稱得上一句國舅爺。
胤禛帶著溫涼在軟塌坐下,鬆散下來的姿勢帶著些許不自覺的魅惑。他卸下了冰冷嚴肅的面具,看著溫涼似笑非笑地說道,“今日前來的使者,想必也是鎩羽而返?”
溫涼搖頭,認真言道,“那並不相同,那爵士只是想要刺探一二,不論某是什麼反應,對他來說便是足夠的。而爺該是不同。”
胤禛預設,輕聲道,“舅舅只是想知道我現在的看法罷了。”
溫涼凝眉,“這沒有任何需要提前知道的意義。”
胤禛失笑,無意識間他的手指已經圈住了溫涼的小手指,“不是所有人都同先生一樣信念堅定,哪怕是隆科多也是這般。”再如何下賭注,總是需要這些被賭的人給予點信心。
只是隆科多想知道的東西比更多還要更多,胤禛並不想回應罷了。
他這位舅舅的心理很是瞭然,買定離手後,既想知道莊家的意思,也想知道大小的意思,然哪裡有那樣雙全的好事。
溫涼抿唇,默默地勾住了胤禛在他手指上亂動的手指,輕聲道,“萬歲爺的情況,看起來如何了?”這兩日溫涼並沒有入宮,也不知道康熙帝的身體如何。
胤禛聞言皺眉,勾著溫涼的手指也握緊起來,“皇阿瑪在朝會上看起來不太舒坦,不過也沒有聽說乾清宮召太醫的訊息。”
溫涼回想起此前在乾清宮的時候,聽著康熙帝說話的聲音有些不太對勁,“皇上許是身體有些不舒服。”這已經是足夠謹慎的說法了。
胤禛知曉溫涼的敏銳,如果他是這般想著,那皇阿瑪許是真的在隱瞞病情。想來這些天不論是他還是重臣的求見,康熙帝都沒怎麼答應,胤禛便皺眉。
“明日我入宮求見皇阿瑪,如果屆時依舊沒有應允的話,我會派人問問額娘。”胤禛道。如果前朝不能夠確定的話,或許後宮著手也是個好方法。
胤禛也算得上是個行動派,說到做到。次日便在早朝後入宮求見康熙帝,出人意料的是,梁九功很快便迎著胤禛入內了。
因為溫涼提及的事情,胤禛在看到康熙帝的時候便仔細觀察了康熙的模樣,好在看起來雖有些滄桑,不過面色紅潤,並沒有太大的問題。
即便如此,胤禛還是正色道,“兒臣聽說皇阿瑪這些天都未曾好生休息,還請皇阿瑪不要過度勞累,好好安歇才是。”
康熙帝悶笑了幾聲,看著胤禛道,“你是從溫涼那裡聽來的?”
胤禛拱手,眼中也隱隱帶著笑意,“自然也是兒臣擔憂之故。”康熙帝瞪了他一眼,這話說著不就是沒有否定剛才康熙帝的意思?
“坐下吧,杵著像是什麼話。”康熙帝隨意地說道,抬手端起了放在桌邊的茶盞,啜飲了幾口後才看著胤禛,“堤壩那件事情處理得如何了?”
胤禛嚴肅著臉,“涉案人員已經關押在刑部,想必會審後會有結果。後續的人手已經補足,正在搶佔時間修築。”
康熙帝滿意地點點頭,指點道,“最重要的便是你後頭這句話,審案什麼時候都可以審,但是堤壩必須趕在汛期前修築完畢,你這點做得很好。”
胤禛頷首,只聽康熙帝又說道,“百姓大多數都是安於平淡,只要能讓他們感覺到安全富足,便足以穩定一方。切莫以為百姓簡單普通,便能隨意忽視。莫要忘記唐太宗的警惕。”
康熙帝循循善誘,像是在教導些什麼,胤禛不住點頭。
小半個時辰後,胤禛這才從乾清宮離開。康熙帝讓梁九功把左邊這堆奏摺給整理走,這才伸手揉了揉眉心,顯得有些倦怠。
“萬歲爺,您這是去哪兒?”
梁九功剛從門外回來,就看著康熙帝從殿內出來,差點沒把他嚇了一跳。
“去永和宮看看。”康熙帝淡淡地拋給他一句,連留給梁九功叫御駕的時間都沒有便朝著後宮走去,梁九功連忙讓人跟著一起。
康熙帝漫步到永和宮外時,這情緒已經和緩了不少,入了殿內時,臉色也看不出多大的變化。
德妃一身淡綠色旗袍,頭上只是鬆鬆挽著個髮髻,想來是在殿內比較閒散了些。這副溫婉的模樣倒是讓康熙帝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德妃恢復得很好。”
德妃行禮後站起身來,淺笑著說道,“萬歲爺吉祥,妾身是託了萬歲爺的福氣才能安好,還未謝過萬歲爺的恩典。”她指的是康熙帝讓他慣用的御醫前來一事。
康熙帝擺擺手,看起來並沒有多大在意,“坐下吧,朕也有些時日沒來看你了。”
德妃順著康熙帝的意思在旁邊坐下,道,“萬歲爺日理萬機,自然是忙碌的。偶爾能來看看,便是極好的了。”
康熙帝伸手拍了拍德妃的手,嘆氣道,“你是好樣兒的,老四和十四也是不錯,溫憲那丫頭……哈哈哈朕都不知道說她些什麼好。”說來德妃這好幾個孩子中,康熙帝最為喜歡的應該便是十四和溫憲了。
兩個都是真性情,也對康熙帝的脾氣。
德妃在康熙帝說話的時候只是安靜地聽著,並沒有打擾。
康熙帝本來就是喜歡這永和宮寧靜的氣氛,同德妃說話的時候也是安安靜靜的,不會被其他的氣氛所叨擾。
德妃眼看著康熙帝偶爾便悶咳兩下,忍了好一會還是輕聲說道,“萬歲爺看起來可不太舒坦,不若請太醫來看看?”
康熙帝擺擺手,收斂了些笑意,“都是老毛病了,太醫院那邊也一直開著藥方子,德妃便不必擔心了。”
德妃所有所思地點點頭,也沒有再繼續提起此事,等到康熙帝從永和宮離開的時候,德妃在殿內獨自一人坐了許久,然後才對身邊的宮女說道,“過些時候你派人去老四府上……算了,等明日再去。”
德妃的話剛說到一半,又給收回來了,似乎有些計較。
午後,康熙帝傳召溫涼入宮,溫涼彼時正在給溫良作畫,這初次嘗試的東西到底需要技巧,溫涼聽著旨意,面無表情去淨了臉換了衣裳,這才隨著宮人入宮。
乾清宮。
溫涼剛入殿內,還沒走動幾步,便聽到康熙帝的咳嗽聲。溫涼蹙眉,順著聲音走到了室內,眼見著康熙帝正在悶悶咳嗽,“萬歲爺?”
康熙帝收了帕子,站在書架前面看著溫涼,聲音顯得有些渾濁,“溫涼呀,坐下吧。”
溫涼凝眉看著康熙帝的模樣,認真說道,“皇上的情況看起來很不好,上午的時候不該說謊。”
康熙帝皺眉,看著溫涼言道,“怎麼能叫說謊,這叫轉移注意力。”
溫涼指出康熙帝的問題所在,“那按照皇上的意思,早晨的確是說謊了。”
康熙帝撇嘴,隨意地靠在椅背上,“溫涼當真是無趣。”
溫涼坦然道,“某一直都是這般無趣的性格,皇上也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罷了,知道朕為何要你入宮嗎?”
溫涼搖頭,這一次他是真的不知道康熙帝的意思。
康熙帝帶著溫涼走到殿中央來,伸手點了點那頂上“正大光明”的匾額,帶著老頑童般的笑意,“你猜朕在上面放置了什麼?”
溫涼蹙眉,看著那匾額,又低頭看著康熙帝,嚴肅地說道,“皇上,此事事關重大……”
康熙帝懶散地搖頭,打斷了溫涼的話,“朕也不是只告知你一人,其他的話語便無需多講了。”此刻的康熙帝看起來有些興意闌珊,溫涼腦海中猛然閃過這些日子以來破碎的畫面。
康熙帝早前答應了溫涼去看太醫,何以這些日子又顯得有些頹然,臉色也不是很好,連偶爾的咳嗽聲以及避讓朝臣的舉動……
“皇上!”
溫涼站定,看著眼前康熙帝略顯佝僂的背影,躬身道,“還請皇上召太醫院前來會診。”
“溫涼。”康熙帝銳利的眼神落在溫涼身上,哪怕眼前的康熙帝已不在年輕,那長年累月的帝王威壓顯露出來,皆是千鈞重量,“你可知你在說些什麼?”
“某自知。”
溫涼態度不減,不卑不亢地言道。
康熙帝狠狠地瞪著溫涼,那等氣勢不同以往的玩鬧,他踱步走到溫涼面前來,一字一頓地說道,“朕的話,你難道不明白,溫涼,你可知你在做些什麼!”
溫涼抬頭看著康熙帝,語調微涼,不為所動,“某從來不悔曾說過的任何一句話,某自知某所做事情為何。”
乾清宮內威壓赫赫,雷霆怒意在殿內盤旋著,溫涼的話似乎觸動了康熙帝的逆鱗,讓他流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帝王威嚴。
溫涼在這樣的威逼下,面色如常,彷彿這只是一場普通的對話。
如果不是角落裡面的梁九功呼吸窒住,當真以為這只是一場不存在的對話。
許久後,康熙帝的怒意漸漸散去,他疲倦地揉著眉心,“溫涼,你的性格若是這般下去,不得善終。”
上位者是不會喜歡溫涼這樣的性格,哪怕此前康熙帝再如何以為溫涼的性格直率坦然,但這一出上面,康熙帝當真是發怒了。
可轉念一想,溫涼又哪裡說錯了?
改變的不過是康熙帝自身的心態罷了。
溫涼對康熙帝的評價並不在意,漫不經心地答道,“萬歲爺不必擔憂,某有分寸。”
“哼。”康熙帝冷哼了聲,“你有分寸,知不知道朕剛才差點打算拉你出去砍了?”
溫涼認真分析,“顯然萬歲爺並沒有這麼做。”
“那是朕英明,沒給你氣死。”康熙帝沒好氣地說道。
溫涼淡定地說道,“那某相信皇上的眼光,想必日後應該也是個英明的君主。”
康熙帝被溫涼噎住,溫涼到底是用怎樣的心態,能如此淡然地把旁人都不敢說的事情給道破。
梁九功都給溫涼捏了一把汗。
“梁九功,給朕滾出來!”
康熙帝怒意勃發地說道,梁九功連滾帶爬從角落裡出來,出現在康熙帝面前。
“傳太醫!”
“喳!”
“還有,把溫涼這小子給朕踢出去,朕不想看到他!”
“……喳!”
“大聲點,磨磨唧唧沒吃飯啊!”
“喳!”
作者有話要說: 九千更新get√
五一懶散了三天,莫說存稿,連文都差點趕不上,浪裡個浪啊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