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麼名字？”沙迦看著單膝跪在階下的年輕人，他帶傷的身體仍在微微顫抖，似乎隨時可能倒下去。
“仁慈的殿下，我的名字叫以撒·諾瀾。”
“只是以撒·諾瀾？”
“是的殿下，我們家族並非世襲貴族，只是因為過往的軍功和特長在羅耳曼尼亞獲得軍職。”
“我對於此有所耳聞，你們一族在馴養飛行魔獸方面確有獨到之處。起身吧，來，扶他坐下。”
“感謝殿下。”
“以撒，你率眾投誠是為了什麼？你的父兄都是帝都空行部隊指揮，負責拱衛帝都安全。論地位，說是國家棟梁不為過；論職責，實打實的要害職能。”
沙迦雙眼低垂，無論表情還是話語都沒有任何情緒波動。以撒的冷汗沿著後脊滾落，不過幾句話的功夫已經弄溼了衣服。
“回稟殿下，我的父兄族人都信仰天空神，也是因為天空神的祝福而掌握馴服飛行魔獸的技藝。近幾年來，聖輝教在帝國和默頓的支援下瘋狂擴張，甚至開始強迫民眾皈依。我們既不是帝國十三柱的分支，也不是地方豪強貴族，同時因為拱衛帝都的職責而成為眾矢之的，飽受與聖輝教有關人士的攻擊。
不知是誰，惡毒地將我嫂子的畫像送到暴君默頓案前。默頓色心難捺，強拆他們夫妻不成便下令強奪，指使奸臣控告我父兄謀逆反叛。暴君默頓以我一家性命要挾嫂子就範，卻又在她面前將我父兄磔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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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因為年輕位低僅僅是被軟禁在兵營，父兄的舊部於心不忍秘密告知詳情，在滅族大禍來臨前私放了我和部分族親。我們劫飛行坐騎趁夜疾行，終於落在奇美修利亞境內。只希望殿下能庇護族親，他們養護馴服空騎的技藝應該能為王國做出貢獻。
帝國想必不會善罷甘休，以撒·諾瀾不求得免，請用我的人頭來平息帝國追索，能與父母兄妹地下重逢也是我的幸運。”
沙迦本想出言拒絕，也應該拒絕，但是這個十幾歲的年輕人眼中毫無半分猶豫和膽怯，這份勇氣與決絕又讓他心生憐憫。
你最大的弱點就是太過仁厚，這不是上位者應有的心態。
這是當年他的師父，聖達爾“無滅行者”給他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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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兵阿什利自從結束新兵訓練後就一直很鬱悶。原本出身契卡亞行省的他家裡並不富裕，自幼喪父後母親帶著他和一對弟妹靠著原本在萊尼城裡曾祖母那一輩留下的舊屋和當街的小小店鋪過活。
但是自從城主宣佈舊城改造後，他們一家只得到十幾個德朗作為象徵性的補償，然後被驅離到“新城”的土地上面。城區裡面的那些舊區被統統推平，由拉翁商行收購並且興建成了新的商業生產貿易區和娛樂服務區。
所謂的“新城”不過就是在原本的城市周邊開拓的荒地，遠離市區而治安混亂，缺乏必要的配套設施。這裡的居民都是窮困平民，以往的生意也完全無法展開。
為了養活弟妹減輕家裡的負擔，原本在皮匠店做學徒的阿什利虛報了兩歲，報名參加了新兵徵召。正式參軍後不但家裡可以減稅，而且如果自願派駐偏遠地區的話還能得到不錯的軍餉待遇。
他雖然如願得到了一個偏遠駐地的名額而且落實了待遇，但是真正到了駐地才發現這樣的待遇確實是“物有所值”，因為——
他被分配到莽山的邊防軍駐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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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山十萬山，一山套一山，抬頭不見天，低頭擰衣衫。”
這句俗話生動地表現莽山的特點：山多、雨多、極為潮溼。坐落在奇美修利亞西部邊境的莽山山脈呈東北西南走向，最遠兩端相距近七百矩。發源於大陸北部、途經羅耳曼尼亞帝國的大陸第四大河流摩摩裡江經由山脈中段的地門峽流入奇美修利亞境內。再加上莽山將由此北上的海洋氣流幾乎完全堵截，所以整個森林終其一年幾乎都在下雨，即使雨水稍有停息，也是雲霧繚繞不見天日，用當地人的話說“溼的都能浮起來”。
莽山（當地人也稱莽林）一直都是奇美修利亞邊境防衛的薄弱環節之一，由於其地形複雜，氣候溼熱，蚊蟲疾病肆虐等等原因，某些地區難以派駐大部隊，而且如果有人經此潛入，茫茫大山總能鑽到防守的空子。
所以派駐在此的邊防部隊永遠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或許他們並不擅長平原上的陣地攻防，但是叢林野戰、生存能力、偷襲埋伏和小團體遭遇戰絕對是大陸最強的部隊。但是當阿什利看到他的派駐地的這些 “雄獅爪牙”、“絕對無法替代之人”的時候，下巴幾乎都要砸到腳背上了——
面容嚴肅的老頭子隊長
一臉市井大叔樣的中年副隊長
兩個整天為了頭髮是捲髮好還是直髮好而鬥嘴的活寶（他們相互取了綽號“炸毛狗”“順毛雞”）
一個無賴（這不能怪阿什利，畢竟他的綽號就叫“混子”）
沒事就東翻翻西找找弄來奇怪東西當晚餐的炊事長
每天都在感嘆太潮溼的斥候和他的猴子
除了修整生鏽腐朽裝備就沒有其他事可做的後勤官
負責做每日諸事記錄但是超過三個月的記錄一定會被蛀蟲啃光的書記官
所有人無一例外都帶著一股濃重的土腥味，彷彿那無處不在的黴斑一直深入到他們的骨頭裡面。和想象中的士兵完全不同，每個人身上完全感覺不出那種配得上“雄獅爪牙”稱號的彪悍或是殺氣，看上去完全就是一群普通的山民，甚至更加沉悶無聊。他們的盔甲和武器總像是掛在一個人形架子上一樣一晃一晃的，雖然訓練和巡邏的時候也都有模有樣，但是就是有一種奇怪的不協調感。
呼吸著漿糊一般的空氣，新兵阿什利的一天往往是從炸毛狗和順毛雞起床時的相互嘲笑髮型中開始的，斥候結束了夜間警戒倒頭便睡，而炊事長總能在不知什麼地方不知什麼時候用不知什麼東西做出熱騰騰的飯菜，而混子，他是除了阿什利之外資歷最淺的士兵，所以只能欺負欺負可憐的新人，指派他一些無聊的修補活計然後從他盤子裡搶點吃的。
除了炊事長之外阿什利最喜歡的人應該就是副隊長了，可能是因為他有一個跟阿什利差不多大的兒子的緣故，他總是很照顧這個可憐的新人。其他幾個人則各行其是，阿什利幾乎都沒有和他們有什麼交談。
這樣無聊而平淡的生活一直就這樣持續下去，而度過了最初的適應期後，阿什利也樂得這樣呆下去，反正家裡的生活有軍餉支撐著，他在這莽莽叢林裡也完全不需要什麼花銷，每個月還會有定期巡查和補給的兩撥人來看望他們，捎帶一些上級命令和家裡的信件。或許就這樣熬完五年兵役，然後回去找個工作成家，實在不行也可以繼續在這裡待下去像隊長他們那樣，阿什利的生活就這樣一天天溜了過去。
聖歷六七三年花月十六日 夜
阿什利終於透過了新兵期，開始像其他士兵一樣開始執行日程勤務了，但是仍然要跟隨其他小隊成員一起以免出錯。今晚輪到他和隊長值守上半夜，來到平日放哨的樹屋，儘管四周一片黑暗，他們仍然盯著夜色下的叢林，搜尋著任何的不尋常之處。
披風帽簷上不斷有溼氣匯成的水珠滴落，兩人小聲地有一搭沒一搭說著閒話。阿什利聽著老頭子不知第多少次提起他的小孫孫，似乎他上次見到自己的孫子已經是多年以前了，估計現在都長成半大小子了。
儘管每次回去吃好喝好有熱水軟床，但沒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叢林夜啼和冰冷的水汽，沒有硌人的床鋪和蚊蟲侵擾，老頭子總是無法安然入睡。由於不能點燈生火，阿什利也看不到隊長臉上的表情，是不能享受天倫之樂的惋惜，還是習慣了叢林生活的解脫？
隊長的聲音像是被刀劈斷一般打住，阿什利回過頭去，只看到一雙放著幽光的眼睛朝向另一個方向。
“阿什利，去把大家叫起來，動作輕一點。”隊長小聲命令道，“快！”
阿什利聽出隊長語氣不對，趕緊滑下樹屋，儘可能輕而快地跑向駐地。沒想到等他到駐地的時候，所有人都已經披掛完畢。斥候身邊的猴子已經不知所蹤，阿什利知道那只從小被他養大的猴子現在肯定已經去四處查探去了。
“今晚森林很吵鬧啊，有什麼東西過來了。”斥候低沉的聲音幽幽地從角落裡冒了出來。
“你們都感覺到了嗎？”隊長已經從後趕來，看到阿什利在手忙腳亂地整理裝備，“阿什利，先別急，摸清情況再說。”
“魯諾，你帶米切爾和菲洛爾去查探，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在驚擾山林。”
副隊長點了點頭，帶上炸毛狗和順毛雞轉身消失在黑暗中。
阿什利望向無邊的黑暗，卻聽不到任何聲音。他知道這些長期駐守的士兵們早已對森林瞭如指掌，一點點異變都能引起他們的注意。是帝國嗎？還是什麼魔獸？我要上戰場了嗎？會死嗎？家裡人會怎麼樣？刀呢？頭盔怎麼老往下滑？各種念頭突然充滿他的腦子，和森林中特有的溼腐氣味糾纏在一起揮之不去。
副隊長三人和斥候的小猴子前後腳回到駐地。副隊長身上的氣勢突然變得深不可測，當他走過身邊時，阿什利感到一股濃濃的戰意不斷地從他身上輻射出來。
“是帝國啊……”感受到這不尋常的戰意，已經不用多說什麼了。
看著猴子在地圖上嘰嘰喳喳跳了一會，斥候抬起頭來看著眾人。
“左龍口山隘、白雲嶺還有頓茲涅河三個方向，三股敵人數量都極為龐大。其他各部邊防駐守也都已經開始行動了。”
“嗯，我知道了，”隊長點了點頭，轉向副隊長。斥候摸出一把堅果，遞給小猴子，靜靜地看著它手忙腳亂地往嘴裡塞果仁。
“頓茲涅河方向具體人數不明，但絕不少於一萬人。以伍為單位分散推進，身手都相當不錯，前進速度很快，沒有發現輜重隊、騎兵或是大型器械車輛。”
“這樣啊……阿什利，點火！三堆赤焰火！”
“是……是！”
阿什利急急忙忙跑到信火臺，這是一個安置在一片被清理出來的開闊處中央的簡陋石質平臺，上面用片石砌起五個方型火塘，蓋著防水布罩。
當有敵軍偷襲時，為了最快速度傳遞信息，便會點燃火塘，用來向其他莽山駐軍傳遞信息。每個駐軍點都有各自的偵察守備範圍，當點燃第一個火塘，說明有一萬或以下的敵人出現在守備範圍內，每多點燃一個火塘，代表著在一萬敵人基礎上增加至少一萬敵軍數量。
紅色火焰代表輕裝突襲，而撒入銅土粉產生的綠色火焰代表是配置完備正規部隊，而放入莽山白嘴鸚糞便產生藍色火焰代表特殊兵種，例如魔獸軍團、咒士軍團，飛行部隊等等。而當敵軍數量超過五萬，或是來犯部隊實力極為強大、對王國產生極大威脅的時候，則一種特殊的光鹽會被投入火焰，釋放出極度耀眼，甚至可以照亮夜空的白色強光。當收到烽火傳信後，莽山內各駐守部隊會聯手發動襲擊，阻止敵人前進直到王國主力馳援。
阿什利抖抖索索點起火把，正要塞進火塘卻又失手掉在地上。他向前一撲想要抓起火把，火把卻又咕嚕咕嚕從他手邊滾開。阿什利急得都要哭了，就在這時屁股上卻挨了一腳，回頭一看，混子正一臉不爽地看著他。
“臭小子，冷靜點，沒什麼可怕的。”
混子的聲音有些顫抖，很顯然阿什利不是唯一一個緊張的人。阿什利咬了咬牙，一把握住火把尾端，用力捅進火塘裡。很快，三堆赤紅的火焰沖天而起，而莽山之中也陸續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火光。
戰士們蓋好火塘，收拾裝備就緒，隊長和副隊長兩人也做出了決定。
“我們前往東北方頓涅茲河小河口和附近小隊會合進行阻擊，左龍口和白雲嶺那邊讓肖、瑪爾和其他小隊去操心好了。”
阿什利繃緊了身子站在後面，死死捏著刀柄。隊長眼中閃過一絲不忍，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
“阿什利，你帶著這份情報前往莽山前要塞通報，我剛剛寫下了我們所知的資訊，你立刻帶到前要塞，讓他們向後要塞和王國發出警報。如果你在路上遇到其他小隊，記下他們的資訊一同帶到。”
阿什利聽到這些，身子不由得一鬆，但立刻被心中湧起的恥辱與罪惡感包圍。
原來我他媽的這麼沒種，聽到可以自己逃命，居然……廢物！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