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這幾天都心不在焉的，訓練也經常走神，似乎在擔心去門德薩瑟爾的事情。”這天艾綾趁著難得的休息拉上龍上街去了，沙迦則向穆薩詢問近況，“出行的準備已經差不多了，但是我們都沒有單獨遠行的經驗，龍也很捨不得離開艾綾姐。”
“這樣啊……”沙迦摸了摸穆薩的頭，“你覺得龍這個人怎麼樣？”
“很好啊，我從沒見過像他那麼喜歡學習和閱讀的人，記憶很好反應也快。武技很強而且屢敗屢戰，心思也很靈活，是那種非常難纏的對手。
對朋友實在也很大方，不會妒忌別人，比起想要的東西，他更珍視已經擁有的……和我見過的大部分人都不一樣。”
穆薩努力回憶著最近和龍相處的日常，
“不過在外面和人打交道的時候喜歡耍心眼佔便宜，應該說是‘市井’還是‘狡猾’嗎？他說以前這是在奴隸營的時候學會的，否則很難生存下去。
還有……一旦發生摩擦他更傾向用武力解決問題，這個我覺得不太好，可我勸的話他聽不進去。
平時吃相有點嚇人，好像不撐死不罷休，每頓飯都像是最後一頓一樣，我真怕他哪天把自己的手都給咬下來。要說還有什麼，就是太喜歡當大哥了。”
穆薩癟了癟嘴，一臉不服氣的樣子，他的年紀只比龍小一點，論武技比龍要厲害，論見識也不比龍少，可龍總是一副對待不懂事弟弟的態度。
“不過，有這樣一個兄弟很可靠啊！”穆薩最後還是用爽朗的咧嘴笑作了總結。
沙迦微笑著點點頭，很滿意穆薩的回答。
“你善於發現他人的優點，相對客觀地評價親近之人，這點很了不起，很多人活了一輩子也做不到這一點，將來你一定能成就一番事業——”
“你師父真是培養了一個優秀的弟子啊。”
穆薩緊咬牙關用力地點點頭。沙迦苦笑著自責：
“我不該隨便提起的，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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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沙迦暫時放下國事，專門抽出時間單獨帶龍在王都裡轉悠。龍規規矩矩跟著經過喬裝打扮的沙迦，在旁人看來就像是一對父子。
“怎麼了？今天這麼安靜？聽說你平時出來可是鬧得相當歡騰啊？”
沙迦愜意地往後靠在椅背上，雙腿在桌子下用力繃直，本不太結實的椅子被他的伸懶腰動作折騰地嘎吱作響。
“啊——真懷念這氣味啊。”他閉著眼睛低聲說道，語氣彷彿終於歸家的旅人。
龍抽了抽鼻子，汗臭、體味、酒香、辛辣的調料、廉價的香水，夾雜著浮躁和過剩的精力瀰漫在空氣中，這絕不是他會懷念的氣味。
“你該不會以為我一直都坐在‘那個’椅子裡吧？”沙迦放鬆了身體，隨手比劃了下王座的高矮，然後抓起面前的酒杯灌了一大口，“我也年輕過，當過傭兵打過仗，也曾經和同伴在這種地方揮霍過金錢和生命。比起現在的日子，那段時光確實令人難忘啊。”
“當國……”龍突然想起不能隨便叫出沙迦的身份，“……當‘大老闆’也是那麼不容易嗎？至少要比當傭兵的時候強吧？”
沙迦笑了笑，挺起身子摸摸龍的腦袋。龍也眯眼笑著縮了縮脖子。
“不管是什麼人，活著都不容易啊，”他無聲地嘆了一口氣，“不容易啊。”
“嘿，龍，你會行酒令划拳嘛？”沙迦突然壞笑了一下。
“只會半段……艾綾姐和人喝酒的時候會耍一下，不過每次玩到一半就開始發酒瘋，所以後半段沒學會。”
“這可不行啊，要行走大陸不能以酒會友可是不行的。來，我教你，雖然不知道我用的酒令划拳是不是過時了，手要這樣，對，然後划拳的時候要這樣，記住嘴裡還要念……”
平日嚴肅懾人的沙迦王此時就像個普通的微醺中年大叔，在拉著自己的半大小子一起喝酒。即使在旁人看來，也只會覺得這是對再普通不過的父子。
在王都裡閒逛了大半天，龍懷裡抱著一大包沙迦為他買的東西，這些都是出門在外能用得上的必需品。沙迦一邊挑選東西一邊和他講述自己年輕時在外冒險時的逸聞趣事，讓原本對未知的旅程有些不安的龍變得期待起來。
“你胃口可真好啊。”看著龍一路不停地吃到現在，又買了兩串手臂粗的烤肉串一手一支地大嚼，連沙迦都有點羨慕龍的好胃口了。
“有機會就要大吃，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捱餓，這是以前奴隸營的朋友教我的。”
“哦？以前怎麼沒聽你提起過奴隸營的朋友，他沒能逃出來嗎？”
“他早就死了，傷寒。人死後被燒成灰，然後隨著風向太陽飛去。”儘管是說起死去的朋友，龍卻也沒顯得多麼悲傷，或許是見慣了這樣的事情罷，“不知道他現在飛到哪裡了，要是不再捱餓就好了啊。”
說罷他又用牙用力撕下一塊烤得有點過的腫頭羊肉，朝著太陽的方向眯眼大嚼。
“這裡有個街頭演武場呢。”
就在回王宮的路上，沙迦看到一個供鬥士和普通人訓練和切磋的小型演武場，裡面有一些套了破舊皮甲的人型靶子，還提供一些常見器械與武器讓人練習。沙迦付了幾十個分枚的使用費，領著龍來到人型靶子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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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如果你這次去了門德薩瑟爾能好好學習，作為進步的獎勵我可以教你這個。”
沙迦反手一拳打在空中，龍只覺得耳朵“嗡”的一聲，兩人附近的八個人型靶子全都像遭受重擊一樣滴溜溜亂轉，其中幾個連裡面填塞的稻草都炸得到處都是。
“糟糕，太用力了，快跑！”
看到演武場負責人氣沖沖地朝他們走過來，沙迦拉著龍撒腿就跑，一大一小嘻嘻哈哈地沿著街道跑了下去。
“剛才那是什麼呀，沙迦尊師？”
“那就是‘震海’，我最拿手的招數。”沙迦比了個空擊的動作，“不需要直接接觸目標，在陸地和水中都能使用，而且對付身穿盔甲的目標非常有效。”
“擊潮者”沙迦
龍想起沙迦王的聖號，那是他在年輕時面對暴風巨浪一次次將其擊碎，保護了海邊漁村和眾多村民後所得到的稱號。想到能學會這麼強大的招式，龍不禁高興地跳了起來。
“不要高興得太早，要學震海你至少要突破氣感達到聚氣階段，除此之外對你的鬥覺和身體強度都有很高的要求。你先努力把體內的鬥氣喚醒吧。”
“那要怎麼做呀……”
龍癟著嘴犯難，他不止一次問過艾綾要怎麼才能使出鬥氣，但艾綾卻很難描述出那種只能用身體去體會的感覺。
“不用急，小子。”沙迦勾住他的脖子用力摟了他一下，“先把基礎打好。像我們這樣的人，既沒有權勢通天的家庭，也不是富甲一方的世族；沒有驚才絕豔的天賦，也沒有能折服他人的容貌。我們能做的就是踏踏實實，永不鬆懈地打下基礎做好準備，然後當機會來臨的時候，才有可能——僅僅是可能，抓住機會去實現夢想。”
“想成為演說家嗎？先從聽說讀寫的基礎做起；想成為大商人嗎？先熟悉每一筆不起眼的交易流程；想成為學者嗎？先把學科的架構和文獻讀透；武者？每一個基礎動作，每一次對抗練習，每一組體能鍛鍊，不偷懶不馬虎不放鬆，別人做十組我們做一百組。”
“這個過程枯燥而痛苦，但只有這樣，儘可能地吸收陽光水分養料，一點點茁壯成長，當機會飛來的時候，才有可能在你肩上築巢。”
沙迦指向路旁一棵筆直的大樹，粗壯的枝杈上一窩羽毛豐滿即將離巢的小鳥側頭盯著龍。
“鬥氣最初的兩個階段，氣感和聚氣，只要勤加訓練打下牢固的基礎，都不會是什麼太大的問題，不要因為太過於鑽牛角尖反而失去了喚起鬥氣的機會。至於之後的現色和成形需要機緣、毅力和合適的指導——你身邊這麼多高超的武者，還怕沒人教你嗎？”
“我明白了。”
龍咬咬牙，既然沙迦尊師都這麼肯定，那我只要比任何人都更努力就可以了。
要變強，變得比艾綾姐，比薩爾，比沙迦尊師都要更強！
想要像太陽一樣閃耀，像風和雲朵一樣自由！
“你去門德薩瑟爾，真的沒問題嗎？”
艾綾擔心地拉著龍的手臂，雖然平時大大咧咧，但此時她也無法掩飾對龍的擔憂和關心。
“沒問題的，艾綾姐。路上還有穆薩和我一起，到了門德薩瑟爾，還有蘇菲姐姐她們安排，利德先生的推薦信和沙迦尊師的信件也都帶好了。”
艾綾、霜音、拉杜、利德、薩摩利亞、塞拉、閃等人都來為他們送行，沙迦和若夢娜由於事務繁忙，只能在頭一天的晚餐時和這兩個孩子道別。兩人穿扎停當手持行路杖，眼中混雜著躍躍欲試的嚮往與獨自探險的不安。
“不要在偏僻的地方停留太久，不要隨便輕信陌生人，錢財分開藏好不要讓人看到你們兩個小孩帶了這麼多錢，不要吃不確定安全的東西，不要太勞累但也不要偏離大路去閒逛，不要……”
龍和穆薩低著頭聽著這似乎沒有盡頭的叮嚀，兩人對望一眼，不約而同苦笑了一下。
“知道啦！再說就天黑啦！你們回去吧，我們知道該怎麼去的，路上每個城鎮的官員看到沙迦尊師的信件都會照顧我們的，不用擔心！”
龍拉著穆薩轉身就跑，順手悄悄地揉了揉眼睛。
“臭小子，就這麼跑掉了。”
“艾綾姐你要再說下去，龍就要哭出來了。別擔心，我從霜氏一族裡挑了可靠的人悄悄跟著他們，如果真的有麻煩他們會出手幫忙。”
霜音說完，朝著兩人用力揮了揮手。
“加油啊，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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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夥還有多遠？”穆薩低著頭全力衝刺，邊跑邊大喊。
“你他媽的怎麼不回頭看一眼啊！”龍根本沒有抬頭，怒吼著埋頭逃竄。
“嗚吼吼！”
巨大的怪鳥抖落著四片利刃般的羽翼，咆哮著在後面緊追不捨，大地都在那沉重的身軀下戰抖。
“哇——”兩人的驚叫在山谷裡迴響。
遠在羅爾曼尼亞帝國的首都庇流涅迦城外的一處大宅裡則是另一番景象，身著輕紗長綢的貴族和家眷們在栽種了無花果樹與月桂樹的庭院裡談笑飲酒。
帝國元帥潘涅爾的二孫女今天舉行成人禮，帝都的達官顯貴幾乎都親自或派人到場祝賀，畢竟沒人敢輕慢掌管帝國部隊指揮權的大元帥。
他出身於號稱帝國基石的十三柱家族之一，而在默頓武力奪取王位的過程中，也是因為身為地方大軍閥的潘涅爾親自率兵支援，才能先後擊敗先王和多位親王的部隊。
此時宴會的主角正被眾星拱月環繞著接受祝福，她的姐姐，潘涅爾元帥的長孫女芙爾比則坐在遠處樹蔭下的軟塌上，左右坐了一圈同齡的貴族女孩。看著那邊人群前排一個光頭老人舉著杯子祝酒，芙爾比身邊的女孩一臉羨慕。
“那可是元老院上院的墨利丘法爾大人，父親大人曾經想請他作為貴賓參加新年宴會，遞帖的人連門都沒能進去。”
芙爾比很謙和地笑了笑，眼光卻很隱蔽地掃視一遍這個圈子裡的每張面孔，隨即笑得更開心了，沒什麼比這種優越感更能讓她感到高興。
“或許是墨利丘法爾大人已經有約在先呢？畢竟有的人新年剛過就開始籌備下一年的新年宴會了。如果達特李特叔叔希望的話，不如明年讓我去邀請吧？我相信墨利丘法爾大人總不至於拒絕陪我一起去吧。”
看到女孩因驚喜而漲紅的臉頰，芙爾比淺淺一笑抬了抬手，一杯碎冰果飲立刻被遞到她的手上。
就在不遠處一塊比假山還高的巨型冰塊旁，兩個奴隸正用小金錘敲下冰塊為客人們製作冷飲。錘尖上鑲了一塊鴿子蛋大小的十六稜紅寶石用來碎冰，鑿下的冰渣簌簌跌落在下面接著的銀鬥裡。
由於天氣炎熱，為了不讓奴隸的汗水汙染冰塊，兩個奴隸在烈日下穿著包裹嚴實的衣物工作，可雙手卻因為長時間握著金錘而凍得發紫。這樣的冰塊每天都從數百矩外的山巔之上源源不斷運到庇流涅迦，供貴族們享用。
女孩們嘰嘰喳喳討論著最近收到的首飾衣物如何，圈子裡哪個少女又和某個貴族或侍衛有曖昧，背誦一段新學的北地語詩篇，比一比新的化妝品用後的膚質。
“芙爾比姐姐，怎麼英白多拉（元帥的正式官名）大人不來宴會呀？”
“祖父說他就不來和妹妹搶風頭了，再說他還要和幾位大人討論國政要事，可能之後來露個面就罷了。”
兩旁的女孩紛紛恭維，而芙爾比也得意地眯著眼，用扇子遮臉輕輕笑了。
“這有什麼呢，祖父智謀過人而且德高望重，就算是陛下也要聽他老人家的意見。”
皇帝登基後冊封的第一人便是祖父，帝國的版圖在那之後拓展了將近原有國土的一半面積，她難道沒資格為了當代軍神的祖父感到驕傲嗎？
就在她得意地接受其他人的馬屁時，沒有注意到身後遞酒服侍的僕人眼中閃過一道奇怪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