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裡因為有人惡意搶奪豬食的鬧劇很快傳到了羅恩耳裡，值勤士兵不知道該如何發落，因為這事的確也太過可笑。
但他們也沒有就此先把那人打上一頓再說，因為這事他們也經歷過。
餓到發瘋，感覺能把自己都給生吞活剝的記憶，他們仍然記憶猶新，能填飽肚子的日子, 也僅僅只過去了不到半年而已。
所以他們把那烏斯託克堡的士兵又一次押到了羅恩面前，想來問問與野豬爭食究竟是個什麼罪名。
“再給他兩個餅。”
於各種複雜的眼神當中，羅恩說出了自己的判決。
無論什麼年頭，有人餓肚子，都很正常，可一個有手有腳也願意奔個前程的男人一樣要捱餓，那就不是他個人的問題了。
士兵很快從廚房哪裡端過來兩個餅, 這是一個軍團士兵在非作戰狀態下一頓飯的口糧，餅挺大，就著水咽下去，能把胃都給撐開。
可這麼兩張大餅，在那人手裡直接捲成卷狀，也不知道他的咬合力有多麼恐怖，需要反覆咀嚼才能咬開的大餅隨著喉嚨的一仰一咽，就這麼轉瞬間消失不見了。
“吃飽了？”羅恩問問，但其實也就意思意思。
“還沒有。”那人舔舔嘴，捂住肚子倒也相當實誠，羞澀地抬起頭來，“再來兩個...就差不多了。”
“你倒是還真敢想。”翻了個白眼，羅恩語氣冷下來，回到自己的位子上重新坐下，“剛才給你兩個餅吃，那是看見你快要活活餓死，現在你既然都撿回來一條命，又如何能給你？要知道你又不是我的兵。”
這話的確在理，而且往大了說, 他們兩者之間仍然是是敵非友的關係, 烏斯託克村的領頭人能夠給自己兩個餅吃，已經是前所未見的良善之舉，怎麼還能奢求更多？
所以這名士兵也只能悻悻作罷。
只是，那腸胃蠕動起來，宛如千百把刀片在裡面切割的痛楚，是無論如何都騙不過自己的。
“你的確還想再吃？”羅恩忽而問道。
那人恍惚了一陣，顯然也意識到了羅恩這句話背後的含義，但他沒有任何猶豫，重重把頭埋在了地面上，聲若洪鍾，
“想！很想啊！”
可羅恩卻像是挑逗一般，問完這話後緩緩搖起頭來，“我看你真是可憐，本心是真想給你一口飽食。可是，你卻也不想想，這個烏斯託克村本來就是被逼得快要餓死人了才起義的，哪裡能還有多餘的飯食給你？”
說完話, 他趕人似的擺擺手, “趕緊收拾好東西, 回你那烏斯託克堡去，把我們的這筆交易完成，之後你繼續給管你飯吃的人賣命，或許將來戰場上相見，我們還會要了你的命。”
然而那人依舊長跪不起，連整理好東西準備出發的塔裡克來了也只能在一旁乾站著。
“還不走？”
“誰給我飯吃，我給誰賣命！”
“你個又瘦又弱的傢伙，我一巴掌能掄死三個，誰要你賣命？留著你也是浪費糧食。”塔裡克很是不耐，上前就直接動手拽著人離開。
不過出乎塔裡克意料的是，他雖然沒有用全力，但竟然第一時間拽得動那人，原來他竟然把手指都摳進了地裡，為了不被塔裡克強行拖走，指甲蓋都被掀開了幾個。
“大人！給我一個機會！雖然我的確又瘦又弱，但是卻是正經的斯特吉亞軍隊！讓我給您賣命！給我一口吃食！有什麼情報過來我都告訴給您！”
那人言辭愈發誠摯懇切，也或許是塔裡克手上的動作越來越大，馬上就要堅持不住被拖走，他也是什麼話語都毫不顧忌地直接吐了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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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世界消停了下來，羅恩使了使眼色，塔裡克也來事兒地鬆開手後退到一旁待機。
“你說你可以給我傳遞情報，可我又怎麼信你？我還真不相信，就憑兩個餅子和一桶豬食，就能讓一個斯特吉亞士兵冒著叛國的風險給我做事。”
“當然能了！大人！要是您現在能拿出夠弟兄們一兩個月的食物出來，整個烏斯託克堡都是您的了！”
那人把頭埋得極低，與羅恩印象裡的三叩九跪頗有些類似。
這種頗有些扭曲人格尊嚴的禮儀其實在卡拉迪亞相當常見，庫賽特人還保持著兀兒渾汗時期從東方草原上帶過來的習俗，卡拉德帝國的文化裡更是把親吻一名貴族的腳面是作為最大的臣服。
作為一名時常與波耶有接觸的士兵，他的脊樑已經因為長時間的跪拜而扭曲。
只不過這一次他跪下得格外認真，不是屈從于波耶的權威與皮鞭，而是發自內心想要為這個給自己兩個餅的人做事。
他十五歲就被抓來當兵，但其實嚴格意義上來說，他並不是被抓來的。那時候他跑得慢了一步，沒能跟上父兄躲進山裡面，被波耶的人堵在一個洞裡面。
那洞口極小，只有孩童的體型才能進出，但那群人卻並不走，就在洞口外面住下。
一住就是一個星期，似乎是存了不把他餓死在洞穴裡面就絕不回去的決心。
苔蘚都被吃完，實在是挨不住飢餓，一週後的一天夜裡，他循著糧食的香氣不顧一切鑽進了營地裡。
一張餅，他知道那是陷阱，但他義無反顧地咬了下去。
躲藏在四周的男人嘻嘻哈哈地圍堵上來，提溜起這只偷東西吃的臭老鼠，毒打和辱罵。
一張餅，他只咬了一口。
一口餅，讓他給波耶賣了十年的命。
可當了兵，日子就好過了嗎？
狗屁！
有戰事的時候就不說了，沒有戰事的時候，他們這些被抓來的人必須給波耶義務種田，哪裡需要大興土木修建東西了，他們同樣得去！
這哪裡還叫做什麼兵？！和奴隸又有什麼區別？
他至今仍舊記得自己第一次出戰的時候，是鎮壓自己家鄉的起義。
他親眼看見當初一個個幫助自己脫逃的同鄉親友死在刀槍之下，他甚至還親手殺死了其中一個人！
因為他不殺人，督戰的人就要殺他。
那一戰，他殺了兩個人，割下他們的腦袋，給波耶換了兩個餅子。
一個腦袋換一個。
他坐在高高的骨堆旁邊，吃下了參軍以來的第一頓飽飯。
所以，他說自己無時無刻不再盼著波耶死，並非是假話。
所以，羅恩給的那兩個餅子，吃下去了，被消化成了滔天的恨，難言的苦！
“大人！其實我那遠房表兄比約恩，安排這次交易也沒有什麼好心！”
烏斯託克堡士兵抬頭認真對答，“他讓我來與您協商的同時，還安排了別人與那些成了氣候的強盜們和談，只要你們一旦出兵離開烏斯託克村，強盜就會來洗劫這裡！”
“他想要試圖讓你們兩者碰個兩敗俱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