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他們趕到的時候,皇帝正躺在貴妃榻上,面色蒼白、毫無血色。
看到地上跪著的太醫,沈昭暗暗心驚,萬萬沒有想到皇帝竟然連這幾日都撐不過去。
之前顧喬提醒他查詢皇帝家族是否有遺傳病,他查證後確實發現,裴氏一族的皇帝從世宗開始,都活不過三十,不但如此,很多病症都是相似的,比如疲乏無力、咳嗽、咳血……
只是他先前還問過太醫皇帝的身體,卻不想這才兩三個時辰不到,皇帝就不行了。
這其中發生了什麼?
來不及多想,他看向伏在貴妃榻前哭泣的淑妃,還有被皇帝拉著手的四皇子,再看向跪在一旁的顧睿,眸光微深。
耳邊陸陸續續有腳步聲響起,很快,一眾官員都趕到了靜心殿。
一看到皇帝這臉色,大家齊齊沉默地跪在了貴妃榻前,一顆顆心跟擂鼓似的。
“朕,不行了。”皇帝氣若游絲,講道。
“皇上!”眾人驚惶。
皇帝稍微抬了抬手,然後看向四皇子,這才繼續講道:“待朕大行之後,便由四皇子裴端繼承皇位,眾卿當盡心輔佐,共創太平盛世。”
“父皇。”四皇子牢牢地抓緊了他的手。
皇帝笑了笑,掃了沈昭一眼,隨即又看向顧睿,繼續吩咐道:“除此之外,顧睿為顧命大臣,輔佐端兒打理朝政;顧凌轄西山大營和十萬沈家軍,拱衛皇城。”
“臣遵旨。”顧睿和顧凌同時回道。
沈家軍竟然指給了顧凌而不是沈昭,眾人有些愕然。
但轉念一想便能明白了。
左相洪景儀的孫女是燕王的側妃,右相李麟平日裡與淑妃和四皇子素有嫌隙,縱觀朝中,除了這兩位外,顧命大臣還真沒有太好的人選。
這時候顧睿的優勢就顯現出來了。
他不屬於任何黨派,是皇帝的心腹,不但如此,他還有個能幹的女婿,這個女婿能文能武不說,還有調兵遣將的能力,更能指揮沈家軍,且因為定國公府的緣故,頗得民心,又偏偏是淑妃的娘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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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讓沈昭監國,沒準過些年這天下就改姓沈了。
既然如此,兵權自然也不能落到沈昭手裡。
而皇帝任命顧睿為顧命大臣,分明是想透過顧睿這個岳父挾制沈昭。
除非沈昭一心謀逆,否則他這輩子只能老老實實地為人臣子、輔佐新帝。
而顧睿在朝中沒有黨派,只能盡心輔佐,不至於有歪心思。
就在眾臣心中暗暗揣測的時候,皇帝突然喊道:“子璋,過來。”
沈昭這才抬步走上前去,站到了榻前。
皇帝眸光幽深地看著他,隨後嘆息一聲,“你雖頗有才幹,卻是個自由不羈的,朕曾與你談心,知道你志在縱情山水。但你畢竟是國之肱骨,朕可捨不得放你離開……咳咳!你曾提過去往餘州治理葑田,朕如今……便允了你的請求,待國孝過後,你便去餘州吧。等葑田治理好後,你願意做什麼,再去做吧……總歸是朕的侄兒,朕不縱著點兒,總覺得……總覺得虧欠了你父親他們。”
乍一聽,皇帝這決定不過是為了成全沈昭縱情山水的志趣,但說白了,這將人一下子調到江南,遠離權力中心,不就是怕沈昭作為外戚左右朝政嗎?
眾人心裡都跟明鏡似的,皆明白沈昭這是功高震主了。
沈昭對皇帝的安排並不意外。
大概在這一場博弈中,皇帝調動顧凌,重新掌控行宮的控制權,又將自己繼承人身邊的威脅一一掃除,確保了裴氏家族的延續,他或許認為自己才是那個贏家,但是……
沈昭掃了一眼顧睿的方向。
顧睿當真是純臣?
未必。
這個皇帝自認為最佳的顧命大臣人選,殊不知才是那條隱藏得最深的蛇。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而黃雀背後亦有毒蛇窺視。
沈昭看向皇帝,唇角微勾,然後跪了下去。
“臣,謝陛下隆恩。”
皇帝看到他的笑容,不知為何,心裡不安。
只是吩咐完這些,他整個人已經精疲力竭。
“朕乏了,想要睡了。”他輕聲講道。
“皇上。”淑妃哭泣。
伍秀蘭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眼裡有著悲傷。
皇帝看向伍秀蘭的方向,微微地笑了笑,彷彿看到了年少的時光。
“皇上!”皇后跌跌撞撞地跑來,她赤著腳,連頭髮都來不及盤。
皇帝聽到喊聲,微微偏頭,看向髮妻。
“皇上!”皇后撲在他身上,牢牢地抓住了皇帝的手。
皇帝看著她陡然蒼老的面容,再看她狼狽的模樣,微微有些動容。
“梓童……你來了?”
“皇上。”
“朕要走了……”說完,皇帝陡然咳嗽起來,然後一口血咳出,他眼睛一閉,終是歪頭徹底睡去。
“皇上!”
*
元興九年九月廿六日,帝崩殂於西榆行宮,朝野危懼。
同日,四皇子及眾臣奉梓宮還京。
廿九日,大行皇帝梓宮到達帝京,沿街百姓,身披縞素,皆痛哭流涕。
一時間,內外肅然,舉國哀悼。
三日後,皇后悲痛欲絕、心脈斷絕,崩於靈前。
十月十八日,新帝登基,顧睿為顧命大臣,與左右丞相共同輔佐新帝。
馬車軲轆碾過帝京城朱雀大街的青石板,顧喬掀開車簾,看向街面,只覺得恍如隔世。
新帝登基,總算將這二十餘日來的沉悶和壓抑拂去了些許。
不過因為仍是國喪期間,所以街面上依然冷冷清清,馬車軲轆碾過的聲音才會顯得如此清晰。
顧喬嘆了口氣,然後放下簾子。
“真的要走了嗎?”
馬車內,梅氏拉著伍秀蘭的手,不捨地問道。
“嗯,得走了,這裡已經沒有任何牽掛了。”伍秀蘭回道。
她鬢間插著一朵白色的木芙蓉絹花,整個人清瘦了許多,眼神也變得平和,像是左丘山下南湖裡不起波瀾的湖水。
不一會兒,馬車便來到了南城門。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秀姨,我會想念你的。”顧喬拉著她的手,講道。
伍秀蘭微微笑了笑,“等你出嫁之時,秀姨再託人將禮物送來。”
提到顧喬成婚的事,梅氏就忍不住嘆氣。
國喪一來,禁止婚嫁,顧喬的婚事怎麼都得等到開春去了。
“好。”顧喬卻爽快應了,然後將準備好的盤纏和包裹遞給伍秀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