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女兒這樣質問,再瞧見眾人看來的目光,顧睿臉色漲紅,卻不知道是惱怒還是無地自容。
梅氏下意識地揪住了膝蓋上的裙子,臉色有些蒼白。
曾經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年少時愛戀的人,後來又與他成了親,也有過琴瑟和鳴、舉案齊眉的日子,甚至還為他生兒育女,若說沒有感情,那是騙人的。
只是這感情在日漸一日無望的等待與期盼中,逐漸消磨,最終好似不復當初,而更像是一種執念。
而現在,這一抹執念在眼前之人“死而復生”之時,也變得似乎有些可悲可笑起來。
是嘆命運弄人,還是該恨歲月無情?
梅氏不知道。
她只覺得好像有一把刀扎在心上,鈍鈍的,然後將過往的一切一點一點慢慢切割。
這種痛並不尖銳傷人,卻又真實存在著。
眾人的目光也從顧睿身上挪到了她身上,或是憐憫,或是擔心……
作為當事人,她不得不開了口,看著顧睿問道:“你……成婚了?”
“梅姑,我……”
“告訴我。”梅氏坐著,儘量挺直自己的背脊。
她早非當初那個只會柔弱哭泣的梅氏,經過了這麼多事,她明白了一個道理,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只能面對。
面對後的結果或許不如人意,但在面對的時候挺直背脊,會讓自己更有尊嚴、更加體面。
顧喬看到這樣的梅氏,心疼不已,她連忙走到她身旁,抓住了她的手。
無論如何,她永遠是她的女兒,她陪著她。
看到女兒貼心的舉動,梅氏艱難地牽起唇角笑了笑。
“梅姑,我……”
“你說吧,我聽著。”梅氏的聲音十分溫柔。
“我對不起你。當年成為探花後,先帝曾要賜婚,但知曉我已有了家室後便作罷。後來……後來我以為爹孃和你都不在後,另娶了他人,如今已有兩子一女。”
那一瞬間,顧喬明顯感覺梅氏抓緊了她的手。
原來,她娘並沒有表面表現出來的這般鎮定。
“她……是高門大戶的小姐吧?”梅氏又問。
顧睿十分不自在,也很是無奈,只能回道:“她……是吏部尚書的嫡女。”
梅氏垂下眼瞼,淡淡地應道:“挺好的。”
屋子內氣氛彷彿一瞬間變得凝滯,無論是顧婆子這個當人婆母的,還是梅渙青這娘家人,對於這種情況都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若說顧睿有錯,也不盡然,畢竟當年他以為梅氏已經死了。
換個角度,若前些日子梅氏已經答應了張院首,或許梅氏如今也另嫁了。
只嘆造化弄人。
可現在問題出現了,就必須要解決。
尤其是——
“顧大人,那管家好像十分著急的樣子,您要不要先見見他?”梅執勇的話打破了這一方尷尬的沉默。
顧睿這才朝顧婆子講道:“娘,我先出去交代管家幾句。”
顧婆子點了點頭。
等顧睿離開後,屋內彷彿才不再那麼壓抑。
顧婆子立即走上前去拉住了梅氏的手,卻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眼下這情況,到底該如何處理?
“娘,無論如何,我陪著你。”顧喬連忙表態,她生怕自己娘想不開。
“巧兒……”梅氏哽咽,望著顧喬那張與顧睿相似的臉,情緒終於繃不住,哭出聲來。
顧睿另娶的妻子是吏部尚書的女兒,她一介農家女自然比不上,這便算了,可她的女兒怎麼辦?
如今顧睿已經有了兩子一女,又都是跟在他身邊長大,感情自然深厚,她的女兒又該如何自處?
只可憐女兒跟著她吃了那麼多苦。
“不行,這件事一定要讓顧熹給梅姑一個交代!”梅渙青氣憤。
當年梅姑一家是如何對顧熹的?梅姑的父親教導他認字讀書,視作親兒,梅姑更是與他一起長大,情投意合。
後來出事後,梅姑更是一心一意守著顧巧兒將她拉扯大,不曾想過改嫁。
如今顧熹做了大官,難道就能拋棄糟糠之妻和親生血脈了嗎?
作為大舅子,梅渙青堅決不允許他的妹子受委屈。
“梅姑,你放心,這件事我一定讓熹兒給你一個說法。”顧婆子也講道。
她與梅姑相依為命這麼多年,早就情同母女,自然也不忍心梅氏受委屈。
可是,又能有什麼辦法呢?
從來只聽說娶妻納妾的,哪裡聽說過同時有兩位妻子的?
也只有那等不知禮數的商戶人家才會弄出“平妻”和“如夫人”來,卻也都是在私下叫,實質上仍然為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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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睿一個四品知府、朝廷棟樑,又怎會鬧出這樣的笑話。
而且那吏部尚書的嫡女,先不說身份,怎也是明媒正娶的,又怎會甘心為妾?
更不可能委屈梅氏,畢竟梅氏才是元配!
霎時間,顧婆子也是頗為頭疼,不知道這件事該如何處理。
一同前來的張院首看著梅姑那痛苦的樣子,心中十分不忍,卻也不免疑惑,於是開口問道:“我知曉你丈夫早亡,卻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是……但我記得,我與徵明同年春闈,那是始元三十一年,也就是十七年前,如今巧兒才十五歲不到,又怎會是徵明的孩子呢?”
徵明是顧睿的字。
顧睿剛抬步進門,就聽了這麼一句,神色頓時變得奇怪起來。
眾人聽到這一句,也是頭疼。
而張院首是外人,顧喬改年齡的事情又是違背律令的,自然不可能言明。
“梅姑?娘?巧兒今年才……十五?”顧睿問道,神色已然糊塗。
氣氛再次變得詭異。
再看顧睿,他臉上的神色一變再變,顯然在懷疑著什麼,目光也最終落到了梅氏身上,問道:“梅姑,你不是說巧兒是我的女兒嗎?”
梅姑抬眸,正對上他懷疑的目光,她只覺得那目光彷如一根刺一般,瞬間扎進了她的心臟。
他在懷疑什麼?
懷疑自己給他戴了綠帽?
梅氏想到自己這麼些年的堅守,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活成了一個笑話。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腦海裡不期然地想到了這麼兩句。
原來,不過是一場笑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