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兆淵顯然是個霸道的人。
而且傳言不虛，他的確不是個愛守規矩的人。
“哦……周總您好！”
彭向明伸手，同他握手，並認真地打量了他片刻。
畢竟是過去十年間國內傳媒圈子裡的頂級大佬了，雖然他這個人很低調，甚少公開露面，但名氣卻一直特別大。
被認為是檸檬有線的“皇帝”。
當年就是他第一個試探政策的底線，最早推出了所謂的“深夜節目”，在整個娛樂圈都引起了軒然大X——節目邀請一些網路大V、作家等，當然，固定的有幾個身材爆好的“深夜女郎”輪流參與，大家一起討論一些十八禁的話題，甚至討論“深夜女郎”的身材，乃至於引申到討論現在當紅的女明星的身材和八卦。
節目一出，馬上引起了很多女明星的憤怒。
誰願意被一幫人在一個公開播出的節目裡討論自己的胸大不大、耳垂的形狀說明她的私處的形狀，乃至於從毛髮量看出她那裡的毛毛多不多之類的？
簡直要氣炸了！
最高的時候，一共有十幾家經紀公司、三四十女明星直接告了這個節目！
檸檬有線怡然不懼，甚至節目製片人公然說：“既然出來做明星，就要做好被人品頭論足的心理準備！不要一邊賺錢一邊裝清高！”
當時鬧得特別大。
節目播了二十多天，據說幫檸檬有線拉到了三百多萬的訂閱使用者，當然，隨後就被相關部門出面叫停了，還處以幾百萬的罰款，認為“有傷風化”。
但他們堅持不認錯，繼續跟很多明星對簿公堂，並且自己旗下的電視節目以報道這些案件的後續動態來繼續吸引人——一直鬧到大半年之後，他們才陸續跟那些明星一一和解，據說也沒給什麼錢，只是在自家的節目裡口頭道了下謙而已。
不痛不癢。
但這件事情，開啟了一扇門。
在他們的節目被叫停之後不到三個月，政策層面就有所鬆動，然後，又是他們第一個嗅到了變革的味道，率先在深夜頻道推出了“十九禁電視劇”，再次引起強烈的轟動——那幾年的檸檬有線，固然處在輿論的風口浪尖，但的確是一舉一動都吸引著全國上下的關注，而且訂閱使用者直線攀升。
後續的“深夜電視劇”、“青春性喜劇”、“深夜訪談”，乃至“十八禁頻道”之類，幾乎是他們憑藉一己之力，屢次開創新花樣，一步步開啟了政策的限制。
那是檸檬有線的巔峰幾年。
全都來自於這位檸檬有線的“皇帝”，周兆淵。
甚至，他還提出過一個特別著名的理論——“女主持人的裙子每提高一公分，收視率就能提高一個點”！
至今沒有媒體行業的從業者會去承認他這個話的正確，但絕大部分商業電視網的節目上，女主持人的裙子的確是越來越短。
這是一個老江湖。
一個心裡並沒有什麼規矩可言的老江湖。
之前透過安敏之那邊代為轉告，彭向明是已經同意了跟他見一見聊一聊的，但見面的時間卻並沒有馬上定下來，而是表示要等彭向明回到燕京之後，把事情安排一下，然後跟他約時間。
在當時，彭向明尚未得知次輔大人要下來調研這個事情，他所謂的“把事情安排一下”，純粹就是想要內部開個會，確定一下接下來自己這一邊的行事基調，以及明確一下最終的目標。
就檸檬有線這個事兒，現在已經好幾家都攪和進去了，而且每一家都是有實力的，早就已經不是一個簡簡單單拿錢買東西、或者談合作的事情了。
所以彭向明覺得，跟周兆淵這種老江湖見面之前，自己必須做足準備才行。
當然，後來他就接到了江明妃的電話，那這件事情的重要程度，馬上就降了一個大大的級別，也就沒那麼著急了。
但誰能想到，周兆淵居然跑到自己家門口來堵著來了！
這就有點壞規矩了！
他應該是不知道自己的具體住址的，但以他的能量和人脈，要打聽到自己住在這條巷子裡，卻絕對不難。
但是……公事是公事，私人是私人！
我既然沒邀請你過來，你這麼冒昧的打聽我家的住址，跑到我家門口來堵我，可就已經不只是冒昧，甚至有些冒犯了！
一個善於犯規的老江湖。
“我來的有點冒昧，但是，情況緊急，也顧不了那麼多了！嚮明，我們現在就找個地方談談，怎麼樣？或者，我可以去到你家裡拜訪一下嗎？”
彭向明笑了笑。
前看看，巷子空空，後看看，巷子空空。
他收回手，雙手十指交叉，握在小腹處，笑著說：“您想談什麼，說吧！”
周兆淵愣了一下，攤了攤手，略顯尷尬地笑了笑，但還是說：“我知道，佟陽明肯定找過你了！而且我能猜到，他一定是要找你預定電視劇的，對嗎？兩百集？三百集？批次採購，許給你一個高價！對吧？”
彭向明不置可否，笑笑，“然後呢？”
幾百米開外，可能是保鏢們忽然注意到彭向明被人攔下了，忽然就有三四個人快速而又控制著步幅地奔跑過來。
“你賣給他，不如賣給我！你想要什麼，咱們都可以談！”
“你能給我什麼？”
“高價！遠比他們出的價錢更高的高價！”
彭向明抿嘴，不說話。
忽然，他抬起手，向正在飛速靠近的保鏢們擺了擺手。
周兆淵愕然回頭看了一眼，愣了一下，臉色刷的一下變得有些難看。
但他忍住了。
保鏢們變成正常的速度，仍在繼續靠近過來。
周兆淵想了想，說：“南方電視網給你什麼價錢，我給你加10%！不，15%！我們現在就可以談一個三百集的採購合同！”
彭向明笑笑，緩緩地開口，說：“南方電視網很有錢，我不擔心他們賴賬，但是，恕我直言，檸檬有線的話……呃……”
周兆淵馬上失笑，“你小瞧我們了！檸檬有線沒你想的那麼孱弱！我們現在的經營，的確是遇到了一些困難，但我們有的是解決辦法！而且，我們也不缺錢，只要我點頭，我們現在馬上就可以發一筆公司債，有的是投資機構感興趣，而且，我們最近正在策劃向一些有意於投資媒體的大企業定向增發一批股票！”
他語氣舒緩，卻又自帶霸氣，“你的三百集電視劇，總共需要多少錢？南方有線網給你開了什麼價？150億？180億？200億到頂了吧？我可以直接給你報價220億！而且我會讓你看到我們有充足的支付後續款項的能力！”
彭向明繼續抿嘴，面帶微笑。
周兆淵見狀，眼睛微微眯起，眼神銳利，“怎麼？你的三百集電視劇，肯定不是一年就拍出來的，你拍電視劇很在意質量，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肯定要慢工出細活！所以，三年？五年？你現在懷疑，我們檸檬有線一年連四十億的電視劇採購經費都拿不出來嗎？”
彭向明擺手，“可是……我也沒答應賣給南方電視網啊？我有必要把我以後的所有電視劇作品，幾百集，就非得答應賣給你們之中的任意一家不行嗎？”
周兆淵聞言，第一次真正的愣了一下。
彭向明又笑笑，抬頭，看看天，“天黑了，周總，就不邀請您到家裡吃晚飯了，祝您一切愉快！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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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主動伸出手。
周兆淵略遲疑，握住他的手。
兩手相握，彭向明馬上就要抽手，但他卻一把握緊。
“嚮明，告訴我，你想要什麼？”
彭向明收起臉上的笑容，低頭看向他的手。
他堅持不鬆開。
四目相對，彼此的目光都很銳利。
“我什麼都不要，我現在活得很好！周總，您該鬆手了！”
“幫幫我！”
他忽然軟弱下來。
彭向明抿嘴，強硬地甩開他的手，然後才露出笑容，“規矩之所以是規矩，就是當所有人都遵守它的時候，就所有人都會很愉快！周總，後續有什麼事情需要見面，您可以安排人找我的助理預約一下，或者去預約我們馬里亞納的安總也行，她是公司的老總，很多事情她都能做主的。”
頓了頓，他退後一步，又說了一遍，“這裡是我的私宅，我在這邊，不處理公事，就不邀請您到家裡去了。再見！”
說完了，他轉身，繼續前行。
已經就在十幾步之外的保鏢們，馬上分成兩撥，兩個人原地站著不動，另外兩個人卻是快步越過車子和周兆淵，追了上來。
…………
一直到吃過晚飯，彭向明想泡個澡解解乏，安敏之去給他放了水，等伺候他泡進去了，自己也進去，一邊慢慢地給他搓澡、按摩，一邊還又說起這件事。
“現在給我的感覺，就這一個月的功夫，檸檬有線快變成一個爛泥塘了！大家都想進去踩一腳，但又誰都站不穩腳跟。”
結合東勝傳媒又忽然攪和進來，而一向強勢的周兆淵居然緊急跑過來向自己這個局外人求救，別管他一開始多麼的色厲內荏，到最後不還是說出了那句“幫幫我”嗎？這就充分說明，他在檸檬有線內部的地位，已經岌岌可危了。
近乎哀求。
沒有人比他更瞭解他一手帶起來的這家有線電視網內部的動向了。
沒有什麼是能比他的態度還要更準確的晴雨表了。
東勝傳媒帶給他的壓力極大。
所以，安敏之的這個比喻，很形象。
“嗯。”
彭向明心神也逐漸轉移到這件事情上來了。
領導調研的事情雖然重要，但其實，那是一件並不需要做什麼重要抉擇的事情，它不存在方向上的選擇問題，而且有江明妃在，事實上最適合自己的，也的確是個旁觀者和適度參與者的站位。
但檸檬有線這件事不一樣。
吞下一家電視網的野心有嗎？
有。
但有既定的思路嗎？
沒有。
非但沒有既定的思路，甚至也不太可能存在這個東西——並不完全是因為競爭者都異常強大，更關鍵的是，自己的實力有限。
經過最近一個月的各種動盪，市場在發現天宇有線沒有了後續的動作，且他們的收購在經過了檸檬有線上下的奮力抵抗之後，已經基本上可以被判定為失敗的情況下，檸檬有線的股價最近是一路震盪下跌。
儘管南方電視網的後來加入，又一度刺激了股價，卻還是攔不住地跌下總市值400億的關口。
但是……它依然是一個高達近四百億的總盤子！
遠遠不是自己現在這點身家就能玩得轉的！
馬里亞納的賬上沉澱了六十多億的現金，哪怕全部呼叫，也不會耽誤後續電影電視劇的投入，和公司的正常運營，甚至還可以從銀行那邊拆借、抵押出三四十億來，都完全不存在問題。
但最近幾年來，音樂工作室那邊的現金，卻被自己抽調的厲害。
買別墅、給女朋友們買別墅、買大房子、買奢侈品、做投資，等等等等，也包括維持自己的各種開支，音樂工作室那邊這幾年的利潤，到現在還留在賬上可以供自己調出來使用的，只剩大概六億左右。
當然，那邊有若干張大賣的專輯和單曲，都有超高的長線收益，是甚至比電影電視劇版權還要更受銀行歡迎的抵押物，都拿出來，抵押個十幾二十億，也是沒什麼問題的。
可即便如此，湊出個一百億出頭，已經差不多擠壓到了極限。
接下來就要抵押房子、抵押公司之類的了。
當然，自己手裡還有5%的大旗唱片的股權，時間過去一年半，大旗唱片的業績越走越高，當年是十五億拿下的，現在價值個18到20億，問題不大。
但是，大旗唱片已經在運作上市了，不出意料的話，下半年很可能就能順利IPO，到那個時候，這部分股權很可能更值錢。
所以，不捨得賣！
而且即便賣掉，錢也有限，仍然不足以支撐自己真的參與到這樣大的一樁收購案中去，成為最有競爭力的角逐者。
關鍵是一旦到了這一步，資金鏈就會繃緊到極致——智者不為。
為了檸檬有線，不值得冒這麼大的風險！
就算能拿下檸檬有線25%，乃至於30%的股權，在公司擁有著相當的影響力和話語權了，又能如何？
有絕對控股權嗎？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大家都尊重、都拉攏自己，給了很大的權力，在電視臺經營這個方面，自己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外行，自己身邊所有信得過的人，也都是外行——在人家的專業領域，你還能玩得過人家？
所以，彭向明在心裡提醒自己，別管多心動，都要保持冷靜、理智和剋制。
用儘可能優惠的價格，拿到超過5%的股權，並順利拿到一席董事的位子，讓自己進入傳媒的那個大圈子，才是自己最初的、也是最現實的目標。
到這一步，就要知足，切忌泥足深陷。
“我是覺得，選擇周兆淵，遠不如選擇支援南方電視網。”
安敏之還在繼續說著，“佟陽明的意思是，他們會把咱們打包在他們的收購意向中，兩家結盟，他們能把價錢談到多低，就給咱們多低。”
“他們手裡，現在應該已經悄悄地攥著8%到10%的股權了，接下來，他們正在談，讓檸檬有線增發一批股份給他們，這個量很大，估計會達到現有總股數的50%以上，價格的話，我猜應該能壓到比現在的股價還低，所以我估算著，咱們大概拿出30億左右，就能完成這件事了。”
“當然，我會儘量奔著用電視劇來結算這個方向去談，畢竟，把咱們捆綁進去，他們真正想要的，其實不是咱們的資金，而是劇。這是咱們的優勢。”
“你說呢？”
從頭到尾，她只是說，彭向明一聲不吭，只是望著天花板出神，讓她下意識地越說聲音越小，終於忍不住問了一聲。
“嗯。可以。”
換來的只是這樣不鹹不淡的一句話。
坐山觀虎鬥嘛！
還談不上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程度，因為資本不夠，所以就只好攥緊自己手裡的優秀電視劇資源這張牌，耐心地看他們打生打死。
不下場，不成為任何一方的敵人，是最關鍵的。
然而他的腦子裡，卻仍是控制不住地有各種念頭，在飛速轉動。
還有沒有什麼別的方法，或思路呢？
安敏之繞到前面來，低下頭去。
“嘶……”
那雙水靈靈的眼睛斜斜地看上來，媚氣十分。
彭向明伸手摸摸她的臉。
這張臉，看上去也就三十出頭，成熟的韻味有了十足，卻還看不到什麼行將衰老的跡象——這哪裡像一張四十一歲的臉！
但忽然，她神情大變、作勢欲嘔，趕緊吐出來，腦袋衝向浴缸外面。
乾嘔，沒吐出什麼來。
“奇怪，剛才忽然覺得有點噁心。”
她緩了緩，發現沒什麼異常了，松了口氣，又坐回來，繼續低下頭去，但剛剛半分鐘過去，她忽然又是一次乾嘔。
這一次，等她平息下來，兩人對視一眼，近乎同時地意識到了什麼。
安敏之喜形於色，馬上出了浴缸，去找驗孕棒，連彭向明還在泡澡也不管了，過了也就三四分鍾，她就跑回來，亮了亮手裡的驗孕棒，激動不已，“老公，我真的又懷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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