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林從大學畢業之後，就沒有這麼清閒的時候了。
實習的時候是在下面的派所，三天值一次夜班，回家的全部時間都用來睡覺和吃飯。而進了刑隊，就更是沒有白天沒有黑夜，不知道週末是什麼東西。一通電話隨叫隨走，偶爾休年假的在外地的時候都要不擇手段的趕回來。幸虧他既沒有家室也沒負擔，一個人來去自由的，就算□□練的再非人也覺得還好。只不過每天睜眼閉眼都是在忙碌之中，現在沈軍讓他停職，他還真不知道能幹些什麼。
至於喬加，本來他也是個無業遊民，沒事幹就是他的正職。目前唯一擔心的就是鮑鋒和李嚴那邊再找他的麻煩，但是這本來也不是他能夠操得起心的，索性吃過睡睡過吃，暫時什麼都不去想。
要說他最不適應的，就是郭林從一個月見兩面的關係突然變成了自己身邊的空氣，這種感覺說不上好，但是也還不至於太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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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顧忌彼此的身份，郭林很少出門，基本上白天喬簡去上學，他就在陽臺邊上抽菸或者看報紙，喬加前二十多年買過的所有報紙的總和大概都不如這兩天買的多，以至於他在超市拿晚報的時候，總覺得收銀看他的眼神像看變態。
“誰會把買報紙的當變態？”聽到喬加謬論的郭林翻了個白眼：“人家看你的目光很奇怪，一定是因為你買份報紙跟做賊一樣。”
心虛的人看誰都不覺得踏實，喬加這是沒過過正常人的日子，所以已經不知道怎麼做個普通人了。
喬加橫了郭林一樣：“再這麼多廢話，下次你自己去買！”
他平時三天都不下樓一趟，現在就為了一天一份報紙他還要特地去趟超市。其實看新聞還不是一樣，現在他家的電視被郭林長期霸佔就算了，還得報紙雜志伺候齊全，他就不信郭林平時也能看得進去這麼多字。
裝什麼裝！
切菜的動作越發兇狠，喬大廚不滿的用刀敲了敲切菜板：“別傻站著，埠水來喝！”
郭林仗著自己做了幾天飯，譜是越擺越大，今天竟然一臉囂張讓他戒酒，不然晚飯就吃西北風。喬加一怒之下決定自己進廚房解決民生問題，省得郭林越來越不知道自己姓什麼。
靠在邊上看報紙的男人抬頭看他一眼，然後慢悠悠的晃到旁邊倒了杯水遞過去，喬加一手拿著菜一手拿著刀不方便，索性努了努嘴，示意郭林自己識趣兒點主動伺候到家。
結果端著杯子的人看著他有點可笑的側臉，竟然不動了。
喬加等了半天也沒見郭林動靜，愣了一下一臉不爽：“傻啦？不會動一下！”
“我只是在猶豫……是我會錯意，還是你真的是在挑逗我。”
嘴巴撅那麼高，這是要水還是索吻。
“我操！”喬加有時候真想把郭林那張嘴巴給撕爛了：“我挑你妹！”
“可惜我爸媽就我這一個，我是沒有妹妹可以讓你挑了，你弟弟倒是可以考慮考慮。”
喬加手上的刀差點沒揮到郭林臉上去：“你只要敢碰喬簡我一定親手剁了你！”
“行了，你稍微老實點，別手舞足蹈的。”
郭林伸手把喬加持著兇器的手撥開，涼涼的補上一句：“你以為都跟你一樣禽獸呢，下藥捆綁全武行。”
這個話題，在前幾天喬加和郭林都是閉口不談的。
主要是也無從談起，他們兩個的關係挑不明也蓋不住，不說開是曖昧，說開了總覺得一定是個悲劇。喬加跟郭林心裡頭都揣著事，所以誰都有點逃避的意思，喬加本來想著再耗幾天一切也就都過去了，個把月之後說不定大家都能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不過，這只是他單方面的想法。郭林在這個問題上顯然跟他有分歧。
其主要表現就是這兩天他尤其的喜歡用語言挑釁喬加！
“你不要以為你是警察我就不敢砍你，反正你在停職，沒槍喬爺才不懼你。”
“算了吧，我有槍的時候你也沒懼過。”
何止不懼，還搶了他的槍抵著他的頭……
想起以前喬加那股狠勁，郭林忍不住抖了下手中的報紙，搖了搖頭：“早就知道你不可教誨，我當初一早就該把你送進去蹲著，也省得外頭惹出這麼多麻煩。”
“這勳功章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現在撇的倒是清楚，當初要他去做線人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
喬加覺得這年頭所有警察都是個渣，需要你給訊息的時候就噓寒問暖，等沒用那天就一腳踹開。
就算是郭林，早晚也是一樣。
冷冷的瞪了一眼旁邊的警察，警匪不兩立，喬加有意識的在菜裡多放了兩勺鹽。
喬簡覺得今天這菜都不是鹹淡的問題了，根本是打翻了食鹽盒。小心翼翼的看了旁邊一臉淡定的郭林，喬簡忍不住還是開口問了一句：“林哥，你今兒心情不好？”
“菜是你哥做的。”一句話解決了喬簡的全部疑惑，郭林眼看著喬加拼命吞米飯的樣子，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這世上怎麼有人坑別人的時候永遠不忘拖自己下水。
他放鹽的時候就沒想起來這晚飯他自己也得吃麼？
等飯吃完，郭林給順手收拾好，回頭就看見喬簡跟喬加這對兄弟難得坐在一起看電視。
真是少見的畫面……
笑了笑，郭林掏出煙來點上，衝喬加打了個手勢，自己一個人出了門。
喬加住的這個樓有些年頭了，估計以前是附近大學的宿舍區，後來多數被租了出來。樓下全是遛貓遛狗的大爺大媽，偶爾還能聽見健身操的背景音樂。郭林出門也沒下樓，而是往上走了兩層，到了天台。
他也是之前聽喬加說這裡天台是常年不上鎖的，有時候喬加自己也會跑上來待會兒，郭林推開天台的門看了一圈沒見著人，就放鬆下來上了天台的邊沿，背靠著抽菸。
昨天他往家裡打了個通電話。
說起來，當年如果不是選擇了警察這麼個職業，估計現在也是在家裡搞點什麼生意吧？
雖然就他這性格，估計也做不成什麼大買賣。
爸媽養他一輩子，到了其實沒享上他的福。他媽身體不好，在他高中的時候過世了。老爸因為這事兒也看開了人這輩子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供完他大學就索性提前退休，跟著幾個朋友搞了個自助旅遊對，天南海北的到處跑，見一點是一點。雖然老天爺動不動就天災人禍的，郭林也沒少跟著操心，但畢竟老人家能找到自己想做的事已經不太容易了。
最近這半年他爸是為了收集資料才在家裡，不然那電話他打回去也是沒人接。
老爺子聽聲音挺精神，讓他放心不少。
只不過，如果三個月後的檢查報告真的不理想……
郭林無意識的抽著煙，眯起的眼神微微透著一股抹不平的煩躁。
喬加就估計郭林出門除了天台也沒其他地方能待了。喬簡去寫作業之後他就出門來找人，幾乎沒有猶豫，徑直就摸上了陽臺。
他開門的時候，靠在邊上抽菸的男人回頭看了他一眼，也不意外。
喬加被看了這一眼也懶得往前走了，乾脆倚著門：“你現在不只霸佔我家，連我私人放鬆的空間都不放過了？”
“這地方又沒寫你喬爺專用，所謂不問自取即為盜，你這簡直比明搶還誇張。”
“操！少給我整你那套！”
不就比他多念了兩年書，多懂了幾條法律，犯得上有事沒事都拿出來曬麼。
郭林揚眉一笑，搖了搖頭又把視線轉了回去。
這反應……
喬加知道自己沒看錯，郭林肯定是心裡有事。
雖然郭警官憂國憂民慣了，誰家雞下蛋誰家豬生仔都免不了操好幾天的心，但是這種煩字寫在臉上的情況，依然是不怎麼多見。印象裡，上次看見郭林坐立不安，大概是耿偉被抓的時候。
明面上這人是冷靜的跟假的一樣，實際上躺平都合不上眼。
難得發揮下為數不多的好奇心，喬加走過去拍了拍郭林的肩膀：“警官怎麼一個人上來賣弄孤獨？”說完覺得誠意不夠，又補了一句：“說出來給哥哥聽，哥哥罩你！”
“我想把家裡那套房子做個貸款。”
郭林這話接的莫名其妙的。
以至於喬加根本沒搞清楚他們兩個人的話之間到底有什麼關聯。他皺了皺眉：“我發覺你心情一差就不說人話。”
“我想做個抵押貸款，弄點錢出來給你開個小店。”
這句喬加聽懂了。
不過他愣神了兩分鍾之後直接回了一句：“你有毛病啊？”
平白無故的他幹嘛要抵押了自己的房子給他開店。
郭林表情倒是挺淡定：“這次我回去會申請調動，離開緝毒這一塊。隊裡除了耿偉沒人知道你是我線人，他肯定不會出賣你。所以回頭想個辦法甩開鮑鋒吧，老是這麼下去，也不是個事兒。”
“不做緝毒了？”喬加很意外：“那你做什麼？掃黃？”
“調動到地方吧……”
“人都是往高處走，你這倒好，不圖網上做還往下出溜？郭林，你腦子是真有毛病吧？”喬加有點動氣了。這一天多郭林要死不過的耷拉著一張臉，最後就想出了這麼個結果！而且他什麼意思，這是安排後事還是要包養小白臉？
就算他郭林想包，還要看他喬加願不願意被個只能請得起米線的破警察包。
一臉不爽，喬加瞪了郭林一眼：“ 不就是停職而已，你有必要連你本行都不做了麼？幸虧你沒說乾脆辭職了去賣保險，不然我怕我忍不住一腳把你從這裡踹下去。”說完喬加比了個踹人的動作：“你除了做警察還會幹嗎？”
郭林這種人就是典型的除了捉賊沒有特長。
然而郭林只是很平淡的回頭看他一眼：“耿偉有句話沒說錯，繼續幹下去，遲早有一天，我得親自抓你。”
喬加這次結結實實愣住了。
雖說倆人的身份和立場是從一開始就再清楚不過的事，但是郭林這麼完全不拐彎抹角的說出口，還是帶著幾分讓人憤怒的殘忍。他皺著眉，想開口但是半天擠不出一個字。話說到這份兒上，就是無話可說了。他喬加是什麼樣的人誰都知道，他沒本事讓以前的事都消失不見，也沒辦法承諾明天之後他就瞬間洗白變成個好人了，但是，他更不可能開口讓郭林到了那一天不抓自己。
有些人，從走錯的那一天開始，就註定了要站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
活到現在，第一次喬加稍微有點後悔。
甚至有點怨恨。
人這輩子是沒有那麼如果的，但他還是忍不住去想，如果當年他父親不選擇自殺，他母親不選擇離開，現在的喬加是不是會完全不一樣。至少，他不用因為“生活”這麼可笑的理由而選擇走上這條路，那樣他也不會覺得現在跟郭林說兩句對話的自己，如此的窩囊。
心頭湧上一股煩躁，喬加覺得自己根本多餘走上來，他轉身要走，卻被郭林一把攔住：“我可以不做緝毒警，甚至可以不做警察，但是我不能看著你一路走到牢裡。喬加，你還記得我曾經跟你說過一句話，你未來的路還沒走死，你還有得選。”
只是看喬加自己願意不願意。
喬加抬頭看著郭林，過了很久才冷冷的揚起嘴角：“你以為你演戲呢？說的挺容易……無論是你，對我爸，對我媽，對著鮑鋒，從頭到尾我就沒有選擇權，我不是你郭警官，還可以選到底要不要穿你那身制服，我喬加是小混混，是黑社會，這輩子就是這個角色了，你改變不了，我也改變不了。所以把你那套大道理省省，你沒法兒度化我了，趁早死心！”說完喬加就要走，但郭林抓著他胳膊的手依然不肯松。
掙了兩下沒掙開，喬加臉色開始沉了：“我操！你他媽的真以為被我睡了你就成我上帝了？還給我開店，我憑什麼要拿你的錢來開店，你做這些事不覺得多餘啊？我告訴你郭林，我喬加不是什麼知恩圖報的人，你別搞這麼多事，我現在明白著告訴你我沒有良心，只有狼心狗肺，不想最後死得很難看你趁早離我遠點！”
郭林依然只是拽著他不鬆手。
喬加急了，一拳直接揮出去，逼得郭林不得不放開了他的胳膊。但是就算如此，他也依然是站在喬加對面，大有今天死不讓步的架勢。
“……郭林，你做這麼多到底圖什麼！”
這句話這兩天喬加問了好幾遍了，但是每一次，郭林都是沉默以對。
只有這次，他明明白白的回答了喬加。
他說：“我不想跟你就這麼算了。”
這就是他想了這麼多天，想出的結果。
他跟喬加之間，他不想就這麼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