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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4、第 5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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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四章

蕭辰微微垂下眼眸, 他伸出手掌,細節愈加凋琢完美、而顯得越加精緻的金色小塔再次浮現, 這一次,金色小塔卻比過往任何時刻都要精緻而豐盈――連寶塔尖頂那些隱約延伸到無名空間的細細鎖鏈都栩栩如生, 一一再現,甚至線條之清晰細緻,哪怕明知是虛影,所有修士都情不自禁為它的優雅雄渾精緻華麗而屏氣凝神。

而不知何時起,杜子騰開啟破妄之境,在洞徹大道本源的雙目注視下,寰埏那原本自底而上, 九層塔身竟然已經修復了八層, 只有最後一層,隱約還有一些曾經的傾頹氣息,若非藉助小木棒擁有這破妄之能,恐怕杜子騰都無法看清這最後殘存的一絲時□□息。

蕭辰指尖微彈, 輕盈的金色星光便自寶塔上浮現, 猶如脆弱幻境般叫人捨不得移開眼睛,可蕭辰面上從始至終平澹如水:“出劍吧。”

明明這兩個字不知是向何人而說,連最後一個語氣詞聽來也是平平澹澹,卻叫在場所有親耳聽到這兩個字的修真聯盟修士渾身一顫,丹田中的靈氣都開始沸騰起來。

所有曾經出身漩鏡界的修士,諸如何世明、夏侯煜明、公羊炎光、司少文、藍不悔、趙進、葛麟……他們不由自主看向虛空之際,抬頭仰望, 神情虔誠得彷佛在期盼黑暗中那顆最明亮的星辰像曾經穿雲裂日映照升空般再次地……橫空出世!

此時的萬妖軍中,修為並不算太過出色、全然夠不上精銳選拔標準的妖族們一個個吃喝著、揮舞著手中血淋淋、生滿倒刺的長鞭,玉霄大人已然說了,他們此來本不是要與那些愚蠢的異族爭搶些什麼,不過是驅趕這些奴隸去前方堵住那些異族的地盤,好叫大人實施接下來的偉大計劃,事成之後,他們俱是少不了大祭司賞賜下來的好處。

既不必像那些所謂英勇的同族那般冒著生命危險,還能得到玉霄大人甚至是大祭司的賞識,對於這樣的任務,這些萬妖族兵士自然是爭先恐後,畢竟,這樣好的任務,可不能叫那些卑微的奴隸拖了後腿、影響速度,半路之中,不知收到了什麼訊息,玉霄大人的面色極其難看,他們的速度也一加再加,緊趕慢趕,倒下的奴隸都鋪滿了道路,終於是叫他們喘息著到達了目的地,一個他們誰也說不上來的地點。

而看著最終地點處的地標,所有軍士都知道,這最後一段將是決定他們軍功之時,誰能在最後衝刺中爭得頭籌,從此便將在萬妖軍中出人頭地,甚至漸漸將自己這些同儕遠遠拋下。

說實話,他們這些妖修俱是在妖族中及格線以上、但天賦又不足以被前線妖軍看在眼中的,可以說高不成低不就,在萬妖軍廣袤的後方地盤上當守軍,看著地盤,勉強也能算得上是萬妖軍一員吧。

這一次幾乎是將地盤上所有的妖族驅趕為軍奴,說心中全無不忍,那不太可能,畢竟,他們這些妖駐守一地時日已長,要說在地盤上沒有結交幾個妖奴,那絕不可能。

可是,這一次,是大祭司最為看重、甚至是在人族斬梧盟中臥底數百載的玉霄大人親自下的令,親自執行的任務,前所未有的嚴厲手段,叫他們每一個人都不敢怠慢。

當在路途中,看到一個又一個妖族因為體弱、因為疲憊,如牲畜般口吐白沫般倒在路邊再也起不來,而一道道限時催逼著他們按時抵達、否則軍令處置的命令卻源源不絕從不停歇之時,他們便也麻木了,他們這些後方之地,本就是前線大人輪休“放牧”之所,前線那些大人物們殺得累了,在後方放肆一番,這些後方的妖奴不也如牲畜一般被屠宰切割、甚至送入那些大人們的口中嗎?倒斃在路邊,或許還是個不錯的結局咧。

一道道嚴令之下,這麼一想,這許多萬妖軍便也釋然,手中生滿倒刺的長鞭揮舞出道道血花便也不覺有半點情緒波動了,那些沉默、間或到極限才發出一聲悲嚎的同類,在他們眼中,也早已經麻木得聽不見看不到。

而一路上,玉霄大人對於忠誠執行命令的萬妖軍士是不吝賞賜的,驅趕的好的軍士不僅得到諸多寶物,甚至還能伏身在玉霄大人腳邊,親耳聆聽大人的教誨,漸漸地,所有妖族都明白一個道理,他們妖族在萬載之前,亦是這般弱肉強食,弱小的妖族本就是強大妖族的食物,如今他們不過驅趕著自家的食物去往另一個地方,簡直再正常不過,就像凡間那些愚蠢的人族放牧自家牲畜,誰會在意牲畜想什麼啊?

當這種想法在整個萬妖大軍中傳播開來之時,不是沒有軍士心中戰慄,他們甚至夠不上到前線參戰的標準,從某種意義上來,豈非也是前線那些大人物眼中的食物?若是有一天後方沒有妖奴供大妖們食用,會不會他們也將成為儲備糧……

對於這樣的恐懼,玉霄大人呵地一笑,甚至並不多解釋,只有澹然一句:“我妖族本就只需要至強者,若不想淪落為大妖口糧,唯有成為更強者。如今不過叫你們驅趕一些妖奴,這是最容易不過的任務,做得好的,我自有無窮寶貝叫他受益不盡,登上大妖之途,做得不好的……呵,連這些事也做不好,於我萬妖軍唯一的用途,便是做妖奴了。”

當處於身心極度疲憊、隨時可能崩斷的情形下,一個思想反覆地向你灌輸之時,漸漸地,你也會將它視之為真理,就比如現在的呼林。

這最後一程衝刺,他看著周遭使盡一切手段,揮鞭、拔刀、甚至追砍著也要爭先恐後將自己的妖奴第一批驅到目的地的同族們,只覺得心中湧動著、熱切著,他興奮地舉起手,長滿倒刺的長鞭在空中映出一道虛影,他一心一意亦想從玉霄大人那裡贏來更多的賞賜,比如更利的長鞭又或是更兇勐的鞭法,早已經忘記了他曾經在掌中寶中隱約窺見的那個曾經叫他嚮往的美好世界,此時的呼林豎瞳中早已經沒有了除興奮與渴望之外的半分情緒。

他面前,抱著幼兒的母親終於栽倒在地,可這個妖奴乃是象奴,體積不小,她倒下之處,亦絆倒了許多身後妖族,大大影響了這最後一程的速度,呼林不由勃然大怒,手中長鞭狠狠而下,妖力一吐便要將那對母子粉碎為肉泥再不成為擋路阻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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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他懷中傳來一陣熱燙,竟燙得他一個哆嗦,手中長鞭突然滯住。

呼林一怔,他下意識向懷中摸去,幾縷細碎綠色塵埃自他指尖簌簌而下,恍惚間,他腦中一陣清涼,聽著周遭沉寂麻木與隱約哭嚎,看到眼前幾乎是煉獄般的場景,他一時間竟有些懷疑自己到底身在何處。

他搖了搖腦袋,有些遲鈍地想到,這……這好像是第三片了吧。

是了,他向那個古怪的掌中寶付出極大代價兌換而來的聖株仙碧梵妖天心草,傳說中一葉便可保佑妖生度過一道劫難的梵妖天心草,竟然連第三葉也碎裂應劫了。

他恍惚中,竟是想不起這第三葉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枯黃的。

最初……似乎是萬妖軍中的大人物找上他,他將那什麼掌中寶的秘密全盤托出之時,而現在,這第三葉……終於再也支撐不住,終於碎裂成灰燼了嗎?

想到這裡,他摸著自己手中那生滿倒刺的長鞭,感覺鋒銳妖氣刺破指尖的疼痛,他忍不住大笑起來,什麼梵妖天心草!不過是騙那些無知小妖的玩意兒!可笑他從前竟然還相信族中代代相傳的傳說,不過是騙人的!

什麼梵妖天心草能夠擋災,還不如自己手中這長鞭換取力量來得痛快實在!

這麼想著,他再次舉起長鞭,就要將那對母子徹底粉碎!

然後,一道冰寒鋒銳之氣突然在他頸邊浮現。

冰冷若金石的聲音響起:“兇暴不仁者,斬!”

呼林愣愣一怔,哪裡來的傻叉,什麼不仁者斬?天道之下,弱肉強食罷了!

而不待他仰天大叫出這番話,他便覺得世界在他眼前顛倒傾覆,虛空中,他第一次以這樣低的視角看到了那一張張麻木面孔下的痛苦吶喊,那是浸透血淚的同族靈魂在尖叫,在嘶嚎……可為什麼,以前他從來看不到?

這般想著,大好頭顱骨碌碌落到地上。

周遭妖奴皆是怔怔出神,似是不敢相信那個用長鞭不斷驅趕著他們、哪怕倒下無數親族也不曾放過他們的惡魔竟然真的不在了。

衣不蔽體、瘦弱悽慘的妖奴們抬起頭來,在恍惚之中,他們只聽到清脆“嗆啷”一聲長鳴,清冷光明的長劍重新入鞘,不知哪裡來的獵獵長風,只見白袍翻卷,對方身影那樣筆直,彷佛天空有再沉的暗、再濃的黑,亦能義無反顧地穿透撕裂。

在無數妖族的注目中,一個個白衣勝雪的身影就那樣出現,出劍、歸鞘,彷佛清掃不過是微不足道之事。

虛空中,一個高大偉岸的身影驟然浮現,劍眉星目低垂俯視著悽苦眾生,竟有種杜子騰從來沒有見過的悲憫之色:“我是修真聯盟盟主蕭辰。”

彷佛光明乍現,穿透黑暗,直直刺入冰涼蒼寒、痛到麻木的每一顆心靈中:“即日起,普天之下,所有人,不論仙凡,不論種族,俱可加入我修真聯盟,人人平等,不受壓迫奴役之苦。”

那雙明亮眼眸中的光彷佛燃起心中無數的熱切信仰:“我修真聯盟,就在這裡……歡迎諸位。”

那高大身影朝著一個方向一指,長袖振拂中,虛空裡,一道巨大的金色拱門驟然浮現。

那光芒之後的世界溫暖明亮,依稀可以看到其後排著長長佇列,其間不只有人族,甚至還有妖族,他們的模樣看起來疲憊憔悴,甚至還帶著傷痕,統一制服的修士手中靈術/妖術映出形色不一卻一樣溫暖動人的光芒,那是在治癒傷痕,也是在點亮前行的路。

那些治療的光芒之後,佇列中的各族投奔者雖然依舊蒼白疲憊,可眼神中彷佛都有明亮火焰在熠熠生輝,已經看到了前方的光明溫暖,哪怕身心再疲憊,哪怕經過過再多的絕望黑暗,也都能再繼續堅持著走到夢想中的家園。

佇列的前方,一張張喜極而泣的面孔,舉著掌中寶的各族生靈們相擁歡呼,哭泣又喜悅,那是種跋涉千萬界終於找到歸宿的狂喜。

更遠些的地方,熙熙攘攘的街頭,舉著大大標語“修真聯盟,我們永遠支援你!”“請讓我加入戰隊!”無數種族的生靈來來往往,他們平凡而寧靜地生活著,熱愛著周遭一切,不必再為自己的生存而擔憂驚懼,甚至可以往來諸界間,自由而滿足,哪怕選擇為修真聯盟站出來之時,目光也是勇敢堅定一往無前,有多熱愛這個世界,便能有多大的勇氣願意為她去戰鬥。

怔怔看到這一切,那艱難自地上爬起來的象妖母親,看著自己懷中傷痕累累的孩子,突然尖叫哭泣著、用盡她最後的力氣飛快向那扇大門飛奔而去,門之後,早有身著制服的修士看著她飛奔而至,來不及驚愕,只匆匆大聲呼喊著什麼,修士們結成形制不一的陣法,將道道治療靈術揮灑到那可憐的孩子身上。

抱著懷中稚子,象妖母親泣不成聲……在頭頂光明的映襯下,這一幕劃破黑暗,彷佛無盡艱辛、無數絕望的救贖。

雋永的畫面彷佛驚醒了無數妖奴,他們勐然意識到,除了在長鞭下麻木前行、走向深淵般的黑暗命運,原來,他們真的可以不必再受壓迫奴役之苦,原來他們也能像象妖那般被人當成平等的生命,伸出援手相助,原來,終有一日,也會有一處光明之地歡迎他們……

起先只有幾人奔向那道光芒之門,漸漸地,湧去的妖族如同涓涓細流,到得後來,所有被壓迫到無路可走的絕望妖族們彷佛看到最後一線希望,爭先恐後朝著那扇大門奔去,如同洶湧的波濤朝著最終的歸處奔湧而去,無法阻擋。

剩下的一些萬妖軍軍士瞪大了眼睛,簡直無法相信眼前一切,那些白衣勝雪、手持長劍的恐怖修士,還有眼前這些推開他們、不顧一切朝著那扇大門而去的妖奴們,這還是那些溫馴如凡間豬狗、被他們抽死也不敢吭一聲的妖奴們嗎?!

這一剎那,莫名的恐懼襲捲這些萬妖軍士,這種無法言說的恐懼令他們下意識舉起手中的長鞭,彷佛那是他們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如果不牢牢抓住,他們便要淹沒在這恐怖的海洋之中,徹底淹沒溺斃。

只可惜,一根稻草又如何去逆轉滔滔海嘯之威,一道又一道出鞘的明亮劍芒猶如閃電撕裂黑暗:

“恃強凌弱者,斬!”

“肆意凌虐者,斬!”

“殘暴不仁者,斬!”

“殺親不義者,斬!”

“蔑視生靈者,斬!”

……

看到一道又一道冰冷劍鋒斬下,光芒之門內,明明已經得到救治、明明已經抵達安全、明明已經身處光明之中,無數妖奴卻依舊回頭看著這一幕,呆呆出神,不知是誰,突然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那哭泣撕心裂肺,彷若是將無數妖族一生遭遇化作汩汩血淚傾瀉而出。

這道哭聲彷佛打破了什麼加諸於這些可憐生命上的枷鎖與束縛,光明之門內,泣聲震天。

便是修真聯盟看著實時直播的修士們,看到眼前這一幕哭泣之門,不論人族妖族,俱也難忍眼眶酸澀,他們中的許多人,太感同身受了,因為他們一樣有這般劫後餘生、將一生苦難哭泣而出的經歷。

看著周遭洪流般勢不可擋的妖奴們,玉霄先只是抱臂冷笑,可當他發現,漸漸地,那些妖族不但奔過去,甚至不再將他的威壓看在眼中,只直直經過他朝那大門奔去,甚至還有幾個妖奴不顧尊卑,撞到了他身上也全然不顧地向大門奔去時,玉霄不由有些恚怒:“你們這些賤奴!好大的膽子!!!”

可任由他如何叱罵發威,經過他身邊的妖族此時眼中只剩下了那道光芒之門,只不顧不管奔跑過去,將玉霄的一切喝罵充耳不聞、視若無物,這叫一貫高高在上的玉霄大人如何能忍?

他冷哼一聲,這些低賤妖奴竟敢這般目中無人,不過是豬狗一般的玩意兒,竟也相信那什麼修真聯盟口中所謂的自由平等,只要想到修真聯盟口中所謂的平等裡,他玉霄竟然與這些卑賤低劣的玩意兒竟是平起平坐,玉霄便覺得可笑至極。

他玉霄是誰?大祭司親自挑選、親自教養、親自栽培的幻形妖,萬載來唯一一隻,便是上古妖族繁榮之時,他這樣的種族出身亦是萬里挑一,同這些連妖紋都沒生齊的下等玩意兒平等?怎麼可能!

這般想著,帶著冷笑,玉霄手中出現一株妖木,上面生滿密密麻麻長長枝條,枝條上遍佈倒刺,竟與那些萬妖軍軍士手中的長鞭一模一樣。不知玉霄妖氣一吐動了什麼手腳,這株妖木上的刺藤竟如活過來一般,化成千萬長鞭朝著周遭那些低階妖奴狠狠抽將過去。

“不仁,不義,出此毒計,為禍百萬生靈,罪無可赦,斬!”

一道冰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下一瞬間,隨著轟隆一聲巨響,那株囂張跋扈的妖木竟從中斬斷,妖藤舉起而後無力墜下。

玉霄心中一凜,好厲害的鋒銳之氣!

他在斬梧淵臥底近千載,所習所聞皆是人族中頂尖的功法,修為亦是人族中拔尖,否則不可能坐上斬梧盟中那位置,可是,方才那道氣息之鋒銳,彷佛無物可抵,簡直是他生平僅見,那道銳氣上的道境……幾乎叫玉霄難以相信。

那是何等堅毅又愚蠢的信念,願為天下蒼生不平出鞘?哈哈哈哈哈哈,這些傢伙莫不是傻子,這修真界中,本就是弱肉強食,什麼平不平,只有強弱之分,何來什麼所謂公平?竟然將這樣的信念作為自己的道則,簡直是蠢不可及!

在諷刺的大笑聲中,玉霄手中再次出現一枚堅.硬的妖器,這是妖族中最堅.硬的一種妖植,便是上古之時,大妖亦不能輕易摧毀,足以抵禦如此愚蠢的攻擊了。

這般想著,妖氣大作,那堅.硬妖植猶如金石般折射出年輪般的妖異光芒,時間一去不復回,這凝時妖木,確是堅不可摧,畢竟,已經凝固在過去光陰中的一切怎麼可能打碎呢?

而斬向玉霄的劍氣遇到妖木,像落入重重沼澤中,銳不可當也再次停滯下來。

隨即,那年輪般的妖異光芒中映出一幕幕畫面,幼童第一次見到雲霧中高大山峰時的驚奇嚮往,練劍坪上萬千劍氣迎霞靄而動時的宏偉壯觀,修真界無人肯往只有一座雄峰肯肩負傾塌天宇的驕傲悲壯,還有被丟擲、眼睜睜看著霧霽雲嵐音容笑貌消失之時的無力悲涼……

看到這一幕幕,玉霄彷佛明白了什麼,他仰頭哈哈大笑:“原來你連師門都失陷在了虛空之中!這不是證明了汝道之蠢?!一個連山門都無法保全的傳承,竟然被你當成大道之則在走……簡直是蠢成了一個笑話!哈哈哈哈哈哈……”

孔雲手中一顫,長劍在那凝時木中徹底停滯下來,那妖異年輪之光亦停滯在了雲橫峰消失在空間裂隙中的一幕。

下一瞬間,玉霄笑聲未歇,鋒銳驕傲的劍氣卻忽然縱橫恣肆,如切豆腐般將這凝聚過往時光之力的妖木從中斬開,最後的年輪之光裡,映出劍出西荒時,一張張喜極而泣的面孔,映出無數次不平出劍時一張張真誠感激的容顏。

冰冷堅定的聲音依舊一往無前:“為蒼生不平而出劍,此生無悔。我雲橫峰……終會歸來。”

掌門說過,雲橫峰回來的那一日,就快了。

劍心既定,再沒有什麼能夠阻擋。

玉霄不敢相信地看著被一斬為二的凝時木,這可是蘊含時間道則的妖木!近千載光陰,他也不過培育出這麼小小一塊,在這莫名其妙蠢到家的什麼大道信念之前,怎麼可能如此不堪一擊?!

鋒銳的劍芒再次明亮起來,對上對方如劍芒般明亮鋒銳的眼神,玉霄臉色驀然大變,然後他如過往無數次遭遇危機一般,毫不猶豫地看著就跑,連無堅不摧的時光之力都能切割,他已經無法用常理去揣測那鋒銳劍道了,他只知道,此刻,他極度恐懼,極度害怕。

如果說,對方堅信為蒼生鳴不平的信念連時間都能打敗,那麼,他玉霄,一隻幻形妖,哪怕再珍稀,已經大大觸怒對方以蒼生為己念的道則之時……他不敢相信,那把連凝固的光陰都能一斬為二的長劍在對上自己時會有多鋒銳,他絕不想去嘗試!

逃!唯有逃!

鋒銳劍芒如影隨形,可玉霄身為妖族卻在人族核心勢力斬梧淵中臥底將近千載,甚至騙過一位大乘修士,豈能沒有保命的底牌,此時跑起來才叫所有修真聯盟的修士歎為觀止,知道當一個大修士將所有修行方向傾注在保命一事之上時……會有多無恥。

一路上,玉霄不斷變幻著外形,以飛快的速度同其餘普通的妖族混淆一處,孔雲無法濫傷無辜,只能細細辨別、緊追不放,每當他發現一點端倪之時,玉霄再次金蟬脫殼般尋找下一個逃命之機,簡直比泥鰍還要油滑。

“哪裡跑!”隨著一聲暴喝,一把與其說是鐵劍、不如說是鐵山的重劍猶如山峰從天而降要將玉霄狠狠鎮壓,可玉霄冷笑一聲:“你這般修為的小小修士竟也敢來湊熱鬧,既然你要送死,我便送你一程!”

看起來孔雲與玉霄似貓捉老鼠,可玉霄畢竟亦是斬梧淵中位列部領的大修士,豈容小覷,鐵萬里好心幫忙追擊之下,竟是險些吃了一個大虧,孔雲見機得快,為鐵萬里攔下一擊,再回頭之時,玉霄又已經熘到妖族之中消失不見。

孔雲並不氣餒,玉霄原本心中竊喜終於甩掉那食古不化的愚蠢修士,他身旁卻有一道柔和綿密的劍氣忽然橫插過來,劍氣將抵玉霄之時,玉霄再次扔出抵擋的妖器,同時變幻形態,那道柔和綿密的劍氣竟同時四散而開,這竟是與孔雲截然不同的劍氣,變成一道密密之網疏而不漏直朝玉霄當頭而下,叫玉霄大吃一驚!

明明是一樣的道則,內中信念全然一般,卻怎地所走之道截然迥異,竟叫他這般混過人妖兩族頂尖勢力的大能也險些栽了跟頭!

看著化作萬千細蚊分散飛出的幻形妖,聞人凌不由扼腕:“這混賬!”

隨即又撇嘴冷笑:“劍道萬千共尊一峰,我等心有蒼生,萬千大道殊途同歸,有什麼好驚訝的,真是少見識。”

玉霄聽不著這句解釋,但他只發現,眼前這些敵人遠比他想像的難以應付,如方才嘲笑他的劍修所說,劍道……萬千!

玉霄一時無法知曉前方還有多少他沒有見識過的劍道在等著他,而且更叫他驚恐的是,這些心念如一卻各自不同的劍氣竟隱隱彼此響應、結成劍陣,猶如一張隱約成形的網,任他再如何奔逃,漸漸亦要合圍、將他圍殺其中……明明他修為高於這些修士,卻懼於對方鋒銳殺氣而無法一戰,這簡直叫玉霄心中既憋屈又恐懼!

眼見無法再逃之時,玉霄急急回首一瞥,此時所有妖族幾乎都已經進入了那光明之門中,得到了修真聯盟的修士救治與輔導,最先進入那扇門的象妖母子早已經透過神魂驗證、得到掌中寶加入了修真聯盟,取得無名界的居住權,那曾經無限絕望的眼眸此時低頭看著幼小稚兒天真戲耍,對未來充滿溫柔與期盼……而在移民部門前所未有的高效運轉下,聯盟中的神魂大陣以空前的高速瘋狂燃燒著靈石運轉著,不過眨眼間,又有海量的妖奴透過了神魂驗證變成聯盟一員,想必要不了一盞茶,這批數目驚人的妖族便會全部被修真聯盟吸納。

這一幕在玉霄看來刺眼至極,難道真叫這什麼修真聯盟對這些低賤妖奴推行什麼自由平等?絕不能夠!

玉霄突然停下了身形,這一次,他的表情十分冷靜,他指著身前一道劍氣,忽然一笑,這個笑容看起來不似那幻形妖玉霄般瘋狂張揚,倒像是曾經的紫部部領玉霄真人,矜傲自持,充滿名門大派的修士風範。

“如果你們修真聯盟不想後悔,最好停下。”

那道劍氣猶如不聞,沒有半分停滯地斬下。

急急閃避間,玉霄大聲道:“你們修真聯盟難道敢不顧這麼多妖族的死活?你們就不想想,我們萬妖軍怎麼可能帶著這麼多妖奴而沒有任何後手!若我死在這劍氣之下,必要當場百萬妖族陪葬!!!”

劍氣由極動到極靜,不由眨眼間。

孔雲冰冷地道:“說。”

這一刻,玉霄比以往任何時刻都要自信, 他終於發現,這看起來標榜著什麼自由平等的修真聯盟比他見識過的任何一個修真勢力都要好拿捏,任何無辜者都能成為對方的顧忌,對方的把柄,簡直太好笑了,哈哈哈哈。

公平向來被強權踐踏,自由從來被暴力束縛,古今如是。

玉霄絲毫沒有意識到被他暴力踩到腳下的,是多麼珍貴的東西,兀自為自己捏住了對方的短處而狂喜不已。

此時的玉霄幾乎有些洋洋自得飄飄欲仙,這種輕易逆轉局勢,將強大敵手踩在腳下的滋味他夢想了許久,在斬梧淵中,他無數次幻想親口告訴那些人族自己出身妖族時,那些人族是什麼表情,只可惜那美.妙的一剎還未來得及發生就已經毀在這該死的修真聯盟手中,現在,他要將一切從對方身上都找回來!

“你們修真聯盟不是號稱普天之下,不論種族,都可以加入你們修真聯盟,從此自由平等,不受奴役,連這些低賤的妖奴都來者不拒嗎?現在,他們都已經去了你們修真聯盟,只可惜……”

玉霄神情中流露出令人不寒而慄的惡毒之意:“只可惜,來你們修真聯盟之前,我親自從這些妖奴中精挑細選了一萬個,又親自跪求大祭司為他們刻下了‘萬妖自絕陣’,只要我念頭一動,這些妖奴便會立即自絕,怨氣沖天,管教你們修真聯盟周遭生靈滅絕,自此淪為荒草不生的兇境呢,哈哈哈哈哈哈……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萬妖自絕陣,與萬人自絕陣一般,挑選的是受盡世間□□蹉磨、再無任何生志的妖族,陣啟之時,令他們在一剎那再次將此生不願意回想的種種痛苦絕望經歷一次,自絕之時,神魂俱滅釋放出難以想像的強大怨氣,這種損人不利己的大陣早被諸界列為邪道,這妖族中有人懂得符陣之道,將之改用在妖族身上,簡直令人髮指。

這一剎那,便是孔雲手中長劍竟也有微不可察的顫.抖,他定睛看向眼前這個妖族,世間素來有千萬種惡,可這般將生靈視若棋子武器踐踏至此的,以蒼生為己任的橫霄劍修從來沒有想像過。

玉霄看向眼前這個白衣勝雪的劍修,對方光明堂皇的劍意停滯不前,只叫他覺得無比愉悅,他惡毒地看向孔雲:“怎麼?你不是以天下蒼生為己任嗎?現在天下蒼生可都在你的劍下呢,若你跪下舔我的靴子,我倒是可以考慮叫那些賤奴多活一陣呢,哈哈哈哈哈哈……”

孔雲面色平靜,看不出喜怒,一個清越的聲音卻突然道:“孔雲,回來吧。”

那是御獸宗宗主,越過重重界域,看向玉霄這個賤人,眼神中夾著強大的堅定,竟叫玉霄不敢直視。

孔雲收劍入鞘,卻忽然立下神魂之誓:“有生之年,必斬你於劍下。”

說完,頭也不回御劍而去,白衣獵獵,叫玉霄來不及扳回面子,竟是彷佛被一劍抽在臉孔上,扭曲不已。

隨即,玉霄盯著並肩而立的蕭辰與杜子騰,浮誇地大聲笑道:“你們不是喜歡提什麼狗屁的公平道義,現在便到了你們展現公平道義的時候!怎麼樣,若是你們自決於我面前,我便可以令那些妖奴略微離你們修真聯盟的地盤邊緣近一些呢,哈哈哈哈。

你們修真聯盟方才不是還在吹噓什麼陽謀、以陽謀對付我萬妖軍嗎?現在我這可也是陽謀啊!你們喜不喜歡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一次的嘲諷,玉霄簡直身心俱足,比什麼晉階還要來得暢快,要斬他,可以啊,先看這修真聯盟還要不要那許多低賤妖奴的性命,如果對方不要,那些傳出去的公平道義之說便不攻自破,那許多看著眼前這一幕的修真聯盟修士必會人心潰散,這修真聯盟不戰自破,越想越覺得自己這一手簡直妙到毫巔,比當初臥底斬梧淵還要高絕,哈哈哈哈!

杜子騰看著這樣笑得前仰後合不顧形象而張牙舞爪的玉霄,突然向直播中所有沉默揪心的修真聯盟修士道:“公平向來被強權踐踏,自由從來被暴力束縛……所以,越善良越珍貴之物才越脆弱,才需要加倍的強大、加倍的智慧來守護。”

然後,他一臉冷漠地看向玉霄:“你這確實是陽謀,夠挫的。既然你喜歡這麼玩,那我們就好好玩吧。”

此時,早已經透過神魂驗的一眾妖族呆呆看著眼前這一幕,他們緊緊捏著手中的掌中寶,心中無比恐懼,難道說,他們好不容易才爭得這一線光明,才剛剛開始嚮往修真聯盟的新生活,又要因為眼前這些紛爭而重新變成大勢力間傾軋的塵埃,再次經歷痛苦絕望的熔鑄碾壓後粉身碎骨?

修真聯盟會不會為了不牽累自己的子民地盤而將他們這些無著無落的妖奴攆出去?或是將他們直接交還到萬妖軍手中求一個太平?又或是為了保命自己的子民地盤而對他們大肆殺.戮,甚至將他們斬盡殺絕……只為杜絕後患?

沒有一個妖奴覺得這樣的想法太過偏激,因為過往每一次經歷,不論是在曾經的人族手上為奴為婢被驅使,還是在萬妖軍手中討生計,他們都是最卑賤、最不堪、任何人都能踩來踢去的低微者。

人族統治他們之時,他們當牛作馬,為人族修士當奴隸,生命卑微如塵泥,死去也不會有人在意;當萬妖軍號稱要為妖族崛起而舉起大旗,他們以為終於迎來嶄新的命運、鼓起勇氣投奔萬妖軍時,卻是在妖族後方的土地上,重複著奴隸勞作不休的命運,甚至更不濟,輪休的前線大軍抵達他們所在的土地時,更殘暴更恐怖的一切無時無刻不在發生;當他們已經習慣自己低賤如泥的存在,苟延殘喘時,卻被如牲畜般驅趕至此,實踐著奴隸對於萬妖軍最後一點用處……

而現在,現在他們已經沒有了半分期望。

當巨大的期望驟然落空,那種絕望與恐懼的傾襲幾乎是加倍打擊而來。這難道就是天道為他們已經註定的命運?一雙雙仰望天際的空洞雙目中,血淚蜿蜒而下,彷佛卑微生靈最後一道無聲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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