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淙淙。
樹上倒掛著秦曉川，樹下坐著師九如。
兩人四目相對，氣氛略顯尷尬。秦曉川嗖地縮回樹上，過了一會兒正正經經地又跳了下來。
“這次吾是來尋你的。”師九如直截了當：“渡白川。”
從面相上看，師九如是一個很容易讓人升起好感的男人。在看劇的時候，秦曉川對這個人的感觀本身不錯，知道師九如是一個正直的人。
“有什麼事情嗎？”秦曉川問。
“你可有見過這支銀簪？”師九如從袖子裡取出一支銀色的男式髮簪，平攤開掌心。秦曉川有些疑惑，他本以為師九如第二次找上自己，應該是有些比較正經的事情。
“嗯？”銀簪的樣式挺熟悉的。秦曉川略微思索，直接拔下頭頂上的那支，亂糟糟的黑髮立刻散了下來。兩支髮簪，一支銀色，一支為烏木所製造，樣式都是一模一樣，在一端刻著類似時針的花紋。
【目前用下來，聽書聲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語音合成引擎，超100種音色，更是支持離線朗讀的換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秦曉川現在用的木簪是三年前離開時間城時，時間城主所贈送。雖然他大部分時間，都是草草用一根繩子綁起頭髮了事。木簪留作紀念一直沒丟，銀簪好像是送了人。
“你見過不二做？”秦曉川想起來了。銀簪被他當做信物留給了好心教他基本功的不二做。後來不二做一直都沒出現過，這件事就被他暫時忘在了腦後。
“並未。”
師九如語氣溫和，將銀簪遞過去。秦曉川將簪子接到手裡，立刻就發現不對，這簪子要比普通銀簪更沉，像是內中灌了鉛。
“公開亭有人懸賞尋找銀簪主人，吾恰好認出你頭上髮簪之花紋。”師九如慢慢道：“這支銀簪樣式，如今已在武林廣為流傳。”
秦曉川皺起眉。不二做要找他，需要費這麼大的力麼？不過想想也是，苦境這樣大，他又改名換姓離開南武林，要找人估計確實挺費力。
“你知道是誰在找我？”但是話還是要問清楚。
師九如道：“吾只知，在尋找你的人，似是為了一人性命。”所以這人才半途又返回來，因為人命大過天。
秦曉川將銀簪收好，表示這件事他已經知道了。難得再見師九如，他也有一些話想要問。斟酌片刻，秦曉川表示自己骨子裡就不愛繞彎子，索性直接問了：“你與地獄島是什麼關係？”直接問出來也沒什麼要緊，因為物件是師九如。
“吾受地獄島主之託，來此見一個人。”
師九如沉吟道。
其實也就是間接回答了秦曉川問話裡的隱藏的意思。師九如會來到葬屍谷，一來是他恰好就在附近，二來也正是地獄島派人考察罪惡者時機到了，第三就和秦曉川這個人本身有些關係。
秦曉川自己不知道，自從三教退隱七星隱沒之後，中原武林人才凋零，根本比不上東南西北周邊四地。以秦曉川劍法中表現出來的意味，已經讓地獄島認定他已至先天，怕一般行差不是他的對手本來是要讓某位島主親自前來，後來某位島主聯絡了下在外遊歷的師九如。秦曉川在地獄島中受重視的等級，早已與以狡猾據稱的鳳無首相當。這也是灰耳朵為什麼一定要拉秦曉川入夥的原因。
不過對於秦曉川自己來說，現在知道師九如到底是為什麼而來已經足夠了。師九如的話裡隱藏了兩個含意，一個是他並不是偶然經過這裡，二則是他已經離開了地獄島。
秦曉川幾乎忍不住要出口，你造你家裡有人想造你的反嗎？但他和師九如之間的交情還沒到無話不說的地步。“謝了。”秦曉川轉身就走。
師九如站起身跟在他身後。
秦曉川走了一會兒，停步轉身。
師九如道：“吾與你方向相同。”
都是去公開亭，別介意。
秦曉川：“……”身後跟著這麼一尊神，他心裡有壓力好麼。
這一路就走到了晚上。
夜星高照，師九如升起了一堆火，秦曉川找了兩個番薯，烤熟後一人一個。師九如的劍不知道在什麼地方，秦曉川的劍裹著布條放在膝蓋上。師九如掰開番薯一點一點吃，秦曉川兩口一個撈起袖子擦嘴巴。
這看起來，誰才是先天人，簡直鮮明對比。
“吾本以為，你會邀吾比劍。”師九如吃完番薯，心情挺舒暢，在夜色下悄悄觀察秦曉川。
傳聞中鈴劍渡白川是一個很喜歡拉著別人比武的人，誰輸了誰就能得到他親手製作贈送的棺材。
“你看起來實在不像是一個劍客。”秦曉川兩手枕在腦後，直接往地上一趟。真實的原因是，他知道師九如並不是一個喜歡動用武力的人。秦曉川自己追求自由，同時也不喜歡去勉強別人做不願做的事。
“為何你一定要限定是劍客？”師九如有點談興的樣子。
夜色靜謐，苦境的夜晚總會向人展現與白日不一樣的柔媚風情。
秦曉川乾脆又坐了起來：“我沒有老師，想儘量看看別人是怎麼用劍，好知道自己應該怎麼用劍。”
“武學一道源遠流長，為何一定要是‘劍’？”師九如問。
“因為……”
秦曉川反倒認真起來，思考：“我最初使用的就是劍？”不，不對。應該是，從一開始很不適應就被時間城主踢去苦境武林之後，能給他帶來安全感的，只有不二做送給他的這柄小鐵劍。
師九如道：“但，與你動手之人，或許並不只會用劍。”
秦曉川：“嗯？”
師九如神情平靜，目光帶著笑意。
秦曉川從師九如身上感覺到了善意。他點頭：“接下來，我會去挑戰更多人。”直到他突破此刻的瓶頸，弄懂對劍之疑惑為止！
“你並不是一個喜歡殺人的人。”
師九如用木棍挑起火堆，道：“你需要合適的對手。武學一道，互通有無，吾習劍之初，曾研習百家絕學。”地獄島裡不缺武功，最多的就是歷任囚犯以及島主所留下的武功。
秦曉川道：“多謝。”
“不必道謝。”師九如道：“吾只是覺得，你在武林中的路，或許可以更長一些。地獄島之事，你不必憂心。”
師九如的善意來自於葬屍谷中所埋葬的無名屍骨。他始終相信，一個尊重人死後留下的屍骨的人，並不是惡者。只是江湖風波，總是過多無奈，如果不是有些不贊同地獄島太過苛責的處刑條件，師九如也不會辭去島主之位，獨自遊歷中原。
“我見到你的時候，那些要殺你的人……”面對別人的好意如果再沒有反應，秦曉川會感覺三天睡不著覺。他想了想，還是刻意加重語氣，試圖提醒。
“吾心中有數。”師九如看了秦曉川一眼，沒有問他是怎麼知道地獄島的。江湖中有秘密的人，並不止秦曉川一個。
既然同伴都這樣說了，秦曉川也就不再多言。他一動手指，偷偷讓師九如身邊的草長得更厚一點，然後率性地躺了下去：“離公開亭還有半天路，我要先睡覺了。”草厚厚的，躺起來會比較舒服。
秦曉川睡眼朦朧，竟然真的有了睡意，而且很快打起呼嚕。
師九如靜靜將火堆挑的更旺盛一些。在夜色中，他抬頭看向東南方向，那邊似乎有些什麼聲音。
“唉。為何呢？”師九如輕聲問，或許是想問遠在地獄島的某個人。對比起面前毫不防備就能睡著的秦曉川，有些人相識許久，卻依然看不清心靈。
一夜過去，天明。
秦曉川踏足公開亭。
他不是第一次來到這裡，但每一次來都有一種別樣的新鮮感。公開亭太有名了，全苦境老百姓都知道，這裡是預設的解決武林風波的地方。每次一有大事件，就會有耳報神之類的人物蹲點公開亭，向來往的人販賣訊息。秦曉川自己的訊息也在這裡被人販賣過。
除此之外，秦曉川還知道公開亭時不時就會因為武林爭鬥被人毀掉，然後又會被不知名的公益人士偷偷重建。附近的村落，很多商販都是依靠公開亭過活，賣個酒啊，賣個茶啊，賣個刀劍暗器，就是在此地做生意比較危險，但賺得也挺多。
秦曉川還寫信回去給凜若梅，推薦此地開一家棺材店分店，這裡天天死人一定很有賺頭，敢來公開亭相殺的武林人也一定不會差錢。
不過這一天，公開亭旁邊的公平石前卻排起了長隊，而且排隊的多半都是附近村民。
秦曉川一瞬以為自己走錯了地，看了一眼那長隊，轉身一拐，熟門熟路坐到了一處樹蔭下的茶攤上。小二熟門熟路地給他上了一壺茶，抓起了放在桌子上的二兩碎銀。
“客官，你想問點啥？”
師九如一進入公開亭就已經不知去向。秦曉川從袖子裡拿出那根銀簪，晃了晃。
“最近來了一個女人，在公開亭旁邊辦起了義診，看病不要錢，還倒送一根這樣的簪子，聽說是為了找自己的情人。”店小二直接退了一兩銀子，這並不是什麼秘密，稍微打聽就能知道。
“人呢？”秦曉川問。
“喏。”小二一指隊伍：“那不就是！”
秦曉川面不改色抬指一彈，將銀兩又丟過去，帶著茶壺起身往排隊的地方走，一邊走一邊喃喃：“情人什麼的那就奇了……”
不二做到底在搞什麼鬼，不忙著去救他的救命恩人夜愁雨，跑來公開亭這樣大張旗鼓地做什麼，實在不像是那個人的風格。
“你要作甚，這裡禁止插隊！”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拿警惕的眼神盯著秦曉川。
秦曉川敗退。
他在路邊等啊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裡來的耐性。大概是小二口中的女人引起了他的興趣。一直到日落西山，排隊的村民都已經散去，公平石前才總算顯露出一道窈窕人影。
那低頭挽起鬢邊髮絲的，確實是一名年輕的女人。女子看似二十來歲，眉目清秀而溫潤，坐在一方石條後面整理隨身攜帶的藥簍，隨風徐徐送來淺淡的藥香，忽然就在公開亭旁帶來幾許寧靜。
女子一身白衣，髮間插著幾枚玉釵，黑髮如雲，唇紅如朱，低眉淡淡一笑，抬手拾起石條旁依靠的紙傘。
秦曉川就在這時走了過去，將手中木簪遞到了女子面前。木簪與銀簪同一樣式，材質卻不相同。
白衣女子一怔，烏髮旁點綴的白羽隨風輕顫，溫柔淡然地抬起頭。
秦曉川盯著那簇白羽，心臟驀然好像跳漏了幾拍，深吸氣：“你要找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