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曉川去貓妖神社蹭吃蹭喝的腳步是輕鬆的，回天天棺材店途中的心情是沉重的。棺材店人口簡單，凜若梅又經常在外面撿屍體拖回來免費給人埋葬，又要忙著開分店，很長一段時間差點連給分店的掌櫃發工錢也發不起，當然也請不起多餘的夥計。還好苦境從來都是中原最亂，總是有免工錢的武林人避禍求退隱，這才將一二三四五家分店開了起來。
後來凜若梅又從外面撿回來一個想自殺的人給家裡的老人作伴。那夥計一天到晚陰沉著臉，不用多久就被打發去跟秦曉川一起去運屍，不知不覺，一年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一年時間，能讓人有多少改變？
在秦曉川看來，他一點變化都沒有！臉還是那個臉，劍還是那個劍。運了一年多的屍體洗個澡，身上偶爾還是那股子討厭靈芝香。一起運屍體的那位夥計眼看著都熬出了濃濃的黑眼圈，秦曉川一張小白臉依舊整天樂呵呵，還有心情幫自家夥計參詳新名字。
“叫殭屍劍怎麼樣？與你的膚色很貼近啊。”
“你滾！”
繼續否決“殭屍臉”“二狗”等稱呼，新來的夥計死氣沉沉給自己起名為“喪”，讓無聊的量屍造棺工作少了幾分樂趣。秦曉川兢兢業業地熟悉了棺材板製作的第十一方法，見識了世上絕大多數奇葩的死亡後，終於爆發了。
他回憶回憶以前看過的小說，用烈酒玩了一把花露水製造，又在路邊救了幾回行商，給棺材鋪創造了一點點副業收入。短短一年時間，凜若梅悍然已將分店開到十幾間，給想退隱的武林人以及周圍的普通百姓創造了很多就業機會。有一個月的時間，天天棺材店每日張貼招賢榜，大量需求掌櫃護院和伐木工。後來月底一算賬，秦曉川決定還是繼續賣花露水算了。
屍臭與香水，大概是世上最奇葩的組合。很長一段時間，喪每次看到他都會捂住鼻子做生無可戀狀，黑眼圈越來越明顯。
終於有一天，凜若梅忍不住跑去質問：“你的劍呢？”
秦曉川一拍腰間：“在這裡。”
“喪每日深夜都會練劍到凌晨，為什麼我都沒有看見你有動靜？”凜若梅很擔憂，玩物喪志啊小弟。
“他那樣是在透支體力透支生命，我這麼聰明，怎麼會像那兄弟那麼笨。”秦曉川放下手裡的瓶瓶罐罐，撈起一塊抹布擦擦手，眼神很清明：“我新練了一招劍法，想請姐姐指正！”
在山谷裡擺開比武的架勢，凜若梅卸去偽裝，黑衣凜凜，長刀在手。秦曉川平時還是用單劍，但是他左右手同樣靈活，動作快一點的話偶爾能用單劍耍出雙劍的效果。不過那樣對速度要求太殘酷，所以他新練的劍法並不是這種小花招。
凜若梅略微試了試，感覺自己想吐血。
秦曉川一招一式依舊看起來笨拙無奇。但是一招過後，凜若梅就感覺到一股奇異的生機侵入自己體內，加速氣血執行當時不及防備，差點氣血逆衝，這種感覺隨著過招的時間而有加深的趨勢，並且越來越讓人難受。
凜若梅一刀掃開周邊障礙，一點都不想跟他打了。“你這並非正道。”她緩了緩神：“怎麼做到的？”既不是運氣入劍，也不是劍氣指穴，一切無形無相，總之不知不覺就中了招，讓人防不勝防。
“我以劍為手，調動四周存在的木靈生機，無形中加速你體內氣血執行。”秦曉川彈了彈劍刃，道：“等熟練之後，應該可以控制節奏，說不定還能不費功夫讓對方爆體呢。”聽起來是很美好的前景，一揮劍無風無形，對面一群人忽然莫名其妙爆體而亡，畫面很霹靂。
“但對高手未必管用。”凜若梅道：“你既然能以此控制木靈生機，能不能控制天地靈力？若是天地失衡，那麼……”
咦，天地靈力可以算是一種場嗎？秦曉川一撫劍鋒：“我想想。”
這一招被命名為“御靈”，被動技能，永久恆定“讓對手氣血失衡”buff，攪亂天地靈力，影響感官讓磁場失衡，並且技能範圍隨著熟練程度逐漸擴大。
凜若梅道：“你悟性絕佳，但劍法實在難看，會氣死世上大部分劍者。弟弟，你還是死了拜師的心罷。”平庸者看不上你，高手教不動你，還好當初有牧神留下的元氣作為武道指引，不然你可要怎麼辦喲。
悟性絕佳其實是上輩子學過的物理知識開了掛，當然能把兩件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扯到一起，他的腦洞好像也挺大。
秦曉川抬手揉了揉額角：“現在，我應該算是脫離了牧神的影響了吧？”比如潛意識裡總覺得雙劍更順手什麼的。和暴雨心奴打架那會兒，腦子裡突然冒出來的冰冷意識給秦曉川提了一個醒。不過後來那縷白氣消散之後，他的意識海也挺正常的。所以他沒有說，凜若梅也沒有主動問。
反正牧神聽說挺善良的，應該不會做出像是劇中閻王那樣搶人身體的事情吧……
“是。”凜若梅片刻後，道：“你已走出自己的武道了。”
一年之後。
喪留下繼續幫工，秦曉川被凜若梅踢出去行俠仗義。按照凜若梅的話來說，就是與其看秦曉川繼續在花花草草上浪費生命，不如儘早出去將本店傳統發揚光大好了。對此秦曉川反駁就算只賺幾個銅板但那也是錢啊，並疑問本店有傳統嗎？對此，葬藍山姑娘一指門口的招牌，“葬天葬地，渡生渡死，去吧！”
就這麼著，秦曉川從幫人收屍這個行業裡順利解放，從此不再擺弄瓶瓶罐罐。說到底一部分原因是凜若梅自己都受不了那股香臭混合氣味，另外也是秦曉川已不需要再去屍體中感受生死來堅定心念。
“這個送給你，條件有限，現在的精鋼很貴的。”一天吃完飯，葬藍山遞給秦曉川一把一尺長的精鋼短劍，“偶爾，你也可以試試雙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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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與劍之間是有共鳴的。
在秦曉川走的那一日，喪專程洗了手過來送行。兩人雙目相對，並無過多言語。大概是和個人經歷有關，在這一年搬運屍體的領悟中，喪的劍法已開始融入獨特之死氣，人如其名剛好走了一條與秦曉川相對極端的路。如果說秦曉川的新招是取生之絢爛，那麼喪的劍招則漸漸走向死之悽豔。兩人互相認識，卻從來沒有動過武。劍者重劍意，其實有時候也不需要過招。
“你等我！”喪冷冷道。
秦曉川袖手，長劍掛在腰間，短劍綁在袖子裡，簡單回應：“好！”
問天問地只問劍，渡生渡死渡白川！
之後兩年，從藍山開始往外流傳一名劍客的傳說。據說這名劍客所過之處皆有鈴聲，因此常被人稱為“鈴劍”，並且非常喜愛幫當地百姓剷除山賊，於是“鈴劍渡白川”之名開始在武林中流傳。
但真正讓渡白川這個名字在中原武林佔據一席之地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這就要先從秦曉川每到一地，為了熟悉風土人情，會先選擇瞭解當地武林開始說起。凜若梅對他的要求其實是透過實戰來彌補基礎的不足。秦曉川打完山賊之後感覺沒什麼用，乾脆就走上了武林前輩們的老路子，挨個拜山比武挑天下。為了賺點路費以及未來養家，秦曉川打贏了之後遇見不順眼的，會按人頭收一輪棺材錢。不給錢？那簡單，持劍再打一輪！賣你棺材要不要！？
於是“鈴劍渡白川”，又漸漸被人稱作“那個自賣棺材的劍客”。終於有一天，秦曉川惹怒了一群同齡人，接了戰帖被引入包圍圈。跟著一群血氣方剛的少年人打了一架之後，他又挨個收了一輪棺材錢，然後打了小的來了老的，打了老的，結果來了整個一門派。
葬屍谷一戰，鈴劍渡白川以一招“御靈”第一次引動天象異變，劍風掃過，功體不足的人當場爆體而亡，硬生生體驗了一把“這很霹靂”。
打完後秦曉川自己吐了半個時辰，兇名也就傳了出去，再也沒人想拿他當軟柿子捏。就是秦曉川自己挺鬱悶，他原本想當個正道來著，結果旁人一致認為鈴劍渡白川此人亦正亦邪。秦曉川常常想，現在換名號還來得及嗎？
人不染風塵，風塵自染人！
小溪從林中穿過，蜿蜒流向山口。秦曉川將雙手伸進溪水裡，慢慢洗去指甲縫裡的血跡。
兩年的時間不長，已足夠讓他體驗什麼叫做身不由己。他儘量不去傷害無辜的人，也不能保證劍下是不是沒有無辜人命。大概每一個進入武林的人，都要經歷這一段心路歷程。慶幸的是在棺材店裡幫忙的那一年，已讓秦曉川在死人堆鍛鍊出足夠的心智，而不至於在廝殺場中迷失自己。
他看著自己的雙手，目光很沉靜，比起三年前剛剛踏入苦境的那時，眉宇間已多了劍客所特有的沉著與冰冷。
就在這個時候，秦曉川第三次看到溪水裡飄過來的長劍。
他心中一動，記起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