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七, 你那邊有沒有什麼發現？”
遠遠傳來弟弟的回答：“沒有！哥哥你那邊呢？”
“這邊也沒有！”
烏六深深吸了一口氣，勉強打起精神，分開面前的蓬鬆長草，向谷底更深的地方走去。
谷底的這種威壓, 這種灼熱而恐怖的磅礴威壓……難道, 陛下已經化龍了？
想到這裡，烏六心中不由得一陣振奮, 御天魔皇化龍了, 從此以後, 魔界再也無人膽敢作亂！而自己這位白虎使的地位，自然也是水漲船高！
可是, 陛下人呢？
三天前, 魔族大軍的中軍隊伍, 在黑龍谷的懸崖旁邊，被大群的蝙蝠妖族突然襲擊，陛下和秋峰主當場誅殺了蝙蝠妖族的白蝠王，然後兩人一起墮入黑龍谷。
陛下和秋峰主, 他們到底去哪兒了？指揮眾人清掃懸崖戰場之後，自己和弟弟就匆匆忙忙地到谷底尋找, 可是到了如今, 已經一天一夜了，還是沒有半點眉目……
難道，陛下和秋峰主已經出谷去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
烏六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努力砍著沿途的茅草, 艱難地往前走去。
忽然，他的腳步停住了。
前方不遠處，是一個黑黝黝的巨大洞穴，一股難以形容的沉重威壓，瀰漫在空氣之中。
這種威壓，這種燃燒一般的灼熱威壓……難道，陛下真的化龍了？！
一時間，烏六又是極度興奮，又有些隱隱害怕，回頭高聲叫道：“烏七，陛下在這裡！”
“哥哥！”烏七匆匆趕了過來，兄弟二人在洞口徘徊了許久，又試探著呼喚了幾聲，可洞裡沒有絲毫動靜。
“哥哥，陛下真的在裡面嗎？”烏七疑惑道。
烏六咬了咬牙：“進去看看。”
山洞裡一片幽暗，兩人剛剛往裡走了數十丈，烏六的腳步陡然頓住了。
那是……
他緩緩咽了一口唾沫，還沒來得及出聲，身後的烏七已經失聲道：“陛下？！”
只見前方不遠處，一個高大的男人正跪在地上，神經質一般摳挖著岩石上面那層薄薄的泥土，他對烏七的聲音完全充耳不聞，一邊努力摳挖著泥土，一邊喃喃道：“不會的，不會的……”
男人容色極其英俊，但卻非常憔悴，一頭漆黑的長髮胡亂披散著，臉頰耳畔覆蓋著一層細細的墨色鱗片，長而尖利的血色指甲拼命摳挖著那點可憐的泥土，似乎竭力尋找著一些什麼。
他手上全是各種碎石劃傷，指甲已經斷了兩枚，指甲縫裡不斷滲出血來，可他似乎完全感覺不到痛楚。
這個狼狽到了極點，瘋狂到了極點，又可憐到了極點的男人，赫然便是陸霄。
強悍的魔界之主，冷靜的御天魔皇，居然成了一個瘋子。
烏六壯著膽子，戰戰兢兢地往前走了一步：“陛下？”
陸霄根本不搭理他，只是埋頭摳挖著泥土。
烏六深深吸了一口氣，仔細定睛望去，只見陸霄摳挖的那片泥土，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只是略微有些溼潤，好像淋過水。
陸霄死死盯著那片溼潤的泥土，不斷地摳挖著，彷彿天底下除了這點泥土之外，再也沒有什麼東西值得他關心，再也沒有什麼東西值得他在乎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
烏六心中驚疑不定，試探著往前走了一步：“陛……”
他這句話還沒說完，便陡然頓住了，因為陸霄已經極其緩慢地側過頭來。
“……”烏六整個人完全僵住了，他從來沒有見過，御天魔皇這麼可怕的表情。
陸霄微微偏著頭，死死盯著烏六，似乎根本沒有認出這位得力助手，他那雙暗金色的豎瞳裡面，佈滿了蛛網一般密密麻麻的猙獰血絲，神色幾乎有些扭曲了，充滿著灼燒般的沸騰殺意。
他一字一頓道：“你、做、什、麼？”
烏六腦子裡一片空白，忽然之間，他猛地意識到了什麼——他腳下踩到了一團鬆軟溼潤的泥土，似乎正是陸霄剛剛挖出來的。
沼鴉一族極其靈敏的直覺，讓他幾乎想要轉身就跑，可是在對方鋪天蓋地的磅礴威壓之下，他連動一動小指頭，都做不到。
“哥哥——”身後的烏七大喊一聲，狠狠拽了烏六一把！
與此同時，炙熱的龍焰裹挾著磅礴的威壓，“轟！！！”地一聲巨響，將兄弟二人直接衝出了洞穴！他們雙雙摔倒在洞口，只覺得整個人幾乎散了架！
不知過了多久，烏六才忍著渾身的疼痛，緩緩爬了起來，顫聲道：“是，是龍焰！陛下他真的化龍了……”
烏七掙扎了許久，也終於爬了起來，他的頭髮被燒焦了一大片，看起來幾乎有些滑稽：“可，可是，陛下好像不大對勁兒……還有秋峰主呢？他怎麼不見了？哥哥，到底是怎麼回事？對了，方才……”
“閉嘴，讓我仔細想想。”烏六煩躁地揮了揮手，而後蹙緊眉頭，凝神回想著之前發生的一切。
他想著想著，只覺得一股極深的徹骨寒意，緩緩爬上了背脊。
是了，那位秋峰主呢？那位陛下的師尊呢？傳說之中，魔龍真正蛻變化龍的時候，灼熱的龍焰可以毀天滅地，焚盡一切……那位秋峰主，難道被龍焰……
方才陛下在地上胡亂挖著什麼，難道是……殘骸嗎？
秋峰主他會不會已經……
烏六狠狠打了個寒噤，不敢再想下去了。
“哥哥？秋峰主他是不是……”
“別說了！”
雖然大致推測出了答案，但兄弟二人仍然束手無策，兩人在洞外盤桓了好幾個時辰，還是想不出什麼法子。
可是一直這樣下去，到底不是個事兒啊。烏六深深吸了一口氣，勉勉強強鼓足了勇氣，輕聲喚道：“陛下，倘若秋峰主有什麼不測……”
他話還沒說完，只聽一陣凌冽的呼嘯風聲，從洞裡撲面而來！在這凌冽的風聲之中，他整個人身不由己地浮了起來，而後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扯進了洞裡！
陸霄單手捏著烏六的喉嚨，毫不費力地將他提了起來，啞聲喝道：“烏六，你胡說些什麼？！什麼不測？！”
“咳咳咳……”烏六被他狠狠掐著脖子，喘不上氣的同時，兩條腿直發軟，整個人簡直頭暈目眩。
但他也明白，此時如果再不解釋，估計小命難保，便掙扎著勉強道：“咳咳咳咳……沒有，沒有，屬下的意思是，秋峰主大約去了別的地方，御天魔宮有許多天材地寶，或許能將秋峰主喚回來……”
他說得十分含蓄，其實所謂“喚回來”，便是招魂。
陸霄愣了一會兒，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對對對……你說的對，得趕緊喚回來。”
他一邊嘀咕著，手上陡然一鬆，烏六便跌倒在了地上。
陸霄也不搭理他，神經質一般喃喃道：“喚回來，喚回來……”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又跪了下去，把親手挖出來的那一捧捧溼潤的泥土，放在了一旁攤開的墨錦外袍裡，烏六想上去幫忙，卻被他一把狠狠掀開了：“滾開！”
過了許久，陸霄終於站起來身來，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著墨錦外袍——那裡面裹著一堆溼潤的泥土，他垂眸望著那捧泥土，神色居然十分溫柔，甚至有些討好地笑了笑：“走了，我們回去了。”
看著那個笑容，烏六簡直一陣毛骨悚然，他默默咽了口唾沫，對著洞口的弟弟微微偏了偏頭，兩人大氣也不敢出，跟著陸霄出了黑龍谷，而後召喚魔族大軍，拔營回宮。
……
御天魔宮，湖心水榭。
一大群魔族貴族跪在水榭階下，可水榭裡一點動靜也沒有。
“白虎使，陛下已經這樣兩個多月了，什麼事也不管，什麼請示也不搭理……”一個極高極瘦的青面男子，忍不住向烏六抱怨道。
“青翎郡王，咱們做臣子的，顧好自己的分內事就行了，該請示的請示，該處理的處理，陛下如果沒有特別的吩咐，就按照以往的慣例執行，也就是了。”烏六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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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翎郡王長嘆一聲：“話雖這麼說，可是陛下既然化了龍，便應該趁此機會，趁熱打鐵，收復魔界全境，才是上上之策……”
“青翎郡王，你逾越了。”烏六沉聲道。
“本王只是著急！”青翎郡王不由自主地提高了聲音，“陛下他身為魔龍一族僅存的至純血脈，居然為了一個屍骨無存的死人，為了一捧破土，什麼也不顧了……”
烏六的臉色“刷”一下變得慘白，他還沒來得阻止青翎郡王，青翎郡王的嗓子便忽然啞了，而後整個人猛地懸浮起來，彷彿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捏住喉嚨，憑空提了起來！
“咳咳咳……”他拼命蹬著雙腿，不斷撓著脖子上那只無形的手，可是一點用也沒有！
一時之間，眾人都嚇傻了，而後只聽“轟！！！”的一聲巨響，青翎郡王整個人轟然燃燒起來，血色烈焰，咄咄逼人！
“啊啊啊啊——”他劇烈地掙扎著，顯然痛苦到了極點！！
龍焰！！
在青翎郡王的慘嚎聲中，湖心水榭的白色紗簾無風自動，輕柔地掀了起來，而後，一個男人緩緩走了出來。
陸霄。
他身著一襲墨黑色滾細金邊的鮫紗外袍，前面的衣襟歪歪斜斜，沾了不少斑駁的新鮮血跡。
“陛下，陛下饒命！！啊啊啊！！！饒命啊……啊啊啊……”
青翎郡王不斷地嘶聲慘呼，陸霄靜靜望著那團燃燒的人形火焰，英俊的臉上幾乎沒什麼表情。
“陛下，莫要氣壞了身子……”烏六顫聲道。
“朕沒有生氣。”陸霄淡淡道。
那極度平靜的語氣，讓烏六心底一陣發寒：“陛，陛下。”
陸霄挑了挑眉毛：“怎麼，白虎使不相信？放心，朕真的沒有生氣，他很快就會回來了，朕又怎麼會生氣呢？朕只是不喜歡別人胡說八道而已。”
他和顏悅色地解釋了一番，而後不再耽擱，轉身回了水榭，只留下一群魔族臣子，在水榭臺階下面面相覷。
這座極其精美的湖心水榭，是修建御天魔宮的時候，陸霄特地為那個人準備的，整座水榭都由毫無瑕疵的漢玉石雕砌而成，四面懸垂著層層疊疊的輕柔紗簾，裡面一片幽暗。
水榭一塵不染的玉石地板上，是一個巨大的圓形陣法，這陣法十分古怪，竟然是用泥土細細擺出來的，只是那泥土的顏色有些奇怪，是一種不祥的暗紅色，看起來略有些溼潤，還有股極重的血腥氣。
陸霄在陣法中間坐了下來，他垂眸看著那毫無反應的血色法陣，過了許久許久，慢慢把臉埋在膝蓋上，整個人難以控制地蜷成了一團。
此時此刻，如果有人在這湖心水榭裡，他一定會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問題，因為這位強悍至極的御天魔皇，這位冷靜至極的御天魔皇，居然在劇烈地發著抖。
方才有人胡說八道，他竟然說你……他死不足惜。
我昨天晚上，又夢見你回來了。
你是不是已經回來了，只是不肯見我？
你在怨我嗎？怨我那樣冤枉了你？怨我趁你失憶的時候，逼著你，強迫你？
可是就算這樣，你還是救了我，那樣救了我……
你不肯回來見我，你是不是回修真界了？回朔雪城了？回你心心念念的師門了？
你既然沒有回這裡，那一定是回朔雪城了。
我那樣冤枉你，羞辱你……所以，你雖然不計前嫌地救了我，說各種動聽的話哄著我，其實根本就不願意見我了，對不對？
你不願見我，所以回朔雪城了，回去找你的師兄們了，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絕不會是別的，絕不會是別的。
既然你不肯回來，那我去朔雪城找你，好不好？
你的掌門師兄非常厭惡我，或許不願意讓你見我……他是對的，我只會害了你，我只會不停地向你索要，你把能給的，全都給了我，不能給的，也全都給了我……可我，可我竟然還不滿足，我還想要更多，更多……我想要你所有的一切，我太貪心了，太貪心了……
你的掌門師兄說得對，我就是個禍害。
可是，我如今什麼都不要了，什麼都不奢求了，只要你在朔雪城裡，只要我能再看你一眼……就足夠了。
我去朔雪城找你，好不好？你一定在朔雪城裡，你一定在飛來峰上，我只想再看你一眼，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好好的，我什麼也不奢求了……
……
不知不覺間，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輕柔的夜風拂過，吹起了水榭四面懸垂的白紗，滿湖粉白的蓮花輕輕搖曳，只是昔日那位蓮上舞劍的仙人，卻不知究竟去了何方，也不知還會不會歸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的番外是《少年霄霄之煩惱》，酸酸甜甜的暗戀~感謝在2020-03-22 20:00:00~2020-03-23 19:59:4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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