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盛明禮老了。他的新娘也不在好久了。
一首曲子多年未彈,曲調還記在心裡,手法卻已經生疏得不行。原本快速的曲子被他彈奏得緩慢無比。
可就是這種慢,卻讓這首原本聽來歡快的曲子沾染了無數悲傷。
盛明禮永遠都不會告訴盛錦汶,他之所以清楚胡芳是有意要套他,還將計就計,其中有一個原因是因為,他遇見胡芳的那天,他看到胡芳在彈鋼琴。
那天,胡芳彈的就是這一首曲子,她彈得並不流利,畢竟是一個四十來歲的老阿姨了,要記一些東西,也不像年輕人那麼輕鬆。
那天,盛明禮就坐在那家店裡,聽胡芳彈了兩個小時。
胡芳彈得磕磕巴巴,他聽了卻悲從中來。
他想到了陸瓊玖,他發誓要珍視一生的阿玖,他卻沒能保護好她,甚至那件事情發生的時候,他連反應都來不及。
盛明禮還在吃力地按著琴鍵。他才五十來歲,可那般吃力的模樣,卻像是一個七八十歲的老頭,佝僂著身子。
一首兩分多鍾的曲子被盛明禮硬生生彈成了六分多鍾,當最後一個音落下,他的臉上有一滴渾濁的淚。
“阿玖,我沒有保護好我們的女兒。”
盛錦汶不過是去陸家一趟,她不是不回來了。可盛明禮心裡清楚,他的女兒回不來了。
曾經那個會撲在他懷裡撒嬌,軟軟萌萌喊他爸爸的盛錦汶,那個到處胡鬧,一個沒看住就上房揭瓦的盛錦汶,那個任性倔強的盛錦汶,再也回不來了。
【目前用下來,聽書聲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語音合成引擎,超100種音色,更是支持離線朗讀的換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他捧在手心的女兒,他捨不得受一點委屈的女兒,終究還是在別人那裡受了委屈,受了天大的委屈。
想著陸瓊玖的樣貌,盛明禮合上鋼琴蓋子,撐著自己緩緩站起來。
他動作老邁得像個古稀老人,全然沒了在外頭,盛家家主的精神風貌。他慢慢挪動著腳步,走到了外頭,叫來司機。
他要去陸瓊玖的墓前看一看,他好久都沒有去看陸瓊玖了,好久都沒有跟她說說話了。
一來是這一年下來太忙,亂七八糟的事情都堆在了一起,二來,卻是盛明禮不敢去,不敢面對陸瓊玖。
他和別人結了婚,雖然有名無實,可阿玖一定會怪他的。她一定,都不想搭理他了。一定,看都不想看他了。
陸瓊玖的墓在北邊,那邊的公墓是市內四個墓地勢最高的一處,站在那邊,甚至都可以看到小半個市的面貌。
那是陸瓊玖以前玩笑時跟他說的,她死後要躺在高高的地方,一定要能看見市裡,最好能看見他們的家。
那個時候,他們都二十來歲的年紀,還沒有盛錦汶,一個說,一個笑,相約白頭偕老。
再沒有什麼白頭偕老啦!白頭的人只有他盛明禮一人,會老的,也只有他一個人了!
到了公墓門口下車,盛明禮慢慢地往上走,手中一捧洋桔梗。
那是當年盛明禮向陸瓊玖求婚時送的。
當時國內這種花還非常稀少,他覺得紅豔豔的玫瑰太俗,這份俗氣不適合陸瓊玖,提前一年開始準備,找人種植。
最終活下來的也只有那一捧。
淺綠色的。
那份介於明黃與青綠之間的顏色讓盛明禮看了歡喜極了,覺得最配陸瓊玖。
陸瓊玖看到這捧花的時候,模樣非常好看,那叫一個哭笑不得。
“哪兒有人求婚送花送綠的的?”
盛明禮卻是傻笑:“我覺得這花好看,快及上你萬分之一好看了。”
如今國內隨便一家鮮花店裡都有洋桔梗賣,他不用再找人專門去種了,可是收花的人卻不在了。
一步一步走到墓園最高的地方,那裡立著一塊白石墓碑,上頭寫著陸瓊玖的名字。
墓碑上的陸瓊玖,穿著一身旗袍,笑得雍容溫雅,那身旗袍,是陸瓊玖四十五歲生日,盛明禮找人做好送她的。
看著上頭黑白的照片,想起當年陸瓊玖穿上這套衣服時的樣子,眼中的淚光開始閃爍。
盛明禮彎腰,把花放在陸瓊玖的墓前,從胸前的口袋掏出一塊手帕,輕柔地擦拭著陸瓊玖的墓碑。
其實這裡每天都有專人打掃,盛明禮更是多付了錢,讓人專心一點,仔細一點,不要有灰塵。
他的妻子最愛乾淨了。
一塊小小的方帕,擦了墓碑上上下下,一陣動作下來,盛明禮的腰都有些酸了。
他坐在墓碑邊上,看著遠處依稀可見的建築,就像當年陸瓊玖還在,和他肩並肩坐在草地上。
“阿玖,我好久都沒來看你了,你該怨我了吧?”
“阿玖,我每天都有聽你的話,少喝酒,少抽菸,好好照顧咱們女兒。”
“阿玖啊,我沒照顧好女兒。咱們的寶貝女兒被人欺負了。在外頭受了好大的委屈。我,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
久居高位的盛明禮此刻無措的像個孩子,像是生怕陸瓊玖聽了會怪罪他一樣。
絮絮叨叨把事情說完,隨後有些頹廢地抱著腦袋。
“那真是個小王八蛋!咱們女兒那麼好,他還幹出這種事情來。我真想找上門去抽他丫的。”
“對了阿玖,你在那邊見到咱們外孫了嗎?他長這樣。”
盛明禮像是找到了什麼高興的話題,從西裝內袋裡頭拿出一張折得方方正正的紙,是盛錦汶B超報告影印單。
他指著上頭一個小黑點,語速稍快,有些激動地轉頭看向墓碑上的照片。
“阿玖你看見了嗎?這是咱們的外孫。這是……咱們的外孫。”
剛才還激動著的盛明禮,陡然又沮喪起來。
“阿玖,咱們女兒長大了,她前幾天跟我說,要進公司了,要接手家業了。之前還說三十歲以前都不想考慮這方面事情的。”
說起這件事情,盛明禮呵呵地笑著,笑了兩聲,卻笑不動了。
“我以前老想女兒長大一點,懂事一點,可是她現在一夜之間長大了,我又不想她長大了。”
“我看她天天看資料,覺也不好好睡,小臉煞白的樣子,都心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