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我說這些家常事幹什麼？”孫才嘴有些打瓢，說話像是在漏風，噝噝的冷氣在牙齒間徘徊，讓他有種冬天提前降臨的錯覺。
柳志國的心一點一點的往下沉。
他還是以前的他，沒有變，只要在親近的人面前說謊，底氣總是不足，一聽就是謊言。
他不知道自己應該高興，還是應該傷心，高興孫才還把他當做親近的人，還是傷心他真的在說謊。
孫才聽懂他話裡的意思，一張白紙人生，何必非要給自己弄一個小黑點在上面呢？所以才會接了這麼句話，否則以他的個性，必然會問他，直接把那塊鏟了不就行了嗎？
孫才心中仍然咚咚作響，聽到那邊沉默，沒有聲音，更加沒有底，整個人焦躁不安的恨不得團團旋轉，但是他只能坐在椅子上，安靜地聽著那邊的呼吸聲。
試圖從這呼吸聲之間，破解摩斯密碼。
讀懂柳志國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他隱約猜到，柳志國和他說這句話，肯定不是拉家常，而是，江宇去找他的時候，說了什麼。
也許是在說賬本的事情。
難道……江宇還在懷疑他？
柳志國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清澈的眼睛開始變得渾濁，“不知道呀，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跟你說這些家常，大概是人老了之後，沒了年輕時的鬥志，反而喜歡這種家常的溫馨。”
孫才笑了一下，才說道：“你好歹現在還有孫子，我現在呢，空守著一個兒子，兒子還不著四六的。”
“嗨，兒女都是來討債的，既然是來討債的，自然要當神佛來供養著。”
“……”
後面的聊天，真的往家常的方向走去，兩人興致缺缺，各懷心事，但都沒有戳破這場無聊的聊天。
直到深夜十點，柳志國說他要去睡覺了，才終於結束了這一通電話。
孫才拿著手機，半晌也沒有反應過來。
整個人保持著將手機貼在耳朵裡的姿勢。
孫凌浩起床，看到孫才書房的燈還沒有關，忍不住走了進來，一看自己的父親呆呆地拿著手機，整個人魂不守舍的，頓時好奇地走了上去，問道：“爸，你在幹什麼？”
孫才嚇了一跳，手中的手機咚地一聲掉在地上，手機質量倒是好，沒有壞，反而是孫才，呆滯地看著兒子，半晌之後，才回過神，抬起手擦了一下眼睛，問道：“你怎麼還沒有睡？”
孫凌浩有些擔憂地看著孫才。
覺得自從他退下來之後，整個人都變得很奇怪，不對，一開始也還挺好的，雖然忽然退下來，沒了工作挺閒的，但是這老頭知道怎麼利用時間。
所以也不覺得怪。
可是到了後來，整個人經常渾渾噩噩的，就像是生病了，問他到底是怎麼了，他也不說。
“爸，你到底是怎麼了？”孫凌浩撿起地上的手機，詢問孫才，“是不是身體哪裡不舒服，要不，我明天帶你去醫院看看病？”
“我不去！”孫才一口否決，看兒子臉上露出疑惑的神色，連忙解釋道，“我身體挺好的，何必去醫院受罪。”
孫凌浩蹙眉，語重心長：“爸，你這是諱疾忌醫，我看你這幾天的狀態真的很不對勁，你還是去看看醫生吧？”
孫才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你現在還知道諱疾忌醫？”
孫凌浩卻沒有心情跟孫才開玩笑：“爸，你別開玩笑了好不好？我現在真的很擔心你的狀態，這樣吧，明天我就跟你去掛個專家號，不對，也許我們根本就不用掛號，直接找江宇吧。”
“江宇？”孫才的眉頭皺得緊緊，有些抗拒。
孫凌浩絲毫沒有注意到：“是呀，我聽別人說，他是經開區的副院長，醫術很厲害，而且他曾經給過很多大領導看病，爸，要不我讓給他給你看看？”
“胡說什麼呢？”孫才有些不安的坐下，“人家現在是副縣長，縣裡面有這麼多工作等著他解決，哪有時間給我看病，再說了我真沒病，你趕緊回去休息吧，別在這裡瞎折騰了。”
孫凌浩哪裡肯依：“爸，你就讓我帶你去看看吧，不找江宇也行，他現在新官上任，縣長又被抓了，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忙，但是爸，你必須跟我去看醫生，我不說了，你早點休息吧，明天跟我一起出門。”
說完，走出孫才的書房，不給他任何反駁的機會。
孫才無奈地看著兒子的背影，嘆了一口氣。
可是，當目光觸及到稅務局檔案之時，他的腦子又亂糟糟的，像是亂麻一樣。
俗話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他這一輩子坦坦蕩蕩的，從來沒有做過什麼虧心事，可是現在，因為一本賬本，卻把他變成這個樣子。
孫才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得到了還是失去了？
……
第二天清晨，江宇如常到了縣委辦公室，開始處理繁瑣的日常事務。
“這是去年全縣的財政報表，其中以小鳳村小凰村這幾個為代表的村落，收支為零，而且每年政府還要補貼這幾個村落一大筆錢，但是，今年開始，兩村已經合力種植中草藥，相信過了今年之後，他們就不需要政府的補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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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責財政報告的工作人員高興的說道。
貧困縣補助一直以來都是政府對於貧困落後地區的優待，但是這種優待，很容易滋生出我窮我有理的人，甚至很多縣市省級單位，並不是所謂的貧困區，也紛紛想要加入其中，分一分。
這一次，小鳳村和小凰村自食其力，兩村合作，共同種植中草藥，可謂是新氣象新風尚，一旦他們的專案成功，市裡面的領導已經打算好好宣傳一番。
脫貧致富，靠的還是自己的雙手，而不是靠別人的資助。
江宇點點頭，很是滿意：“那鄭家村呢？我聽說鄭家村是以養魚為生，而且以前還是個大戶，但是為什麼這兩年鄭家村養的魚卻怎麼都養不活呢？”
工作人員已經知道鄭波鬧到縣委辦公室，而且，江宇還派了兩位水利專家去檢測鄭家村的魚塘水質，故而他微微一笑說道：“江副縣長，這您就有所不知了，這鄭家村的人都覺得是因為魚苗出了問題，其實在我看來，並不是魚苗出了問題，而是這水出了問題。”
“水出了問題？”江宇眉毛微微一挑，他只是懷疑而已，但是這位工作人員似乎很篤定，就是水出了問題，難道是他有什麼證據？
“江副縣長，您也知道，以前的水是多麼的清澈，一眼看下去，就能見到水底下的鵝卵石，可是現在的水質呢？哪裡能跟以前比，所以我覺得不是魚苗出了問題，而是水出了問題。”
江宇訕訕一笑：“這只不過是你的推測，並不能當做是證據，對了，昨天派下去的兩位水利專家有什麼發現嗎？”
工作人員搖搖頭：“還沒回來呢，大概中午才會回來吧。”
說完看向江宇。
江宇擺擺手說道：“沒什麼事了，你出去忙吧。”
工作人員連忙走了出去。
剛走進辦公室，就聽到有人在議論鄭家村的魚苗事件。
“你們說會不會是李縣長拿了回扣，所以這魚苗才會出現問題。”其中有一個女人煞有介事的說道，“他都貪了這麼多錢，也不在意這點錢吧。”
“不會吧？”另外一個*了起來，撐著桌子說道，“這籤的是十年約，他能拿多少錢？再說了，他傻啊，鄭家村養魚，每年都掙的盆滿缽滿，上繳的稅收也是所有村子當中最多的，如果鄭家村的魚出了問題，那稅收方面肯定也會出問題。這麼一查，還不查到他身上來。”
“那你倒是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為什麼這兩年，鄭家村的魚都死了，”女人毫不客氣地反駁，“以前都好好的，養的魚一條一條肥美鮮嫩的，現在倒好了，一池子都是死魚。”
“我也只是猜呀，你衝我發火幹什麼？再說了，我覺得新上任的副縣長說的挺對的，說不定就是水質出了問題呢，你們也不想想，那魚塘都養了多少年魚了，養分全都讓這些魚給汲走了，還能養魚嗎？”
“我倒覺得你這說話挺荒誕的，”一個戴眼鏡的小男生斯斯文文的說道，“生物鏈條，是一個完美的閉環，這個閉環就是，魚竟然吸收了魚塘的養分，那肯定有什麼給魚塘提供養分對吧？否則的話，怎麼可能支撐這麼長時間？而且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就不科學了。”
有人在拼命的對他使眼色，可是小男生並沒有看出來繼續說道：“所以一定是有什麼給魚塘提供營養，導致魚塘可以源源不斷地讓魚在這個環境內生存下去，所以我覺得水質不會出問題，出問題的很有可能就是這批魚苗。”
有人重重地咳嗽一聲。
男生後知後覺的抬起頭，看到站在門口的江宇，愣了一下，下一秒，整張臉慘白。
整個縣委辦公室的人都知道，江宇派水利專家去調查鄭家村的魚塘，懷疑是水質有問題，可是他卻在這裡大放厥詞，說是魚苗有問題。
這不是故意在跟副縣長唱反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