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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決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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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紅尾從水中跳入到昭昭的掌心裡, 吐著泡泡說道:“昭昭,接下來的話很重要,你要記住。”

昭昭小臉嚴肅繃起, 鄭重其事點頭, 聽著小紅尾說的話。

“鄖河縣轄區的一個村莊,有個地方叫做桐花村, 在村西邊大約是一裡路的地方,有一個莊子, 哦,莊子的主人叫做周旗,就是鄖河縣人。”

“莊子裡有百來畝一等田地, 還有幾十畝差一些的, 莊子的主人想要把薄田養一等田地, 讓人挖被瀾江浸潤了的土地。他們覺得雨已經停了, 挖河堤是沒事的, 挖了很大一段河堤根的土,但是因為下雨,河堤就已經有些松了, 要是小雨還好,但是遇到了大雨,就要決堤的!不光挖了河堤, 他們還動了河邊石拱橋下的泥, 這讓石拱橋有隱患。”

“明天寅正兩刻(凌晨四點三十分)會開始下雨, 雨剛開始細細綿綿,潤了被挖掘掉的泥土,讓它們鬆散起來,大半個時辰之後, 雨水會直接變得特別大,瀾江的水面越來越高,然後就會氾濫沖毀了河堤。”

“這次的雨太大了,加上是夜裡忽然下雨的,人還沒有醒來,桐花村河邊屋子被卷走,在裡面睡覺的人全沒了。”

河邊住的屋子被卷走,人都在睡覺,那得卷走多少人啊!

昭昭聽到這裡,感覺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甚至眼前再次出現了一層薄霧,她用另一只小手捂住胸口,努力讓自己平靜,記住小紅尾說的話。

“石拱橋是桐花村裡來縣城的必經之路,桐花村的村長帶著很多人試圖救人,還有很多人打算結成團一起來縣城,結果因為橋下被挖得鬆動,雨下的大,走上橋的人又多,橋一下子垮塌了。”

“很多很多人落了水,有人試圖在岸邊救人,結果因為挖的地方就是橋根處,站在岸邊也不安全,很多地方直接塌下去了,土塊大塊大塊地落入到江裡,好多人來不及跑開,隨著土塊掉入到了江裡。”

“我聽到都是哭聲,還有嘭嘭嘭的聲音,是浪卷著人撞到了硬物上去。”

“我看到水面都紅了,好多的人受傷,好多的人死亡。”

小紅尾一口氣說了許多,等到說完了之後,在昭昭白淨的手心裡擺擺魚尾,發現自己沒有說漏,如釋重負地吐了一個泡泡。

昭昭的手心裡汗水,更是有一種暈眩的感覺,小魚兒說的事情實在太可怕了。

池塘裡其他的小魚在小紅尾說話的時候,都安安靜靜的,等到說完了之後,才開始嘰嘰喳喳說話:

“我們剛剛誰也不敢打攪小紅尾大哥,就怕它忘了。”

“魚的腦子太小啦,記不住事情,小紅尾是因為看到了這是鄖河縣裡發生的事情,強制性記住的。”

“昭昭,你快快起床吧,你爹爹是縣令老爺,可以救人的。”

魚的記憶不好,這裡面涉及到的村子,具體決堤的位子,小紅尾並不熟悉,所以在昭昭入夢之前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生怕忘了,現在把話都交代給了昭昭,小紅尾放輕鬆了。

紅色尾巴的小魚兒軟趴趴地躺在昭昭的手心裡,用小尾巴戳戳小姑娘柔軟的手心。

昭昭沒有用手捂住胸口了,她的眼前再次浮現出了淡淡的霧氣,漂亮的池塘若隱若現,她想著自己需要起床,但她還沒有擺脫夢境。

昭昭聲音裡都帶著哭腔,急得頭上都冒出了汗,“小紅尾,我應該怎麼起床?”

“我來。”小紅尾說道。

小紅尾從昭昭白淨的手心之中高高跳起,漂亮紅色尾巴啪嗒一下打在昭昭的眉心。

黑暗之中,昭昭的眼睛一下就睜大了,她聽到了自己如雷的心跳聲。“撲通、撲通。”

昭昭在心中默唸了一遍剛剛聽到的話,她起了床,摸索點燈的地方,想要點燈換好衣服去找爹爹。

今晚上是珊瑚守夜,她聽到了悉悉索索的動靜,點燃了一盞燈到了昭昭的床前,“二小姐,是想要如廁嗎?”

看到燈亮了,昭昭說道:“珊瑚姐姐,把衣服給我,我要去找爹爹。”

昭昭剛說完話,另一張床上的林清薇也醒了,被子從她身前滑落,她攏了攏中衣和長髮,開口詢問,“怎麼了?”

“大小姐。”珊瑚轉過身子,對著林清薇說道,“二小姐說是要找老爺。”

“是做了噩夢嗎?”林清薇走下了床,到了昭昭的床邊,上前握住了昭昭的手,前幾天妹妹沒有睡好,一直是點著香睡的,現在香用的少了,所以妹妹驚醒了?

昭昭的小手有些汗涔涔的,林清薇發現,其實不光是妹妹的小手,她的鬢角也是汗溼了。

“不是噩夢。”昭昭說道,“是我夢到了不好的事情要發生,就像是那次大石頭滾落一樣的事。”

林清薇和珊瑚兩人交視了一眼,昭昭一說她們兩人都想起了在翔安縣的事,她們兩人都在馬車裡,只聽到春桃憤怒的聲音,後來才知道是昭昭執拗地讓母親去了茶寮,才避開了禍事。

春桃的聲音一開始有多憤怒,到後面就有多慶幸。

林清薇下了決斷,“珊瑚,替她換衣裳,我帶你去找娘。”

“這次要救很多人,需要爹爹找人。”昭昭抬起眼看著姐姐,輕聲說道,“要決堤了。”

決堤

林清薇打了一個寒噤,被她想象之中的畫面驚到了,徐徐吐出一口氣,才說道,“好,我們去找爹想辦法,珊瑚,你先換好衣服去主院敲門,我等會帶著昭昭過去。”

珊瑚聽到決堤兩字的時候,也一瞬間有些腿軟,大小姐吩咐了忙不迭點頭,聲音帶著顫音,“是。”

房間裡點燃了兩盞燈,驚動了旁邊的二等丫鬟,石竹匆匆披了一件外裳過來檢視,進入到房間裡的時候就看到了所有人都在換衣服,珊瑚更是準備提燈出門。

“怎麼了?”石竹說道。

林清薇說道:“珊瑚你先去。”

石竹聽著林清薇發話,讓開了身子好讓珊瑚出門,看到珊瑚急匆匆走遠了,才問道,“怎麼了?”

“等會和你細說,我先帶昭昭去找爹孃。”林清薇到櫃子裡翻出了春天用的披風。

她不像是昭昭那樣短頭髮,頭髮亂蓬蓬的,現在沒時間打理,直接裹披風,用兜帽罩住了蓬鬆的頭髮。

林清薇帶著昭昭走出了房間就打了一個寒噤,現在的風並不大,只是要比先前許多晚上都要涼颼颼的,看著架勢確實要下雨。

昭昭的嘴裡唸唸有詞,林清薇抱住妹妹快速走,聽到石拱橋坍塌之類的話,她應該是在重複夢裡知道的訊息。

等到兩人到了主院裡,燈火已經燃了,姐妹兩人在外等了一會兒,進入到房間裡。

昭昭說道:“桐花村西邊一裡路……”她把小魚兒和她說的事通通告訴了爹爹林鶴。

林鶴看著妻子柳氏,而柳氏看了一眼丈夫,又看著昭昭。

小姑娘和幾個月前相比,面頰豐潤了不少,個子也抽高了,一雙眼清亮如舊,眼眶有些發紅,莫名卻執拗地盯著她。

柳氏想到了當時,她帶著點火氣,覺得小姑娘不識好歹,明明已經答應了要給她買素齋,她偏偏要自己一起去茶寮,後來因為小姑娘帶著哭腔的聲音,最終心軟同意了,從而避免了那場禍端。

柳氏對丈夫說道,“老爺,帶著人去桐花村看一看,昭昭不會無的放矢。”

林鶴在聽到了昭昭的話,第一個反應也是去桐花村看看,只是很快心中就有了其他理由試圖阻撓他:

現在已經到了宵禁時間,需要把衙役都喊醒,十分不便;

桐花村距離這裡很遠,夜裡趕路不易,馬都有可能陷在泥地裡;

縣衙統共只有兩匹老馬,夜裡馬車怎麼走?

他是赴任不滿半年的縣令,沒有威望,如果要是過去了別人不聽他的怎麼辦?

但是所有的理由,在一個可能性下都沒辦法,那就是昭昭說的決堤,還有石拱橋塌陷。

林鶴聽到柳氏開口,終於下定了決心說道:“我換一身官服,現在就走。”

昭昭立即說道:“我也去。”

林鶴失笑著搖頭,拍了拍昭昭的腦袋,“你一個小孩子,晚上夜風也起了,安心在家裡睡覺。”

昭昭搖搖頭,認真地說道,“不是的,爹爹會有很多顧慮,沒有那麼相信我,剛剛看了孃親,才願意相信我。爹爹就算是打算要去桐花村,腦子裡第一個反應是,會不會太折騰人了。”

昭昭這話一出,所有人都看著林鶴,林鶴搓了搓手指,沒想到他剛剛的猶豫居然被這個孩子看在眼底,而且林昭幾乎是一針見血說出了他的顧慮。

“爹爹尚且有顧慮,那麼等會要跟著一起去的衙差叔叔們呢?他們有太多的理由不去桐花村。現在還沒下雨,怎麼會決堤呢?現在是宵禁時間,才下完雨路真的很難走……爹爹,我想和您一起去,合適的時候提醒您水患的事。”

昭昭還記得白天和錢寶兒出了城,她們都已經帶上了小馬,還因為會弄髒衣服不願意去騎馬,更何況這是深夜,有太多的理由可以不去桐花村。

“夫子給我講過一個事,有些事情可能因為那一點猶豫,覺得不做也沒關係,就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我給您講這個故事好嗎?”

岑薛青講那個故事的時候情緒太過於奇怪,像是憤怒又像是悲傷,又好似自責,只是那抹自責反而會刺傷她似的,那種古怪的情緒昭昭記住了,故事內容也記得很清楚。

林鶴點點頭,林清薇也握住了妹妹的手,鼓勵她往下說。

昭昭清了清嗓子:

“有一個孩子從樹上跌下來了,其實她撞到了腦袋,腦袋撞腫了,但是她是父母不讓她爬樹,她就沒有說這件事,她的父母都以為她只摔了腿。她的父親是個大夫,給她腿上了夾板,忽然有人喊他去看病,父親看了一眼女兒,但是沒有把脈,只是問了一次他的孩子,‘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孩子搖搖頭,這個時候她覺得有些不舒服,因為她腦袋受了傷,她的臉色都白了起來。”

昭昭說到了這裡的時候,房間裡的燭火燒到了雜質,發出了細小的霹啵聲,所有人都在聽昭昭的話。

“孩子的父親沒有看到孩子白了臉,孩子的母親看出來了女兒臉色有些白,但是她覺得這個白是因為腿疼,沒想過孩子撞到了腦袋,也沒想過讓丈夫給女兒仔細把脈。孩子的母親,送丈夫出門去給人看病,說自己會在家裡照顧孩子的,還埋怨了一遍孩子,‘看她以後還淘氣不淘氣!’。”

昭昭一口氣把當時岑薛青說的那個故事複述了一遍,然後說道,“父親覺得女兒應該不會有所隱瞞,母親覺得臉白就是腿疼,他們覺得晚點也不打緊,但是就是這麼要緊,因為耽擱久了,沒辦法救,孩子死了。”

昭昭一口氣說完了這個故事,看著林鶴,繼續說道:

“就像是夫子告訴我的這個故事,女兒臉白了不舒服,就應該當時把脈仔細看的,事後嘆息的話也太遲了,孩子已經去世了。爹爹,昭昭想跟著您一起去的原因很簡單,我就想要提醒您,被挖泥土的河堤、寅正兩刻的雨,還有坍塌的石拱橋,給您鼓勁兒,幫您說服其他人。昭昭不想最糟糕的事情發生了,然後嘆息一樣地分析當時沒做成的原因。”

決堤、石拱橋坍塌,無論是哪件事真的發生了,後果都難以預料,只是成年人有成年人的想法,反而孩童在這個時候異常的固執,會一次次地提醒他,不能妥協。昭昭想要做一個提醒林鶴的人。

昭昭的故事很簡單,在場所有人都聽懂了,尤其是柳氏,她和林鶴夫妻多年,很清楚夫君身上有一些書生脾性,例如做事細心又謹慎,但是關鍵時候會有些猶豫,這麼大的事,半夜裡指揮這麼多人去桐花村,遇到了阻力,如果林鶴因為阻力而退讓了怎麼辦?桐花村的事情發生了怎麼辦?

柳氏想了想,對著昭昭說道,“當時落石的事要發生,如果我不肯和你去茶寮,你準備怎麼辦?”

“我準備抱著您的腿。”昭昭小聲說道,她當時試圖讓柳氏親自買東西的時候,而柳氏明顯不願意,她那個時候最怕的就是柳氏的厭惡,現在想到當時的心情,淚珠兒也從面頰上滾落。

“其實我當時可怕了,您那麼溫柔替我趕走了黑狗,還讓春桃姐姐帶我去買素齋,我卻特別不知好歹,非要纏著您親自去,您要是真的不去,我就抱著腿,打算做個壞孩子耍賴。”

柳氏把昭昭一摟,用手帕擦了昭昭的淚水,“昭昭還會耍賴啊,晚點和你爹爹一起回來了,可要耍賴給我看。”

昭昭不好意思笑了,這會兒她才有點孩子的模樣。

“昭昭這樣一說,我心中就有數了,只要想一想可能的後果,我須得強硬一些下令。”林鶴說道,“你就安心在家裡待著。”

林清薇忽然開口說道,“爹爹,你帶著昭昭去吧。”

所有人都看著林清薇,她開口說道,“昭昭讀了書,懂得道理多,您看,剛剛不是就把您給說服了嗎?而其她還是有幾分急智的,您看當時落石的事,倘若孃親還是不肯,她還會打滾撒潑求人呢。”

昭昭忙不迭點頭,看著林鶴,說道:“昭昭會很有分寸的,說不定可以幫到爹爹,幫不到爹爹的時候,我也絕對不會生亂!”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

林鶴換上官服,柳氏親自給昭昭洗漱。

剩下的丫鬟也都開始忙碌起來,去前面的縣衙裡把衙役喊起來,讓人去找住在外面的小吏。去桐花村要把可能決堤的人從屋子裡喊起來,在村裡這個縣令不一定會管作用,就需要儘可能多帶一些人過去。

林鶴和昭昭兩人更快一些,他們兩人收拾妥當之後先行出發,去一趟錢家找他家借馬。

林鶴上了馬,把女兒摟入到懷中,昭昭的腿學著爹爹一樣夾住馬,她是揹著坐在馬上的,牢牢抓住爹爹的衣襟。

夜風涼颼颼的,坐在馬上也並不舒服,馬匹顛簸的厲害,昭昭卻一聲不吭。

到了錢家,門房很快就讓人請了何管家出來,聽到了借馬的請求,何管家眼也不眨就吩咐讓人牽馬,把除了寶兒的那匹小馬之外的馬都給牽了出來。

昭昭看著何管家沒有去驚動老太爺,眼睛滴溜溜地轉著,何管家看著她的模樣,忍不住笑著說道,“怎麼,光借馬還不夠,難道還想要借人?”

何管家別看笑呵呵的,昭昭知道他曾經是跟著錢老太爺一起上戰場的,錢家的下人大半都是上過戰場的!昭昭眼睛一亮,立即說道,“何管家,您還可以借人給我爹爹嗎?”

錢老太爺的人要比衙役管用的多,林鶴精神一振對著何管家拱手,行了大禮,而何管家連忙避讓開林鶴的大禮。

“我初到鄖河時間不長,又是一屆書生,若是您能相助在下感激不過。”林鶴沒說昭昭的夢,只說他聽昭昭在外玩耍,聽聞周旗讓人挖河堤,恐怕導致河堤潰軟,他懂一些星象,心中裝著事,本想要明天在解決,忽然夜裡驚醒,夜觀星象,只怕寅時要下一場大雨,所以才會連夜就準備趕赴桐花村,免得出水患。

這個理由是林鶴琢磨出來的,雖然還是有些漏洞,大體是可以解釋得通。

何管家聽到了林鶴的話,猶自有些猶豫,林鶴看著他的猶豫神情,忽然想到了自己剛剛也是這般,正色說道:“倘若真的發生了決堤之事,林某怕此生心中難安。”

昭昭也說道:“何管家,只需要去一趟周家,我爹爹詰問一番就可以知道周家是不是挖了河堤,您帶著人跟我們走一趟可好?若是問出來是真的,您的人借給我爹爹,我們立即去桐花村。倘若河堤松了,寅時忽臨大雨,咱們真的得費些功夫讓河邊的村民快快離開屋子。要讓衙役驅趕人出屋子還要費些口舌,錢家的人都是戰場上的英雄,曉得軍令如山的道理。”

林鶴一直知道這領養的孩子聰明,此時更是肯定她原本的出身只怕佔了一個貴字,這種話非得耳濡目染聽人教導才說得出。

林鶴更加慶幸自己帶了昭昭,就像是女兒說的,等會去一趟周家,他詰問一番周旗,就知道有沒有挖河堤。

如果是幾個月以前,林鶴知道自己萬萬沒有識人斷案的本事,要說起來這斷案的本事,也和女兒昭昭有千絲萬縷的聯絡。

是她透過書肆的掌櫃知道了岑夫子,妻子柳氏要給女兒拜師所以去了岑夫子的家,他才陰差陽錯接手了這王婆家的瓜案;又是透過昭昭,他得了岑薛青的指點,破了第一個案子;有了這案子之後,才有了後來陸陸續續幾十起瑣碎小案,透過這些案子,增長了本事。

何管家被說動,等到牽了馬出來,三人立即去叩周家的大門,下人通傳之後,打著哈欠的周旗出現在三人的面前。

周旗家是行商的,他自家兄長生意做得大,周旗是小兒子陪在父母膝下,現在周家生意越做越大了,打算從鄖河搬走,這莊子是打算賣掉,賣之前就想著把莊子裡荒地給弄成一等田地,好賣個高價。

周旗自己是不學無術,不過他的哥哥們是生意人,可以說耳提面命教導他,鄖河縣一不可得罪錢家,二不可得罪縣令老爺。

錢家的管家和縣令老爺一起過來了,周旗哪兒用詰問,問什麼就說什麼,當即承認了自己確實讓下人挖土。

“不過,我可沒讓挖河堤啊,我是讓人挖淤泥,前些日子不是一直下雨嘛,靠著山坳坳處那兒的泥肥,鄉下人都知道,我讓人從那兒挖的。”周旗的膽子小,連連搖頭像是撥浪鼓一樣,“河堤我知道是動不得的,您是從哪兒聽說的?”

林鶴:“我女兒在集市上聽人說的,你家下人可在?”

周旗:“在在,我去把人喊過來。”

剛開始下人不肯承認,周旗見著林鶴詰問了幾句,就抓到了話語之中的漏洞,下人汗如雨下,只得支支吾吾承認了自己圖省事,讓人晚上的時候偷偷從河堤挖泥。

周旗恨得把下人一踢。

不過挖了河堤在沒出事之前總想著把河堤給修回去就行了,算不得什麼大事。周旗顯然就是這樣覺得,開口對著林鶴說道:“林大人,您看現在已經晚了,明兒一早我就讓人去把河堤給填上,還有您到了鄖河,我們周家也一直沒給您接風……”

林鶴進入到周家的時候都沒有與周旗客套,可以說是雷厲風行,在聽聞了挖了河堤,更沒有心思和周旗討價還價,打斷了周旗的話,“我夜觀星象,寅時會有大雨,你家動了河堤,就有決堤之憂,得讓挖掘下游的人立即離開屋子。既然是你家挖的,你帶著你家人跟我一起去桐花村,等會讓河邊的人離開屋子,記住了不能耽擱時間,讓所有人立即出來!”

周旗有些傻了眼,他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夜晚,屁·股都沒有挪動,大晚上的跑到桐花村,然後讓人起床離開屋子……

周旗心中不願,乾笑著說道:“林老爺,現在已經很晚了……”

林鶴臉色鐵青,厲聲呵斥道:“倘若決堤了,這是你家挖的河堤,淹死了人全部都算在你家頭上。”

周旗被這話一驚,縮頭縮腦了起來,語氣弱了三分,“我這就準備馬車……”

“路上有泥,馬車只怕不好走,得騎馬。”何管家提醒周旗。

林鶴這個書生扮演黑臉,烏沉沉的眸子盯得周旗縮頭縮腦;而何管家則是唱·紅臉,笑眯眯地好似十分體貼,讓周旗忙不迭點頭,下意識按著兩人吩咐去做。

晚上緊急情況用人何管家還是做得了主,既然桐花村的河堤真的被挖了,他就讓人和林鶴走一趟。

周旗家裡養的馬不如錢家多,一共結成了二十一匹馬,一行人往桐花村去。

這個時候就更顯得錢家的人有用,他們是戰場上的老手,夜間在泥濘路上騎馬也猶如平地。

錢家人領路在最前面,讓後面的人好走了不少,起碼不用擔心馬蹄踏空,從馬上摔下來摔斷脖子。

不過對縣城的衙役,還有周旗老爺來說,這並沒有強多少,明明已經入了夏,這晚上的冷風嗖嗖的,大晚上騎馬又冷又難受,感覺雙腿之間要被磨得沒有知覺,整個人也要顛散架了。

周旗心中埋怨著林鶴的脾氣古怪,這會兒哪兒有星,還要說夜觀星象要下雨,距離寅正也就只有一刻鍾了,可沒有一丁點的雨水,如果真的那麼緊急,擔心桐花村出事,又為什麼摟著他家小姑娘來到村裡,一想到林鶴的行事風格,周旗就翻了一個白眼。

緋色披風把昭昭裹得嚴嚴實實,這個顏色是柳氏挑選的,女兒要跟著丈夫一起到村裡,這種顏色搶眼,一眼就可以看到小姑娘在哪兒。

差不多寅正時分見著了石拱橋。林鶴先前就吩咐在這裡停下,所有人都停下了。

衙役們還有周家人從馬背上翻身而下的時候,覺得腦子都還在顛簸。

漆黑的夜裡,瀾江浪湧奔騰,林鶴偶爾看到了銀光閃過,就知道這石拱橋下浪湧奔騰的厲害。

林鶴跳下了馬,從懷中掏出了火摺子,點燃了淋了桐油的柴火,明亮的光讓不少人都晃了眼。

林鶴其實也到了強弩之末,但是他很清楚自己不能倒下,除了昭之外,所有人包括何管家都還在遲疑,對決堤之事抱有僥倖的想法,就像是昭昭說得那個故事,這種事不能有任何的僥倖。

忍著兩隻腿的疼痛,林鶴走到了橋邊,用柴火轉了轉,讓人看到橋根處是完好的。

周旗一邊捶著腿,一邊說道,“林大人,那邊才是桐花村。”言下之意,他們家挖的是那邊。

“我知道,是讓你們看看,這邊橋墩是好的,那邊要是被挖過了,這橋等會要讓人守著,不能走。”

“啊!”周旗本想要說什麼,見著火光一閃,林鶴的表情難看,他就什麼都不敢說了。

林鶴吩咐:“不要騎馬了,分成兩隊過去。”

等到了桐花村那邊的橋墩,所有人見著基石被衝得亂七八糟,就著火光看著那石拱橋,現在誰也不覺得這橋安穩,看著波濤洶湧的瀾江,很多人都覺得下一刻這石拱橋就會轟然崩塌。

“我的娘啊……”周旗的心在滴血,光是要修築河堤,他家就要出不少錢,這橋也是他家責任了,家裡那個莊子賣出去的錢,估計全部要賠在這裡,還不得縣令老爺的好。

他當時幹嘛要把薄田弄成一等良田,真的是吃力不討好,血虧!

林鶴沒有理會周旗,點出了六個衙役,“三個人在橋那邊守著,三個人在這邊守著,務必不能讓人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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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林鶴話音剛落,所有人幾乎在同時感覺到髮梢溼了,不約而同抬起頭,濛濛細雨落在了臉上。

開始下雨了。

林鶴捏著昭昭的手一緊,父女同時想到了那些話:

“明天寅正兩刻會開始下雨,雨剛開始細細綿綿,潤了被挖掘掉的泥土,讓它們鬆散起來,大半個時辰之後,雨水會直接變得特別大,瀾江的水面越來越高,然後就會氾濫沖毀了河堤。”

給他們時間不多了。

其他人也想著林鶴說過的話,尤其是周旗,他的下巴都要掉下來了,他還在想著根本就沒有星子,這都已經是寅時了沒有下雨,沒想到下起來了毛毛細雨。

火焰在細雨中搖曳了一下,林鶴的聲音在顫抖,“聽著,等會我讓你們行動了之後,不會再次解釋,你們的任務就是,把屋子裡的人給我拽出來,不管是生病、有孩子,還是家裡有老人,在河邊的通通給拽出來!”

周家的人面面相覷,錢家的人利落地應諾了。

周旗看著林鶴料事如神,連忙說道,“都聽林大人的,人命要緊,可都記住了啊!”

昭昭把爹爹的手捏得更緊一些,林鶴低頭,看著他家小姑娘衝著他笑,露出了別急的神色。

林鶴想著,他確實還有一點時間,他的語氣放得舒緩,河邊人住的最多的地方就是石拱橋附近,留下三個人現在就去把人給拽出來。其他上下游的人家喊來了村長,帶著村長騎馬走一圈就可以把人都給拎出來。

這對桐花村而言,是個特殊的日子。

村長從暖和的被窩被人撈起來,哆哆嗦嗦被人撈在馬上,要不是冒穿官服是砍頭大罪,他覺得這群人是土匪,而不是官員,他才聽小河村的人說,林鶴林大人是個很文氣的縣令老爺,這可文氣在哪裡呢?

這樣的下雨天把人給拽出暖和的屋子,村長可別替心裡頭有多彆扭了,吳家的老孃年齡大了,因為丈夫去世哭得眼睛都半瞎了,這會兒迷茫地掉眼淚,也被人驅趕出屋子,村長能做得就是不看他們。

桐花村的村長也注意到了昭昭,淋著雨的昭昭這會兒看不出玉雪可愛,她的口中含著薑片,覺得身上不發熱了,就把之前的那片嚼碎吐出來,再換一片含著,這是昭昭按照醫書想的辦法,每個人身上都帶著薑片,用這樣的方式在微雨之中驅寒。

在雞飛狗跳,痛罵哭嚎聲中,來到了最後一戶人家。

他家漢子是獵戶,生得精壯還獨自打死過一隻野豬,那獵戶脾氣大,被強行綁了到村中,等到稍微鬆散了繩子,操起一把鋤頭就衝著林鶴揮舞,要不是有何管家,差點給削到了林鶴。這讓村長膽戰心驚地同時,也忍不住對著唯一可以說話的小姑娘說道,“你說,你這爹是作孽啊,好多人都要淋病了。還把你給帶著。”

昭昭本來小手捏成了拳頭,看著何管家擋住了攻擊,小拳頭才鬆開,對著村長大聲說道:“我爹爹是為了救人,瀾江這裡要決堤的!”

此時天已經朦朧亮了,眾人看著說話的童稚聲音,發現是裹著紅色披風的昭昭,眾人的目光裡帶著仇視,只是還沒來得及說話,譁啦啦就是雨點猛打瓦片的聲音,這是綿綿細雨驟然之間就轉成了大暴雨。

雨大風大,風吹得太過於猛烈,旁邊的屋子是用的草頂,一下子就被掀飛了,裡面的人發出了驚呼聲,只能夠到這個屋子裡擠一擠。

周旗的心撲通撲通直跳,在下這樣大雨的時候,他腿軟得不行,林大人的話真的應驗了,他甚至覺得下一瞬就有可能瀾江決堤。

村裡人也忽然噤了聲,面面相覷起來。

這麼大的雨,河堤又被周家人偷挖了,要決堤還真有可能。

遠處傳來了轟隆的聲音,因為天已經微亮,所有人都看到了瀾江沖毀了河堤,銀白的巨浪吞噬推平了一切,不知道是誰家養的豬崽發出了巨大的聲響,下一刻聲音就泯滅不見,顯然是被捲入到了瀾江裡。

周旗在看到了決堤之後,軟了的雙腿直接跪下,跪下之後忽然打了一個激靈,衝著林鶴重重磕頭,這屋子裡少說也有五十餘人,若是都在決堤的一瞬間被沖走了,他老孃修得那些佛全部都是煙消雲散,幾十條的人命就揹負在他們周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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