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柬之的神情，很平靜。說話的內容也很平常。
但，馮小寶分明聽出了其中的怨氣。
想想也是，張柬之在歷史上，可是做到了宰相的人。不過，如今他就快六十了，到發動神龍政變，推翻武后統治的時候，豈不是八十了？
等於說，這個人大部分的寶貴年華，就因為曾經是許王府中的臣子，就白白浪費了！
不過，馮小寶也不同情他。就張柬之自己說的，許王是蕭淑妃的兒子，本來就是武后的眼中釘。武后禁止許王和高宗皇帝見面，你張柬之卻偷偷幫忙，送什麼《忠孝論》給高宗。
《忠孝論》這名字，一聽就是用來打父子感情牌，為許王復起而作的文章。
張柬之搞這種小動作，擺明就是和武后作對。那你既然這麼選擇了，就別怪武后收拾你。
馮小寶一邊琢磨，忽然一愕，發現了一個華點：“張施主，如此說來，你能平安至今，聖後對你也並沒有如何辣手。”
太平公主在旁邊偷聽，聽見這種話都有點頭疼。你這說的，也太直接了吧？
馮小寶還真是這麼想的，因為武則天嘛，大眾印象中都是心狠手辣，殺伐果決的。許王身為高宗和蕭淑妃的兒子，按理說，蕭淑妃都被武后弄死了，這兒子，還不斬草除根？
可實際上，人家活得挺好，到了高宗駕崩，居然還解除了禁錮，升了王爵。就連張柬之這王府屬吏，也混到現在了。
張柬之聽了也是一愣，然後用一種“果然如此”的眼神，看著馮小寶。那意思很明顯，你這和尚不愧是武后的男寵啊！這樣都能幫武后說話。
馮小寶很無所謂，難道不是事實？不過他也懶得幫武後洗白，權力的道路上你死我活，誰弄死誰都不奇怪，只要不是生性殘暴，也就可以了。
“張施主，許王派你前來送信，是送的什麼信？貧僧與許王，素昧平生啊。況且聖後臨朝以來，對許王也有封賞，遷移到了舒州。”
舒州是在現今的安徽，離洛陽就很近了，怎麼都不能說是邊遠惡地。況且許王改了舒州刺史，正兒八經當官，待遇可以說還行吧。
張柬之到底是年近六十，歷經磨練，城府相當深沉，被馮小寶這麼當面譏刺，也面不改色：“懷義大師，有所不知。聖後臨朝，我王加封，這是不假。若是聖後止步於此，哪怕等到將來聖後有不測之日，大政歸還陛下，我王也可保富貴。只是，若聖後還要更進一步，我王便死無葬身之地！”
馮小寶頓時就明白了。說起來，他到底是政治小白，尤其對於大唐朝廷的執行規則，簡直白紙一張。
離開洛陽之前，武后單獨找他進宮，問起後繼之人，實際上就是在說這個問題。
而馮小寶呢，哪怕他知道這件事關係重大，但也沒料到，會這麼真真切切地影響到很多人的生死。
如今，這許王派人找上門來，才讓馮小寶初步看清了這一點。
如果武后要當皇帝，許王這種人，必死無疑！哪怕他沒有任何過錯，但他的存在，就可能威脅到武后的皇位正統性。
因為生母為蕭淑妃的緣故，某種程度上來說，許王甚至比廢帝李顯，今上李旦，更適合用來反抗武后的統治。
畢竟，如今武后臨朝的正統性，源於她是高宗李治的皇后，並且李治臨駕崩之前，也曾經說過，朝政取太后處分。
可是如果有人捧許王出來呢？那就等於把李治武后這個世系的皇位繼承權給廢了！
假如武后要稱帝，那麼別人想質疑她的合法性，最好的辦法，就是認定她所代表的高宗一系傳承帝位的合法性不足，相應的，就應該捧出許王來，作為新的皇帝人選。
身在局中的許王李素節，早已是成年的王爺了，對自己的政治立場，一清二楚。眼下武后對他不錯，那是因為武后還是太后，權力雖然在手，名分卻不那麼正當，所以要優待諸王。
假如她要當皇帝，那麼所有有繼承權的李唐宗室，全都不會有好下場！而許王李素節，首當其衝。
好吧！馮小寶總算明白了，李素節這個王爺，如今等於就是待宰的雞，活一天算一天。
“然則，張施主前來送信給蕭施主，又應邀來見貧僧，是有什麼打算？”
太平公主立刻把心提了起來，想聽聽張柬之的計劃。其實她在許王的命運上，可能比許王自己都看得更清楚，只是母後秉性剛強，拿定主意的事就不會再改變，即便她是武后最寵愛的女兒，也難以置喙。
就連自己的親哥哥，太平公主也一樣保不住，哪還能幫得上許王？
此時的太平公主，心中竟然有一絲僥倖，她也希望張柬之能有什麼好計劃，不要得罪母後，也能保住許王的性命。畢竟是兄妹啊……
張柬之又彎下腰，頭觸地——馮小寶的營帳，自然是蒲團跪坐的姿勢——朝著馮小寶道：“下臣，敢請大師收許王為徒，削髮入山，修行佛法，庶幾得全首級，也能保全子孫天倫。”
尼瑪，怎麼都是這個主意！李旦也這麼想，許王李素節也這麼想！
馮小寶越發慶幸，自己那天沒有聽李旦的，沒有開這個口子。這口子一開還了得！武后稱帝的過程中，李唐宗室那都不是一家一家殺，都是一串一串殺啊！
這要是看到口子，全都跑到自己門下避難，到時候武後發起火來，是不是自己用這光頭去頂啊？你們這些坑貨！
說實話，馮小寶對於這些大唐宗室，還是有那麼一點點同情的。畢竟，這一旦失敗，就是全家死光，也夠慘。
可是沒辦法，這就是時代的規則啊！李世民一代明君，殺起自己的兄弟子侄來，照樣是毫不留情，殺人不眨眼。李元吉最小的兒子，還在襁褓之中，一樣殺了。
所以，馮小寶只能是板起臉來：“許王塵緣未盡，貧僧不能收徒。”
張柬之聽完，朝馮小寶臉上看了看：“大師，寧不慈悲？”
馮小寶搖頭不語。
張柬之居然也不糾纏，又朝地上磕了一個頭：“如此，在下告辭。”
也走了？
馮小寶好奇怪，如今的反派們，都是這麼乾脆利落的嗎？喂，你們跑來到底是幹嘛了，能不能說清楚再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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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嵩都不敢送人，跪坐在門口，不說話。他要是走出去送張柬之，離開了馮小寶的視線，誰知道倆人暗中是不是又有勾結？瓜田李下，不可不防。
太平公主走出來，坐到馮小寶對面，自己動手，倒了一杯茶，聞了聞香味，才道：“聖僧！你可知道，此人來找你，到底是何用意？”
馮小寶精神一振：“正要請教公主。”
太平公主看看馮小寶，見他一臉鄭重，忽地笑了：“聖僧明悟佛法，卻不知道這些鬼蜮人心。哎，其實說穿了也不出奇，無非是中傷大師，離間聖僧和我母后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