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因領地,奎因醫院,三樓,艾拉的病房。
“寸步不退!”透過窗冷眼看著樓下的人群呼喊鼓譟,阿米爾絲毫沒有被他們的狂熱所打動,他只是回過頭,盯著剛進入房間的梁思,“姐姐和你分開後,會去哪裡?”
“你看到姐姐了嗎?”“你們倆分開行動了?”“為什麼要分開?”這三個前置問題全都被他省略了,因為他絲毫不關心。他也沒法更沒空去責怪梁思,畢竟他此前也因為瘟疫的事而有些忽略了姐姐的動向。
被突然問到這個問題的梁思有些懵,他來找到阿米爾就是想知道阿緹娜是否跟他在一起的,但現在他看到的只有阿米爾和拿破崙兩個站在一起。
“當時東方曉和羅莉安找過來,所以阿緹娜帶著她們一起去逛街了。”看到梁思愣神,俾斯麥代替他回答了這個問題,“早知道應該我跟著一起去了。”相比於阿米爾和梁思,俾斯麥現在擔心的反而是那兩隻和阿緹娜一起行蹤不明的小家夥。
“那麼她們現在會在哪裡呢?你們誰聽阿緹娜說過她想去什麼地方麼?或者買什麼東西?總不能漫無目的的找她們吧。”一旁的西西莉亞提議。此前因為俾斯麥偷偷從婚禮上溜走,所以她一路找到了醫院,正好撞見了他和梁思在這裡,算是因禍得福沒有被暴動的民眾波及。順帶一提,洛可汗正在樓下幫忙照顧傷員,而摩伊拉也在醫院裡的某個房間補眠——雖然在旅途中,但昨晚她似乎又熬夜了的樣子。
“她有說過想買些當地特產。”阿米爾不確定地說,但“當地特產”這個範圍太大了,根本無法藉此確定阿緹娜的去向。
“木偶劇。”這時一直默不作聲的西嵐開口了,提醒了梁思。
“……之前我們三個一起逛街時,在路上看到了一個演木偶劇的小劇場,本來和阿緹娜姐說好了再去那裡看看的。”梁思回憶起當時的情形。
“那個劇場在哪裡?”阿米爾的表情愈發嚴肅。
“東普林尼街道,離這裡不遠,出門後左向第三條街就是。”西嵐肯定地說。
“謝謝。”阿米爾向西嵐點頭致謝,接著他頭也不回地走向房間門口,一開始是走,而後幾乎是拔腿狂奔了起來。拿破崙則向梁思等四人道過“謝謝各位”後才跟上阿米爾的腳步。
“等、等等!”似乎是想起什麼,這時梁思卻忽然後知後覺地向阿米爾和拿破崙的背影追去,在他們的身影將要消失在視野中之前,他大喊了出來:“請等一下!殿下!”
“什麼?!”被叫住的阿米爾和拿破崙猛地停步,阿米爾更是帶著點惡狠狠的勁頭望向梁思,他的眼中流動的是疑惑與不滿——說實話,對於他來說,現在沒什麼比把阿緹娜找回來更重要,如果梁思沒有一個合適的緣由把他叫住,他發誓找回姐姐以後他的下一步就是找她算賬。
“我想說的是,如果在東普林尼街道找不到阿緹娜,你可以去艾斯特爾大道附近去看看。”時間緊迫,即便不自信如梁思,此時也儘可能快速而堅定地表達了自己的意見。
“那裡是哪兒?”說實在的,他不太相信梁思的判斷,即便她是自己名義上的未婚妻,當然,他不知道這條街道在哪兒也是一個關鍵。
“離西城門不遠。”梁思說著,自然地流露出擔憂的神情,西城門連線著哥特爾區,那裡是暴亂最開始波及的地方之一。
“那裡離這兒很遠。”先前一直沒怎麼說話的拿破崙皺著眉說,“您這麼說有理由麼?”
“我也不能肯定,要解釋理由的話,比較復雜。”面對阿米爾和拿破崙灼熱的目光,能感受到那背後所蘊含強烈情感的梁思下意識地避開了自己的目光。
“我記住了,我會考慮的。”在將這目光的迴避視作不自信的表現後,阿米爾再沒有心思探究自己這個除了美貌幾乎毫無特長的未婚妻的具體想法,簡單回應後他馬不停蹄地繼續奔往樓梯。至於他的搜尋路線,當然是先去東普林尼街,畢竟梁思自己都說的是優先搜尋東普林尼街道。
“殿下能解釋下您的想法麼?”反而拿破崙此時表現出了興趣,他沒有跟上阿米爾的步伐,而是繼續徵詢梁思的意見——比起阿米爾,顯然他更像是某人的未婚夫。
“先前逛街的時候,我們和東方曉還有羅莉安就是在艾斯特爾大道分開的,艾瑞莉婭領著她們想去買一些小飾品……還說要送給艾拉姐姐和米妮妹妹的。”理了理頭緒後,梁思開始表述他的思路。
“然後她們倆因為缺錢來到婚禮這邊找我們,正好我和俾斯麥約好了一起去調查瘟疫的事,而艾瑞莉婭不放心艾拉姐姐,所以急著趕回醫院,”他說著看向房間中一直安靜著的艾瑞莉婭,而艾瑞莉婭則一臉懵逼地面對了一波在場者的注目禮,“於是阿緹娜有意跟著她倆一起去,我也說要她帶她們倆好好轉轉……因為羅莉安和東方曉都不怎麼認路的樣子,必須得有大人陪著。”
“既然那兩個孩子不認路,也有可能阿緹娜想去看木偶劇表演,所以她帶著她倆先過去東普林尼街了呢?”西西莉亞提出異議。
“我懂小思珏的意思了。”這時卻是俾斯麥表示了對梁思的贊成。
“阿緹娜表姐,確實是先人後己的性格。”拿破崙也理解了。
“嗯,其實她一開始覺得去逛街有些對不住我們,也對不住艾拉她們這樣的病人……所以,我覺得她更有可能是跟著東方曉和羅莉安走……而東方曉和羅莉安不惜跑那麼遠找到我們,也許艾斯特爾大道有什麼她們很想買的東西?”梁思總算解釋清了自己的想法,稍微松了口氣。
“東特家和阿瑞斯家在那裡合開了一家玩具店,賣一些施了魔法的小道具,我跟她們說過,米妮一直很想買……”這時艾瑞莉婭也證實了梁思的話。
“我明白了,既然阿米爾去了東普林尼,那麼我就去艾斯特爾吧……我對您的判斷有信心。”拿破崙微笑著翹起大拇指,同時對梁思眨了眨右眼。
“謝謝您,拿破崙先生。”梁思這麼說著,對拿破崙的動作不以為意,心裡開始為現在下落不明的三人祈禱。
“應該我謝謝您才對……阿米爾一定會很懊惱的,畢竟我會比他先找到阿緹娜表姐呢,都是託您的福。”這麼說著,拿破崙已經開始挪起步子,只是他的身體依然面朝著梁思這邊,似乎是在依依不捨。
“我其實也沒什麼把握啊……”梁思苦笑一下,準備說點祝福的話,卻突然僵住了——他第一次注意到拿破崙那雙看向自己的眼睛裡,有種他一直忽略了的東西,那雙眼睛裡流光溢彩,裝滿了一個男人的溫柔與渴望……美麗得驚心動魄。
“祝願您能儘快找到阿緹娜姐。”強忍住嘴角抽搐,梁思用委婉地方式提醒對方該上路了。
直到拿破崙轉身,奔跑著消失在視野裡,梁思才終於松了口氣,他不是第一次面對男人渴慕的目光,當初在訂婚晚會上,還有那之後,他無數次面對男人的讚美與討好,其中有真心的愛慕也有假意的慾望。
但是這一次不同,這次是拿破崙,這個半大的男孩第一次討好自己是在紅獅夜宴上,那時候他對這個自稱要做他的騎士的傢伙無比厭惡,他幾乎能看穿面前這個人是如何迫切地想要討好,然後利用自己。他仰慕的不是這個驅殼裡的靈魂,那個名叫“梁思珏”的女孩,他討好的是“梁思珏”這個名字後所代表的權力、地位與財富。
因為這個,哪怕之後拿破崙以各種理由約他一起,他也始終視他為一個居心叵測的小混蛋……想騙我,下輩子吧!
可是,人是會變的。
就像他終於注意到拿破崙眼中的溫柔與渴望,拿破崙看他的目光也早已不再是像在追逐著一個“東龍國公主”的桂冠。
作為一個女孩,如果你沒意識到,沒有察覺,那麼一個男孩為你做的一切,你都可以當做是理所應當,接受便是,可當你意識到了,你發現了他所做的一切背後別有深意,那麼你還能心安理得地泰然處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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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歸根到底,梁思真的沒有特別討厭拿破崙,所謂的惡感也只是出於對非同類者的戒心,甚至在長期相處中,還積攢了有限的友誼。
於是梁思思考了一秒,然後反應是——
去你媽的,老孃可是有未婚夫的男人啊!
…………
…………
“結論已經出來了,解藥,或者說抑制劑的效果已經消散了,劑量算得很準。”穆戈法說這話時,正脫下身上實驗用的白袍子。
“現在的情況,他已經沒有必要再繼續給城區的水源投入抑制劑了,也就是說……”當梁思等人在為阿緹娜三人下落不明而憂心的時候,夏齊仍然在做著他應做的事。
“城區的瘟疫也將馬上爆發。”完全脫下實驗長袍的穆戈法補上了夏齊要說的話,“這裡也將變成人間地獄。”
“幸運的是,從對貴族區的水源檢測來看,這裡的抑制劑還未失效,相當精準的劑量控制……也就是說,段時間內,貴族們不會發病。”穆戈法的步子邁了起來。
“這是幸運,也是不幸。”夏齊顯然沒有感到意外,即使這意味著接下來貴族們將面對所有平民們的圍攻,“比起這個,我更好奇,你現在要去哪呢?”
“……”已經要走出醫院實驗室門的穆戈法停住了腳步,卻沒有回答夏齊的問題。
“黑科爾城,八萬七千四百二十三人,無倖存者;彌撒鎮,‘清洗’失敗,最終波及二十一萬人以上,倖存十二人。”夏齊突然說出的話像是從某本書上照搬下來的,但他手上空無一物。
“《神聖災難紀略》,這本書被儲存在教廷的秘密資料室,你是怎麼知道它的內容的。”沉默了足足一分鐘,穆戈法才再次開口,這次他的聲音聽起來比先前要沙啞低沉許多。
“想好了麼?殺了我的話,你也逃不出這裡的。”夏齊似乎是累了,突然低頭尋了張椅子坐下。
“我不是要逃。”穆戈法想了想,才回答道,這次,他的聲音似乎恢復了正常。
“我知道,你是去通知你的上司,‘神聖災難’發生了,需要發動‘清洗’,就像你們在科爾城,‘淨化’了八萬七千四百二十三人……所以,普奇神父才那麼害怕你。”是的,即使當時的普奇神父表面上看是極度厭惡這個年輕人,但梁思告訴夏齊的是,他只是在掩蓋自己的恐懼。
這個看上去人畜無害,甚至在積極參與調查的年輕人,是曾奪走數以百萬記的生命的……來自教廷異端管理局的死神。
“我只負責彙報這裡發生的事,是否發動‘清洗’不由我決定。”穆戈法的聲音低沉,像是在解釋。
“你確定調查清楚了這裡發生的一切麼?”夏齊冷眼看著穆戈法,眼神一如當時的普奇神父。
“再晚就可能來不及了,這裡已經發生了暴動,未來的這段時間,會有無數人逃離這裡。”穆戈法一字一頓地說。
“事實證明,這種瘟疫的傳染性並不強,否則,之前離開這裡的其他病人們,早該把瘟疫帶到別的地方了,”夏齊的論述切中要害,“所以,你們沒有馬上發動‘清洗’的必要。”
“的確,這種瘟疫是需要‘養’的,那些瘟疫蟲只適合在成年人的身體裡成長,而且會潛伏很長的時間,只要有足夠的抑制劑,也就是城區的水裡發現的‘解藥’,就能壓制瘟疫的成長。”穆戈法也認同了夏齊的論斷。
“所以,為何不留下來?我們需要你這樣經驗豐富的人,幫我們找出真正的解藥。”夏齊盯緊了面前的人,等待他的答案。
“你不明白的,我不是做決定的人,是否發動‘清洗’不是由我說了算的。”穆戈法說著,繼續走向實驗室大門,但在踏出門檻前的瞬間,他停住了腳步。
“我說過了,你逃不出去的。”夏齊的聲音離他愈發遙遠。
逆著陽光,穆戈法望向門前的倩影,拔出的長刀牢牢鎖定他的額心。
他轉過身,看到另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到了實驗室中已經離開他很遠的夏齊身側,那是和他有著相似特徵的安西人,洛可汗,他那粗壯的手中,是兩把安西風格濃郁的彎刀。
“77號。”穆戈法輕聲喚出這個代號。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門口的陽光又暗了幾分,身著黑色織物的高大男人赤手空拳地出現在了西嵐的身後。
“真是遺憾,我們本可以成為朋友的。”穆戈法認真地對夏齊低頭致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