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諸天, 梵宮樓閣,一頭龜翻著龜殼,懶洋洋敞著四肢, 而在它旁邊, 一頭白蟬有力蹬著一條細腿兒, 撓了撓自己發癢的屁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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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龜委婉:“……師弟,你這樣粗魯地撓玉臀, 是沒有女菩薩喜歡的。”
白蟬:“知了,知了,知了。”
老龜語重心長:“師弟,你要振作點, 不就是阿修羅子沒送出去嗎, 不就是人家修無情道去了嗎, 多大點事兒, 多盤盤佛子的腦殼就好了,你看師哥我,被人送了一副對聯,什麼,梵宮,專出情種,梵宮, 老龜最慘,師哥都很堅強地活了下去!”
白蟬:“唧唧,唧唧, 唧唧。”
老龜:“……”
完了, 它的佛蟬師弟果然傻了, 連人話都不會說了!
咣的一聲, 老龜翻正了龜殼,它氣喘吁吁地說,“哎呀,老了,老了,不中用了,師弟,看來這梵宮之主的擔子,要落到你身上了。”
白蟬立刻抖擻著兩對蟬翅,氣沉丹田,發聲宏亮沉厚,振奮不已,“師哥!你放心去吧!你的龜徒龜孫,我會視如蟬出的!”
老龜:“???”
感情你不是在緬懷女菩薩,而是盯著師哥我屁股下的位子呢?浪費我老龜的師兄弟情誼!老龜還險些掉淚了呢!不可原諒!
下一刻,白蟬被弟子們齊心協力丟出了梵宮。
資格比較老的弟子苦口婆心地說,“首座師父,對不住了,青龜大師父很生氣,說你吃了十萬年的白食,該自己養活自己了,參師父也說了,不管是和尚還是男人,吃軟飯是萬萬不行的!況且您這麼老了,想找個富貴的女人吃軟飯不容易,您還是多學學點怎麼要飯,咳,不是,是化緣!”
首座:“……”
老龜跟老參這是公報私仇吧?特別是老參,不大氣,他剪它幾根鬚鬚泡點水壯陽固精怎麼了,雄蟬容易老得快它又不是不知道!
唉!
作為一頭白蟬,貧僧能保持十萬年不變的雋秀風姿,付出了多少的努力,卷死了多少白蟬前輩!
而新弟子則是感情豐富,他們舉袖擦淚,把自己積攢下來的好東西一股腦兒塞給他,“首座師父,您不要放棄,雖然您十萬歲了,但好飯不怕晚啊,這裡啊,都是我等年輕和尚慣用的養顏聖品,您每天內服,外敷,一定可以永保光華的!”
首座頓時感覺一股暖流淌過心中。
還是這群新來的小菩提好啊,那些老菩提皮糙肉厚心硬如鐵的,都不知道心疼師父!
白蟬落地,佛青色僧衣如青蓮墜開。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首座清淡低眉,施著佛禮,“即是如此,那我便去了,還請你們,轉告我師哥——”
他渾身籠罩著一層淡金色的佛光,悲天憫人,溫善敦厚。
“它嗝屁之前,貧僧會回來接手梵宮的。”
偷聽的老龜:“?”
老龜卷死這麼多龜才活得個萬萬歲,你竟然想你師哥嗝屁?你還是不是個好蟬了?
老龜怒不可遏,一座龐大厚重的龜殼沉沉壓下,如同古樸鐘聲,瞬間壓扁白蟬,“混蛋!老子白養你十萬年了!!!”
新弟子們目瞪口呆。
老弟子們安慰他們,“習慣就好,不過你們睡覺時,一定要避開青龜大師父,不然會被壓出屎來的。”
龜殼爬出一根老人參,“得了,別壓了,那小子使了金蟬脫殼,跑了!”
老龜氣呼呼地說,“有本事就別回來了!哎唷,老龜我心口痛,要不行了……”
老參:“……”
從幾萬年前你就這麼說,結果還不是活得比誰都長命。
這對無恥的師兄弟逮它薅了十多萬年,到底什麼時候能嗝屁?老人參想想梵宮的弟子,動不動就活個千年萬年的,整根參都不好了。
好在老龜嘴饞,多數時候也只是嘴上說說,待白蟬走後,它揹著老參,又慢吞吞爬回梵宮。
在無人經過的地方,青龜嘆了口氣。
“希望師弟不要怪我,他這麼消沉下去,還不如到天地清曠處好好走一走。”
老參:“你就不怕他餓死在外邊?”
老龜最是心軟,它趕走對方之後,又陷入了糾結與猶豫當中,“這,這麼大只蟬了,不至於吧,洪荒那麼亂,佛蟬師弟都能吃出小蟬肚子,沒道理萬道興盛,他還能餓死自己啊。”
老參作為老龜的老夥計了,也不忍心它一把年紀了還為小輩們操勞,何況老龜是真的慘,最好看的接班人都給它當情種去了,老參遂安慰道,“沒事的,老龜,首座可不比佛子一根筋兒,成熟穩重著呢,關鍵時候,他也能放下身段,哄得女菩薩給他軟飯吃的。”
老龜:“!!!”
老龜受不得刺激,又暈了過去。
釋蟬月沒想吃女菩薩的軟飯,他好歹也是個有頭有臉的出家人,餓死也不能那麼幹的。如果說他能活得跟師哥那老王八一樣命長,那麼,前十萬年給佛祖,而後十萬年……
釋蟬月低頭凝視滑到手心的一枚阿修羅子。
它並未毀在三十三重天,他用自己的法門,把這一枚宛若心形的阿修羅子藏了起來,只是它成了沒有任何因果的死物。
抱歉,施主,貧僧是真的,願你求有所得,得證天道。
但貧僧始終還未成佛,怎麼能控制自己的蟬心?
貧僧想,這後十萬年,如果可以,帶著幾分佛心,幾分相思,行走諸天萬界,拈花,誦經,解世人惑,明自己悟,千萬年後,青衫落拓歸來,若得見你這此間天道,貧僧手握佛珠,還能風輕雲淡地道一句,平生仍是此心執舊。
善哉。
“咕嘰。”
釋蟬月站在一處酥餅攤子前,面色淡然。
“咕嘰。”
“咕嘰。”
攤子主人忍不住地說,“大師,你是不是餓了?”
都看他這餅快半個時辰了!
偏偏這大師一身高華氣度,自持沉靜,比王侯貴人還要高雅,攤主又不好意思提醒他,站的位置擋道了。
“阿彌陀佛。”首座虎口持著佛珠,雙眼澄澈如水,“不是風動,亦不是幡動,是……”
“駕!駕!讓開!攝政王出行!都讓開!”
“讓開啊,是不是想死啊?!”
響鞭開道,人群惶然避退。
釋蟬月還沒回頭,就被好心的攤主拉進了攤子裡,他一面低頭,一面心有餘悸地說,“大師,別站在外面,攝政長公主緊急出行,你敢誤了她的事,哪怕是紅馬寺的得道高僧,也會被她扒一層皮的!”
“……攝政長公主?”
“駕!閃開啊混蛋!”
玉輅鳴鸞,旌旗森森,而這天子規制的大駕上,竟坐著一名年輕女子,這位當朝長公主比天子還要狠戾霸道,披著厚重華貴的狐裘,漆紗籠冠之下,眉細陰鬱,唇薄冷血,透著一股天下任我生殺予奪的森寒之色。
攝政長公主飛眉入鬢,她不經意轉了一眼。
白雪清角之聲被撞碎在疾風裡。
那街邊的僧人,高大而清峻,在炊煙裊裊中,著了一身萬松佛青袍,虎口嵌起那一千八十顆佛珠串,雙手合掌,朝著她彎腰施禮。
釋蟬月聽到風中輕微的嗤笑。
“……和尚……不知死活……”
嘶啞陰沉的女聲如同一條出洞的毒蛇,讓釋蟬月微皺起眉。
這分明是天道帝緋紅,但他卻感應不到她的一絲本源,而且對方身體近乎油盡燈枯,只靠著一兩分的病骨支撐,這是怎麼回事?不等他理清緣由,攝政王早就轉了頭,大駕玉輅也進了內巷,被人潮淹沒。
快得像是一場急雨,他還沒驚覺就淋得溼透。
攤主抬起頭,見和尚直爭爭地看著前方,他嚇了一跳,駭然道,“大師,大師,你剛才不會目視攝政王了吧?完了,這攝政王最討厭的就是和尚,還曾放話,再有和尚盯著她看,她就挖了那和尚的眼珠!大師!別傻站了,快逃啊!”
攤主焦急推了首座一把,但不速之客很快就來了。
“和尚,剛才就是你,不知死活盯著長公主殿下看?”
攝政王的鷹犬打量一番後,冷笑道,“和尚,算你走運,長了一張還算討喜的臉,這次長公主殿下就不挖你這琉璃眼了,把你僧袍脫了,長公主殿下命我賞你三鞭!三鞭之後,記得滾遠點,別再玷汙長公主殿下的眼!”
首座淡然合掌,“阿彌陀佛,貧僧初來乍到,不知這裡的規矩,惹得長公主殿下不喜,實在是心有愧疚,不知大人能否通融一聲,讓貧僧當面對長公主殿下賠禮謝罪?”
他想弄清楚是怎麼回事。
“你一個窮酸和尚,配什麼禮,謝什麼罪?該不會是想要自薦枕蓆,攀我公主府的高枝吧?”鷹犬不耐煩得很,“你還是省省吧,長公主殿下最煩就是你們這些成日阿彌陀佛屁事不幹還慫恿聖上的禿驢,沒把你們寺廟剷平,已經是長公主大發慈悲了!”
“別唧唧歪歪的,我還要辦差呢,和尚,趕緊脫了,我打完就走!”
脫?
大庭廣眾之下,有損出家人的清譽!
首座又沒有佛子當眾脫衣戰鬥的習慣,遂道,“不瞞大人說,出家人講究一個水到渠成,這出家人的衣裳不是想脫就脫的……”
他咳嗽一聲,決定端莊矜持點。
“可否讓貧僧見長公主一面,她似乎內有熱症,貧僧習得一些藥理,或許能解得了長公主的近火。”
“哈!原來是個招搖撞騙的!又是裝和尚,又是裝大夫的,為了接近長公主,你真是煞費苦心!”鷹犬抽出了鞭子,不屑道,“假和尚,爺辦事也是個講究的,你脫了呢,就三鞭,不脫,那就是十鞭!我看到時你還敢不敢嘴硬!”
看來這十鞭是免不了的。
首座垂首低眉,“那就請大人行刑吧,貧僧冒犯長公主殿下,甘願領十鞭罰。”
對方意外看他一眼,冷嗤,“是個硬骨頭,看來你功課做的不錯,知道長公主殿下喜歡硬的,好,和尚,你就受著吧!”
“啪!”“啪!”“啪!”
當街鞭打,皮開肉綻。
人們不忍再看。
首座的雙掌始終合著,默默受著,不發一言,打完之後,才說了一句,“多謝尊下賜教。”
對方登時刮目相看,“還真是個得道高僧!得了,今天爺高興,這瓶金瘡藥送你了!和尚,奉勸你一句,長公主殿下不是你能招惹得起的,與其想入公主府當面首,不如多學點本事,長公主殿下當朝,百業興盛,何愁你拳腳不展!”
說著,年輕男子翻身上馬,揚鞭離去。
釋蟬月若有所思。
當朝長公主,又是權勢滔天的攝政王,卻有一具行將就木的病軀,世人對她避退不已,鷹犬心腹則是奉若神明,待她忠心耿耿。
看來天道這一次的劫身,是危機四伏,複雜重重啊。
首座去了一趟年輕男人口中的紅馬寺,他靠著自己坑蒙拐騙的豐富經驗,很快得了寺廟方丈的青眼,對方殷勤待客,要他好生住下來,一同講經論道,互證佛法。
首座佛緣深厚,見解又通俗,在寺廟裡本就是如魚得水,開了一場講經會之後,無數信男善女為他痴為他狂為他怒捐香油錢,這下首座在紅馬寺混得更開了,還撈了一個天下第一遊僧的名頭,引得王侯小姐為見他一面,堵得紅馬寺水洩不通。
老人參去瞅了一眼後,回去報信,憤憤不平地說,“我老參就知道,這白蟬混吃混喝的,又去寺廟吃白食了,老龜,這下你放心了!”
老龜曬著龜殼,長松了一口氣。
“好了,你就不必去監看他了,我佛蟬師弟還是有志氣的,起碼沒有吃女子的軟飯,沒丟我梵宮的臉。”
老參:“……”
之前熱衷於弟子倒插門的是誰?
隨著首座的名氣越大,天子也被驚動。
這一日,海棠微雨,蕭天子私服來到紅馬寺,指名道姓要見他一面。
首座換算了下,蕭天子與長公主是一母同胞,也是長公主的胞弟,那不就是他未來的小舅子?首座當即褪了赤血色袈裟,換上了平易近人的海青僧服,去見了天子。還沒等他說話,蕭天子就關上門,急忙忙撲上來,“求高僧救我!”
首座語氣寬厚,像是在看一頭受驚的小蟬,安撫他,“蕭施主莫急,慢慢道來。”
“高僧有所不知……”
蕭天子看了看四周,驚懼道,“我那阿姐,自從九歲斷腿之後,早就被惡鬼噬了心腸,佔了身軀,還請高僧出手,驅逐我阿姐身上的惡鬼,我蕭家自當感激不盡!”
高僧的臉色淡了,但蕭天子並未察覺,自顧自地說,“如今的蕭蜚紅就是一條毒蛇,她不僅咬死了父皇跟母后,還要把持朝政,玩弄朝臣,就連我,堂堂天子,也不過是她腳邊搖尾乞憐的小犬!高僧,救我啊,這惡鬼貪婪,下一個死的人就是——”
“嘭!”
房門被人強硬踹開,大批鷹犬利爪湧入,天子當場腿軟,嚇得癱坐在椅子旁。
“哦?惡鬼貪婪,下一個死的,是誰呢?”
木製輪椅被人推了進來,攝政王面若金紙,眼皮很薄,壓著一道陰冷的烏青,“是你嗎,我的聖上弟弟?”
“還是你,一個不知死活,欺世盜名,插手朝政的……賊禿奴?”
嚯。
罵的真狠。
首座面不改色,“長公主殿下息怒,貧僧……”
他正要解釋他跟天子不是同一條道的,攝政王抬起手,心腹恭敬奉上一條獸尾鞭。
首座:“?”
攝政王手腕一轉,猛地抽下。
“嘭!”
僧人的手裡炸了響雷,卻下意識抓住了她的鞭子。
“嘶——”
旁人抽了一口涼氣。
竟然有人敢接住攝政王的鞭子!怕是不要命了!
攝政王眼裡凝著一片鋒利冷光,“忤逆我蕭蜚紅的,至今還沒有出生,和尚,既然你想死,我送你上西天!”
卻見那得道高僧沉默後,不聲不響地鬆開了鞭子。
然後,當眾寬衣。
眾鷹犬:“???”
這是他們能看的內容嗎?!
海青大袍被高僧解了一半,挽在臂間,攝政王抬眼看去,那一千零八顆最上品的佛珠鎮壓著雪白飽滿的胸肌,隨著呼吸的起伏,青筋宛如龍蛇,根根分明纏著腰腹,那兩抹極淡的花色隱隱約約,更像是淡粉色的阿修羅子。
首座雙手合掌,悲天憫人道,“若能平息長公主殿下的怒火,令殿下開顏,貧僧舍了此間身,又有何妨!”
攝政王不怒反笑,“和尚,你三番四次犯我忌諱,你以為我不敢動你?”
“釋蟬月任憑殿下處置。”
“釋蟬月?真是好名字!”
攝政王撫摸著鞭子,“我的聖上弟弟說的沒錯,本王是毒蛇,惡鬼,世間一切最噁心之物,最喜歡折磨硬骨頭了,和尚,你不怕死是不是?沒關係,本王自有手段,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們,送聖上回宮,本王隨後便到!”
“是!”
蕭天子被人快速架走了,房門也隨之合攏,吞噬了禪房裡最後一縷日光。
“啪!”
攝政王一甩鞭子,捲住首座的勁瘦腰身,手腕一個用勁,他被扯到對方的面前,膝蓋碰到了攝政王垂在輪椅前的雙腿,空蕩蕩的,彷彿只是兩截樹枝,沒有任何反應。
她怎麼給自己選了這麼一個身份?定是受了不少苦。
“抱歉,貧僧不是有意的。”首座低頭,啞聲道,“弄疼你了?”
“不愧是得道高僧,自己都要大難臨頭了,還擔心本王的腿?一個個假仁假義的,裝得倒是上癮!”攝政王的聲音嘶啞,到最後泛著一種歇斯底里的瘋狂,“但本王就算是廢人,照樣能玩弄你們於股掌哈哈哈!!!”
嘭的一聲,她鞭子甩動,把桌案上的香爐與供品都打翻了,猩紅色的爐灰揚得四處都是,唯有那尊供奉的小佛陀,端端正正坐著。
她青灰般的面色湧起了一抹詭異的殷紅。
“和尚,你過來!”
首座正舉著一件袈裟,替她擋著那飛來的爐灰,聞言走了過來,打算把她的輪椅拉遠一點。
腰上溼漉漉的。
首座低頭一看,對方正咬著他腰心肚臍裡那一顆菩提子。
他的氣息有些不穩。
“長公主殿下,您在做什麼?”
“當著佛祖的面,玷汙它的得道高僧!”
啊!佛祖!我出息了!
哦,不對……出家人當久了,真是一聽葷腥的話就渾身發麻。
“不可!我釋蟬月,生是佛祖的人,死是……嗯……慢點死,慢點死。”
首座面上一副痛斥淫賊、拒不順從的樣子,背地裡卻悄悄吸氣,挺了挺弧度飽滿的玉臀。
銷聲匿跡的蟬鳴聲又一次響了起來。
施主,你慢點玷汙。
貧僧,實在是久候多時了。
隔天,老龜收到了一份信。
——師哥勿念,軟飯管飽,嗝。
已經被蟬鳴聲鬧了一夜的老龜:“……”
你一頭得道高僧蟬,賤不賤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