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你知道嗎,我要紅了!”
弟弟許燃染著一頭亞麻白金色的短髮,性格張揚肆意, 他把椅子反過來, 雙臂搭在椅背上,興奮不已地說著自己被伯樂相中的過程, “藍幻公司啊!你知道這四個字代表什麼嗎?那可是一手捧出國際巨星的大公司啊!”
他強調道,“這可不是天上掉餡餅, 是他們看中了我的潛力,決定幫我一把,把我推向更高的國際舞臺!”
哥哥許燃安靜半坐在病床上, 柔軟的髮梢微微長了, 覆著消瘦的後頸,他溫柔而又耐心聽著弟弟慷慨激昂的演講,睫毛被窗外的日光鍍了一圈淡淡的金邊。
“嗯,嗯,很精彩, 然後呢?”
“原來是這樣, 你這麼努力啊。”
“小燃辛苦了,小燃真棒!”
他瘦得像是一具潔白的骨架, 手背插著密密麻麻的管子,但卻一點也沒有怨天尤人,如同沉靜的湖水, 用那細微的、綿長的力量, 悄無聲息改變著這個對他們雙胞胎並不友好的人間。
許粒有先天性心臟病, 父母不想花費高昂的醫藥費, 養到兩三歲, 在他第一次發病的時候,就把他丟掉了。而許燃是他的雙生弟弟,也許是出於同樣的考量,也跟著他,一起被丟在孤兒院的門口。
某種意義上說,是他拖累了許燃。
弟弟很健康,沒有一點疾病,他伶俐活潑,又討人喜歡,他應該被更好的家庭收養,接受更好的教育,過上夢想中的生活。
但他拒絕了。
他聽他跟孤兒院的院長說,沒有我,哥哥做噩夢會害怕的。
他從不做噩夢,他只是害怕拖累任何人,尤其是他的雙生弟弟。
而弟弟許燃就像是一座城堡,儘管稚嫩,卻依然堅定守護在他的身邊。他拼命打工賺錢,什麼苦的,累的,髒的,都肯幹,那一次他接了火葬場搬運屍體的活,為了不讓他聞出來,故意吃了臭豆腐來看他。
這傢伙可是最討厭有臭味的東西了。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好的弟弟呢?
哥哥的目光愈發溫和。
弟弟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後頸,“反正,你弟弟,未來的頂流巨星,罩著你了!你就在這裡好吃好喝住著,等我紅了,咱們就有錢做手術了,然後再買個小別墅美滋滋住著,到時候我就開個敞篷車,帶你兜風去!你不是想去海邊嗎?那裡寫生最好的了!”
許燃也不懂畫畫,不過哥哥喜歡,他自然要把這一行業吹到天上。
哥哥應道,“好,小燃那麼出息,都聽小燃的。”
第二天,許燃過來送飯,哥哥敏感聞到了他身上的香味跟酒氣,他不動聲色地問,“發生了什麼好事嗎?”
許燃滿不在乎地說,“沒事,是馨姐,讓我陪一些老闆喝點酒,我給你買了點黑莓,你記得吃!”
哥哥笑著說,“好,我知道,你看起來有些累,要不要先睡一會兒?未來的頂流巨星,也需要合理的作息,才能創作出更好的作品啊。”
他把自己的休息眼罩遞過去。
許燃笑嘻嘻接了,他還囑咐一句,“記得叫我,我總是睡過頭,鬧鐘調了好幾個都叫不醒!”
哥哥讓開一半的病床,讓許燃躺下了,確定他熟睡之後,他滑開了許燃單肩包的拉鍊,裡面是亂七八糟的東西,什麼耳機線,口香糖,還有一兩只卡通小玩偶,哥哥很快就發現了那被整齊嵌入內袋的邀請函。
看起來是一個衣香鬢影、名流集聚的酒會。
是他多想了嗎?
哥哥捏了捏蒼白的眉心,只覺得心臟跳動得比往常更快,更不安。
雙胞胎在孤兒院裡成長,是一路扶持過來的,中途也面臨著了一些意想不到的
危險,但都被哥哥提前察覺,巧妙解決了。哥哥回頭看了一眼熟睡的弟弟,決定這一次還是像之前那樣,裝成許燃,替他赴會,免得這傻小子被那些資本家生吞活剝了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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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燃能成為小有名氣的野模,離不開哥哥的一雙眼睛的看顧。
但許燃沒想到,這雙他最為珍惜的眼睛,竟然毀在了他心心念念的酒會上。
——哥哥許粒,被玩死了。
死因是酒精中毒,嚴重的欺凌虐待,導致心臟以及多處肝臟受損,然後呼吸衰竭而死。
哥哥死前,那些披著人類皮囊的名流還在尋歡作樂,用最宏大莊嚴的大悲咒,掩蓋了哥哥的求饒聲和呼救聲。
她們猖狂而得意。
因為一個美麗的生靈,為她們猩紅地破碎在了玫瑰色的清晨裡。
系統:‘人渣!禽獸!畜生!’
緋紅:‘你罵她們的時候,資料箭頭對著我是什麼意思?’
她玩美人也玩得很有格調的好嗎,那些乾淨的靈魂,她可是一個都沒有染指。
系統哼了一聲:‘還有二十六分零五秒,哥哥就要到酒會了,你要救他嗎?’
對於神而言,時間只是她掌心裡的玩具。
系統提醒她:‘你改了過去,你跟這個平行世界的許燃就沒有未來了,這是你編織時間的代價。而且你出手干預,自己也會產生副作用,你要想清楚!’
緋紅笑了:‘統,誰給你的錯覺,我是個好人了?見到人就要救贖,這不是在丟我深淵的臉嗎?’
系統:‘……’
它就知道,它不該對這個人渣產生希望的。
二十六分零五秒後,哥哥來到了一處豪華酒店,藍幻公司是在頂樓舉辦的酒會。接待他的是一名中年女性,短髮,微胖身材,撲著一層很厚的粉,看起來有點不好惹。
哥哥評估之後,立即將她跟弟弟口中的馨姐對號入座。
哥哥走過去,戴著亞麻白金的假髮,語氣也拿捏得張揚活潑,“馨姐,你這麼早就來了?”
馨姐看著他,表情露出一些不耐煩,“你怎麼沒穿我給你的那套禮服?”
“啊……因為太貴了,想要在更重要的場合穿。”哥哥撓了撓後頸,“要不我回去換?”
他上身穿著一件乾淨正式的白襯衫,衣襬狂放不羈嵌入黑色長褲,年輕的男孩身體透出一種蓬勃的、又青澀的性感。馨姐忽然一笑,“算了,不用換了,時間也來不及了,再說,你這樣也很不錯,大家都會滿意的。”
哥哥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但馨姐拖著他進去。
“歡迎來到屬於我們的地獄狂歡酒會!!!”
門口兩側的侍者戴著兔子面具,嘭的一聲,衝著他開了禮花炮。
剎那之間,哥哥的發上,衣上,都纏滿了彩條、亮片,如同一份閃爍璀璨的禮物。
“哎唷,這是哪裡來的小帥哥?”
在酒會裡活動的女人們圍了過來,像是聞到腥味的鯊魚,朝著哥哥張開了血盆大口。
系統面無表情播報,“距離哥哥許粒死亡倒計時還有九個小時。”
“你就是那個小模特許燃吧?長得是真不錯!”
“小臉怎麼能這麼白呢?告訴姐姐,你用的是什麼保養品?”
“人家是天生麗質吧,程總,你人老珠黃啦!”
“人老珠黃又怎麼了?小鮮肉我還不是想睡就睡!來,小模特,咱們走一個!”
調笑聲與倒酒聲混在一起,哥哥愈發覺得不妙,他不好替小燃得罪這些名流,就運用技巧,淺淺抿了一口酒,又將剩下的倒進了綠植,藉口不勝酒力離開。
然而——
“嘭!”
他
雙腿無力,軟倒在沙發旁。
酒裡下了藥。
他頭暈目眩,被人挽著脖子,繼續灌酒。
眼前的燈光吞噬了一張張面孔,漆黑的,扭曲的,令他逐漸絕望了起來。
有人趁著混亂,解開了他的第一顆釦子。
“不……不要……放開我……”
“救命……”
在這溺水的時刻,他啞著嗓子,斷斷續續地哭求,可是很快,他的耳旁響起了震耳欲聾的大悲咒。
那麼宏大,彷彿能洗清一切罪孽。
有人探手進來,他用盡力氣,抓起了那一瓶還未開封的酒,砸到了對方的手上,他還惦記著分寸,不能砸出人命,他不能坐牢,他賠不起,小燃還在等著他回家。哥哥這麼想著,卻不料對方並不領情他的分寸,抓起他的頭髮就往桌子上撞,“你個小混蛋,給臉不要臉啊——”
“啪!”
他被狠狠砸下。
這一下,哥哥想,鼻骨要開裂了。
可是他沒有等到那種疼痛。
他的鼻骨撞入了一隻冰冷的手掌,鮮血從她的指縫流淌出來。
哥哥的頭髮一鬆,身體也沒有了支撐,踉踉蹌蹌往前倒,碰到了一處柔軟,他的耳根瞬間燒了起來。對方用另一只完好的、沒有鮮血的手掌捂住他的後腦勺,聲音懶洋洋的,“你們的地獄狂歡,怎麼不給我發請帖呢?我保證會把你們玩得超爽的。”
“……你誰啊,神經病!”
“我誰?”
緋紅打了個響指,酒會裡的酒瓶、玻璃杯、燈光被她一次性震碎,飛濺的碎片扎進了人類的皮肉。
“歡迎來到緋紅地獄哈哈哈!!!”
她們尖叫著逃離。
“鬼……有鬼啊!”
“唉。”緋紅嘆息,“現在的人類,真是不懂得審美,我明明比鬼帥多了,你說是不是?”
緋紅原本是跟系統說的,但她語音外放了。
“……不是很帥。”
哥哥暈在她的懷裡,他看不清她的面容,只有耳邊那一抹猩紅色的墜子分外深刻,彷彿能插入他的靈魂當中。
“是、超級,超級帥。”
他冷汗涔涔,嘴唇沒有一絲血色,卻朝著她綻開了一個璀璨的笑容。
“南無……摩……盧尼……”
大悲咒依然迴響在酒會裡,哥哥覺得有點冷,忍不住在她懷裡瑟縮一下。
“吵死了。”
緋紅手指又折了一個響指,像是慢鏡頭一樣,身旁的一切都變得緩慢。
大悲咒停了。
他終於覺得不冷了,甚至還有些熱,從四肢百骸透出的熱量。
在三分鐘之前,他在這個地獄絕望地掙扎,噁心得想吐。
而在三分鐘之後,他又從地獄回到人間,胸膛也在熱烈鼓動著。
“喂,人類。”她懶洋洋地說,“你還要佔我便宜多久?”
哥哥的臉唰的一下發紅,“對、對不起。”
但藥效沒有過去,他剛站起來,就搖搖擺擺地顫著,她忽然伸手過來,揪住他的領子,手指勾了下他紐扣,給他完完整整地系上。很怪,那些人一碰他,他就覺得噁心不已,為什麼這個看起來就不是好人的陌生人碰他,他反而覺得羞澀靦腆呢?
這難道是吊橋效應?
還是劫後餘生,對救命恩人產生了特殊的感情?
緋紅給他系好了紐扣,漫不經心地說,“這些人類,太不像話了,開地獄盛會也不準備好祭品。”
她眼皮下垂,壓著一縷猩紅餘光。
“看來,我得找她們,再好好玩玩。”
哥哥心跳加速。
他知道她是某種不可言說的生物,否則也不會憑空震碎酒瓶,此時聽見她這麼一句話,忽然覺得那些傢伙會慘得哭爹喊娘。他嘴唇微動,並沒有求情,他知道自己被灌醉落入這些人渣的手裡,絕對免不了一場浩劫。
要是她們都被架上絞刑架,被審判就好了。
他突然閃過這個念頭,嚇了一跳,為自己的陰暗心思而感到羞愧。
“如果你成為惡魔的祭品新娘。”
她低下頭,捏起他的下巴。
“一切,都會如你所願。”
他愣了一下。
她的陰影覆蓋著他,他不覺得害怕,反而想被她徹底庇佑。哥哥望入她那雙深紅的眼睛,喉結滾動,鬼使神差說了一句。
“我……我願意的。”
“我,我的心,可以獻祭給你。”
她露出了嫌棄的表情,擺了擺手,“我們新時代的惡魔,現在與時俱進了,我們不吃那腥玩意兒,你的心還是自己留著吧!”
“啊……”
哥哥被陡然科普惡魔的食譜,額髮翹起一縷,表情還有點呆。他也是第一次跟惡魔談戀愛,不知道該怎麼討她喜歡。
“那你,吃什麼?”
哥哥虛心地問。
不等緋紅回答,四周響起了更大的尖叫聲,原來有人不小心碰倒了蠟燭,桌布被舔舐之後,呼哧一聲著了火。
火勢漸大,濃煙四起。
緋紅冷眼看著,“真乖,這螻蟻還會自己審判自己,倒省事了。”
哥哥:“?”
“著火了,我們,快走!”
很奇怪,他竟然沒有一點被灼燒的痛感。
“就走,抱緊我。”
哥哥以為緋紅會跑向門口,然而她側腰一撞,輕易就撞碎了玻璃,他瞳孔微縮,才領會抱緊她是什麼意思。
兩人從窗邊急速墜落。
哥哥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哭聲。
“我恐高啊啊啊啊啊——”
“人類新娘,膽子小,麻煩死了。”
她的雙唇似乎擦過他的臉頰,身邊的一切又被她強行放慢了。
他看見了蒼藍色的、沒有一絲陰霾的天空,黑絲絨色的蝴蝶緩慢經過他的睫毛,也許它還有點疑惑,人類怎麼能倒著飛?
蝴蝶弄得他睫毛亂顫,有點癢。
他眨了眨眼,待蝴蝶飛過去,再次睜開。
每一束光裡,浮動著金色的塵埃。
緩慢墜落中,城市,大廈,雲彩,在他的眼前顛倒。
慢鏡頭下的惡魔張揚著一頭黑髮,鮮紅耳墜流淌著金粉,場景奇幻而絕美。
這一天對哥哥來說,是一場血腥又怪誕的童話,他似乎召喚出了一個不得了的、美麗的、貪婪的惡魔。
惡魔為他舉起了血紅利劍,屠開了過去的地獄。
黎明還沒到,時間還沒有變成另一天。
但在這個曾經是死亡日的時間裡,他並不感到害怕。
惡魔抱著他,將著火的酒店拋在身後,逆了人群跟風聲,還在他耳畔,低低說了一句。
永生難忘的情話。
“記住了,你是惡魔的新娘,你要光芒萬丈,用你最蓬勃、最熱烈的愛,餵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