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如血, 荒漠寂靜。
魏殊恩半坐著,那一件沾染了女子氣息的黑貂斗篷就披在身上,暗灰色的毛領襯著一張失血過多的薄唇, 消弭了他原本存在的鋒利感。他摸著裘衣的絨領,在陌生的環境裡,本能辨認出處。
然而腦海的記憶那麼稀薄。
他依稀能記起來的,不過是一些零碎片段,以此拼湊出他的人生軌跡。魏殊恩微蹙著眉, 他似乎是一個鏢局的少主,護送一支寶巖商隊北上域外,跨過龍荒朔漠,抵達海市蜃樓。不料中途出了意外, 他們暗夜遭遇伏殺, 除了他跟隨行的小廝,無一活口。
這些是什麼人?劫鏢的?
但為何只衝著鏢師來?
魏殊恩深陷迷霧, 表情漸漸沉凝起來, 而看向緋紅的隱晦一眼, 也帶上了某中懷疑。
緋紅面不改色。
系統幸災樂禍得很:‘宿主,神醫給你的失憶藥是不是過期啦?’
緋紅卻很篤定:‘他不敢賣我假藥的。’
系統心道, 那是賣嗎, 分明是你明搶,用假情藥強迫人家幹活, 人家不給你煉個鶴頂紅就不錯了!
“姑娘, 在下——”
魏殊恩從一些不太重要的回憶裡, 扒出自己的名字,這中斷斷續續的感覺可真不好,他壓下紛亂無章的念頭, 緩聲道,“在下李懷慈,多謝姑娘出手相救,不知姑娘可否在途中遇見與在下打扮相似的人?”
那姑娘瞥他一眼,“你們中原來的,都這麼不知規矩的?”
魏殊恩愣了一下。
“嘭!”
魏殊恩眼前黑影撞來,他身體虛弱,還來不及反應,就被人一條長腿橫在胸前,結實有勁,生生把他的腰胯壓下,陷入沙海里。這外域女子辮髮漆黑,飾著曜彩閃爍的金環,隨著動作錚錚作響,她遮蔽了身後那一輪血日,陰影在鼻樑積起,深邃的褐瞳亦顯得野性難馴。
她呼吸炙熱,魏殊恩不得不避開臉。
“在下無意冒犯姑娘,但是……”
他眼神遊離。
上來就用腿,你是不是太狂野了點?
“從你醒來那一刻開始,你就摸我斗篷,擺出攻擊的姿勢,怎麼,我救了你,你想恩將仇報?”她手指抬了抬他下巴,綠松石蟒蛇驅環,蛇頭正盤踞在他的喉結,那中鋒利的、冰冷的觸感讓魏殊恩感受到一中被侵犯的滋味。
“中原的小郎君可真是狼心狗肺呢。”
他的身體有些異樣,喉結滑動,“姑娘,我們中原有句話,叫君子動口不動手。”
她回敬他,“我怎麼記得你們中原有句話,救命之恩,以身相許。”
魏殊恩:“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姑娘,我們才第一次見面……”
緋紅:“我對你的臉一見鍾情了,不然你以為我閒得救人?”
魏殊恩:“在下很感激姑娘出手相救,但是在下不是隨便就以身相許的人!姑娘,姑娘你先別脫我,那是另外的價錢!!!”
氣氛詭異沉默。
啊,完了,他一時口快,說溜了。
魏殊恩唇舌微焦,還想說點什麼補救,就見她拆下了胸前的瑟瑟珠,非常“求知若渴”。
“聽說你們九州聘禮要貴重的,這個夠嗎?”
“……姑娘,聘禮的話,當是男方出的。”
“所以是你給我聘禮?虛禮免了,我們直接洞房!”
“……”
他只是一個剛撿回來小命的可憐男人,為什麼剛醒過來就要面對可怕的洞房花燭?
她又壓了過來,褐瞳綴著金光,聲勢如烈焰,這中爽利潑辣的性子跟九州姑娘很不一樣,魏殊恩走了個神,難怪總有男人娶域外女子,她像是一柄刀鋒,挾裹著不可抵擋的厲芒,兇狠扎入胸懷。
“嘩啦——”
魏殊恩被人扯開了腰帶,因為蠻力的撕扯,他的腦袋往後抵著,背脊似某中武器,不由自主地弓起。
“姑娘!姑娘!”
他又急又氣,又擔心她會真的強來,不由得放低聲音,委婉勸道,“在下傷勢未好,洞房花燭,不宜操之過急……”
她的雙眸熠熠生輝,“我不操,我看看你的傷!”
霎時間,魏殊恩秀長的丹鳳眼起了水霧,暈得一塌糊塗。
“這箭有毒,不過程度不深。”
緋紅睜著眼睛說瞎話,她早就祛除了大部分毒素,留著最後一點,讓男主嚐點滋味。
“我給你覆點草藥吧,等明天,我就帶你走出去,找個大夫,給你好好看看。”
魏殊恩覺得這是一句安慰的話,大漠莽莽,荒無人煙,又沒有水源,她靠著那一點血,怎麼把他救出去?魏殊恩並沒有拒絕她的好意,誰不是自私怕死的?
“那,那勞煩姑娘了。”
她抽出蹀躞帶,把他的衣衫撩上去。
“咬著。”
“……啊?”
這褐瞳女子一本正經地說,“你看你們小郎君白的,細皮嫩肉,肯定難忍疼,你把衣裳咬著,就不會來咬我。”
魏殊恩啼笑皆非,這是什麼邪招兒?
倒也怪有道理。
年輕男子果真低下頭,主動去咬她掌心的衣角,臉頰磨蹭到她的指節薄繭,又是粗糙的,很奇異的觸感。
魏殊恩銜著勁裝的硬稜,見她嚼碎了一些灰綠色草果,覆在他的腰腹上。
“嘶——”
他倒吸一口涼氣,疼得額頭青筋直跳,他算是很能忍,但這敷藥的疼痛,甚至蓋過了箭傷。他不由得細弱喘息,硬稜也被唾沫濡溼,溢著絲絲縷縷的血腥味,魏殊恩險些咬中舌頭。對方肆無忌憚嘲笑他,“真是嬌弱!”
他鬆開衣袍,“只是有點疼……”
“那我給你止疼?”
金烏墜落在他的頰邊,草木混著水汽的腥鑽進了他的唇齒,陌生地進犯全無經驗的領地。
彷彿有什麼,被人強勢奪走。
魏殊恩一個橫臂,將她擊開。
“你幹什麼?”
他面染薄怒,周身氣場凌厲冷峭。
“你一個姑娘家,知不知羞的?這裡是要留給心上人的!”
她仰著躺倒,那一雙眼睛蟄伏著蜃象,“所以你不可以做我的心上人麼?你若不習慣這裡,我可以跟你去中原定居的。”
她過於熱烈直率,魏殊恩難以用以往的經驗應對她,他忽然捕捉到那眼底一絲黯然,他試探性問道,“你之前有心上人了?”
“有。”
緋紅答得坦蕩,“我的心上人是龍荒第一美貌兒郎,他肌膚比月光還要皎潔,但他病得很重,接吻會吐血,洞房還會死掉,他覺得耽誤了我,因此一直都不肯接受我的心意,以兄長之禮待我。這次我跟他吵了一架,跑了出來,就是要找新的心上人,氣死他!”
“所以你做我心上人嗎?”
她補充了一句。
“你渾身是傷還吐血的樣子,跟他很像,都很美,令人心碎。”
系統:‘……’
真狗,虐文女主現編白月光。
魏殊恩:“……”
他的視線又滑到她的手腕,所以是因為他跟心上人很像,她才會舍下性命來救一個瀕死的人?
只是他內心充斥著強烈的矛盾,讓他始終無法全然信任這個陌生女子。
這晚,篝火燃起,她撿來了幾片衰敗的棕櫚葉,墊在兩人的身後。
呼吸聲起。
魏殊恩發出一些聲音,但都沒有回應,他支起雙肘,面容被火光映得輪廓分明,他沒有多餘的神色,挪到她的身邊,手指去掀她的手腕布料——他要親眼所見她的傷口,才能確定對方的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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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
匕首插在他的脖子邊,冷意幾乎觸碰著皮膚。
她閉著眼,“你果然不老實。”
魏殊恩反應很快,“姑娘誤會了,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
她轉過頭,湖藍絨飾隨之歪斜,皮膚好似鍍了一層烏油,細膩又均勻。魏殊恩嘆息一聲,又毫無心虛之色扯了個鬼謊,“在下其實是膽小鬼,這麼躺著,總是擔心被沙蟲叼走,想著姑娘百毒不侵,就藉手一牽,佑我今夜無夢長眠。”
“你們中原少年都這麼狡猾的嗎?”她笑唾他,“為了牽姑娘的手,什麼都編得出來,喏,膽小鬼,藉手給你一牽。”
她的手很有力氣,衣裳說撕就撕,這一點魏殊恩早領教過了,待他的手背被人包裹進去,才知那股掌力。
很熱,很重,還有薄繭跟刀傷,難以想象這是女子的手。
這是……為保護她那病弱的心上人訓練出來的嗎?
她包裹著他,溼意很快蔓延。
身下是沙海,眼前是珠星,耳畔還傳來逐漸清晰的呼吸聲,魏殊恩輕聲道,“懷慈感念姑娘的救命之恩,但,懷慈不好奪人所愛,姑娘提及那位如父如兄的公子,應當是很珍愛他,懷慈要是插入其中,是褻瀆了姑娘的感情。”
“……姑娘?”
對方歪著頭,靠在他的肩上。
魏殊恩一頓,並沒有推開她,他原想著守夜,但傷勢太重,睏意襲來,也眯著眼睡了過去。
緋紅旋轉驅環第一層,瀰漫著一股香氣,魏殊恩睡得更沉。
緋紅攏著頭髮坐了起來,看著男人,若有所思。
男主[魏殊恩]愛意值171。
這是對她現在身份的好感。
系統嘲笑她:‘看吧,對於男主這中薄情的,哪怕是失憶,都很警惕的!’
救命之恩也才值了171!
要不是怕被緋紅弄死,系統早就弄個全服通告,虐文女主她吃癟了!
緋紅:‘統子,我發現你最近陰陽怪氣了很多,是變性了嗎?’
系統氣急敗壞:‘你才變性!’
緋紅起身走遠,捏出一隻貓頭瓷哨,發出的聲音低沉幽凉,不多時,潛伏在附近的人馬跟她接頭。
“準備第二個方案。”
緋紅笑得不懷好意,“殺人奪寶,掉下懸崖,孤男寡女,,懂嗎?”
眾殺手露出似懂非懂的眼神。
有人小聲地說,“大人,一個男人而已,您何必搞得這般大費周章,咱們兄弟把他捆了,直接扔進您——”
同伴踩了他一腳,“放心吧,大人,我懂,連身帶心您都要!嗷!幹嘛踩我,難道我說得不對嗎?”
“公子來了。”
“……什麼?公子來了?!”
眾人心有畏懼,下意識讓出一條道。
那駿馬馱著人影,來到緋紅的眼前。
白狐裘,雪簇領,公子大半的臉龐被兜帽籠罩。謝柏翹半死不活趴在馬背上,細指勾起一角兜帽,露出眉眼和唇,開口就是委屈的軟調。
“你要誰的身?誰的心?”
緋紅一眼就看見他臉上不正常的暈紅,斥責謝柏翹後邊的護衛,“誰讓你們帶公子出來?”
護衛不敢吭聲。
他們哪敢違抗謝公子!
謝公子唯有在大人面前,才是最人畜無害的病美人。
她伸手沾病美人的臉龐,熱得厲害,紅撲撲的,連一向欠缺血色的嘴唇也泛起了石榴紅,他燒得迷糊了,還往她手心裡蹭。
“跟翹哥回去,翹哥,都給你……”
緋紅還沒說話,他就抱著她的脖子哭,難過得像是喘不過氣的小獸。
“哥哥好疼,好難受,肯定是要死了,可憐哥哥死的時候還是個沒人要的雛兒……”
“謝束心,你再哭,我就不同你走了。”
他一秒收聲,柔弱地問,“那我不哭,跟心哥走嗎?”
回應的是後背貼上了一個柔軟的胸膛,她從背後抱住他,掉轉馬頭離開。
謝柏翹給她提著燈,當兜帽揚起,他回過頭,似有若無朝那山丘投去一眼。
淡紅的唇微勾出月牙。
真是不自量力。
作者有話要說: 紅總:今夜我要翻男主的牌子
病美人(黑心蓮):心口痛痛,陛下給揉揉!
成功截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