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道奇聞言微微一愣，繼而像是想起了什麼，眯了眯眼睛。
姬靈舒不說，他還真沒意識到，自己似乎又在不知不覺中被人當槍使了。
思慮這段時間的一切，朝廷最關鍵的矛盾，其實是皇帝對儒士的不滿以及皇帝對東南糜爛的震怒，亦或者說是皇權與相權的衝突以及中央與地方的衝突，很符合王朝背景的特色。
這兩種衝突在南蘇城事變後，因為官員的不作為與地方的糜爛，徹底在朝堂上引爆，輿論一片譁然，從而導致無論是民間，還是朝堂都有些不知所措。
綜合來說，還是南蘇城事變太過突然。
而對於高層而言，解決矛盾的最好方式，莫過於轉移矛盾。
將皇權與相權、地方與中央的矛盾，轉化為英雄與皇權的矛盾，又在不知不覺間，矛盾進行了第二次轉化，皇帝從其中摘了出來，變成了‘英雄’和皇帝一起，與御史臺一眾官員間的矛盾…
左道奇便在不知不覺間，做了這個‘英雄’。
他眼睛眯起，如今這局勢，定然是多方共同作為推手而形成的，最有意思的是，第二階段矛盾的轉化，明顯出現了皇帝的影子。
左道奇只是感慨了一聲，卻並沒有多想，在大晉，皇帝自然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有宗人府與儒家這兩個巨無霸護著，只要皇帝沒有做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他便不會有什麼事情。
他只是在思索，這件事情對自己的利弊，百姓請願御史臺，想必御史臺祭酒很快就得去皇帝那邊求援了，皇帝為了平息風波，自然會加大對自己的賞賜。
只是這樣的賞賜，必然會招來很多非議與朝堂官員的不滿。
左道奇心中權衡著利弊，許久後睜開眼睛，看著姬靈舒輕聲問道，“靈舒你在宮裡住著，這段時間可知道陛下身上發生了什麼變化？”
姬靈舒認真的想了想，猶豫著說道，“好像身子骨變得好了。”
左道奇聞言，雙目瞬間閃過一道奪目的光彩，自己之前的感覺沒錯，姬靈雋絕對有了什麼機遇，從而讓他幾乎發生了脫胎換骨般的變化。
只是從姬靈舒的神態來看，這種變化並非一蹴而就，應該是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的潛移默化。
這推波助瀾，是否是順著皇帝的心思在走呢？
“叔父不必多想，你只管修煉就是。”姬靈舒的聲音蘊含著一種力量，頗有一種儘管去闖，我給你擔著的霸氣。
“靈舒你能告訴我，你最近都接觸了什麼人嗎？”左道奇不動聲色的詢問到，他想知道這小丫頭的那些壞主意都是哪個王八蛋出的。
姬靈舒面上浮現一抹淺笑，顧盼生煙，“叔父真的想知道？”
左道奇很是肯定的點點頭。
“那我想吃烤魚，姐姐，你吃不吃啊。”
“吃！只是…”昌邑猶豫著看了看左道奇，繼而咬著姬靈舒的耳朵說道，“可是他現在不是太監了，還能去冷宮嗎？”
左道奇臉皮抽動，這昌邑還真是個蠢貨，自己可是修行者，當著自己的面說悄悄話，真當自己聽不到嗎？
姬靈舒伸手探向一旁的花叢，摘下一朵白色小花，放在鼻前輕嗅，用一種異常堅定的語氣說道，“放心吧，叔父可是無所不能的。”
“咳咳…”左道奇忍不住咳嗽兩聲，難以置信的看著姬靈舒。
“畢竟，他在宮裡可還有很多老熟人呢。”姬靈舒說著這話，似笑非笑。
左道奇自然知道她在說誰，卻無可奈何。
他到現在都不明白，姬靈舒是怎麼看出自己跟太后的關係的，明明已經很收斂了，就連花容至今都一知半解的，怎麼就被她看出來了呢？
幸好姬靈舒也似是隨口一說，之後便又迴歸正題，“叔父此事，還是需要對皇帝哥哥作出些解釋才是。”
“他去解釋什麼啊。”昌邑有些愣神，當即抬起腦袋問道。
左道奇微微點頭，“確實得去含元殿一趟。”
去解釋什麼，當然是百姓去御史臺鬧事與他無關，皇帝也當然知道，但他可是如今的輿論中心，無論如何，哪怕是做樣子，也得作出表態。
念及至此，左道奇不由更加好奇姬靈舒，這些政治上的手段，顯然不可能是無師自通，姬靈舒背後有人了？
姬靈舒面對左道奇的眼神，似看出他眼底的疑惑，淺笑一聲說道，“這些都是前幾日見到魏公公時，他教我說的，對了叔父，你是不是很久沒去看過魏公公了，他上次還跟我提及你了呢。”
魏潛？
左道奇頓時一副瞭然之色，魏潛到底是昔日衍天道掌尊，懂這些倒是情有可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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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更讓左道奇深思的是，魏潛是打算徹底‘投奔’左道奇了嗎？
姬靈舒倒是沒有久坐，她出宮的名義只是看望開府的姐姐，都需要向皇帝請示，故而到時間就到準時回去。
獨留昌邑坐在小院，腳踩著法海，睜著懵懂的眼神看著左道奇，眼中透著好奇、驚異，甚至還有幾分嬌羞與恐懼。
“公主為何這麼看我。”
昌邑側了側身子，離他遠了幾分，隨後又覺得太過明顯，屁股又不自覺的挪動了一下。
綠茶公主這般姿態，倒是像個小孩子一般，讓左道奇感覺有些好笑。
“國子監那邊有個茶會，王夫子讓我們準備一些不為人知的典故，並說出其中的道理，你見多識廣，讓本公主幫你參謀一下。”
參謀你大爺，是你去參加茶會，又不是我去。
儘管心中吐槽，但左道奇面上卻沒有顯露出來，露出幾分思索的神情後，繼而說道，“倒是有一個，不過可能不太合時宜，從前有個花果山，有一神石…”
“不行不行！”昌邑聽完第一篇，當即搖著腦袋，“這可不行，這種閒雜野史，夫子最是厭惡，重新來一個。”
“那…就說說與這位唐三藏有關的人？”
“真有這個人？”昌邑雖然口上說不行，但實際上對《西遊記》的故事還是很感興趣的，心中已經打算等過段時間閒下來了，找左道奇將故事講完，但聽到好似之前說的都是真的，當即好奇起來。
左道奇點點頭，又搖搖頭，“其實我也不知道，唐三藏其實是有真實原型的，名喚玄奘，其從佛國引來無數佛經聖典，隨後請了很多人翻譯佛經，僧侶辯機就是其中一位，其中還涉及到一位公主呢。”
他說著，自己卻像是想起了什麼野史一般，嘴上掛著促狹的笑，看著昌邑。
昌邑倒是沒注意他嘴角的促狹，興趣旺盛。“說說看。”
“‘你本無意穿堂風，卻偏偏孤倨引山洪’…”
左道奇越是講著，昌邑面色越是紅潤，時不時用一種異樣的眼神看著左道奇，等到一切徹底說完，小公主已經面色紅潤似要垂血，一掌拍在石桌上。
“那禿驢真是不要臉，竟然敢勾引公主！”
她又不是什麼修行之人，儒士又是肉體凡胎，這一掌拍的她齜牙咧嘴。
但口中依舊罵著，“禿驢果然都是不要臉至極！”
左道奇面色古怪，明明是高陽公主在勾引辯機，在小公主口中竟換了順序。
不過一想到大晉滅佛的國策，再想想前段時間普慈鬧出的風波，倒是明白昌邑這種自我攻略。
昌邑一邊撫摸手掌，一邊眼珠子轉動，繼而拍手叫道，“這個故事好！”
“本宮知道茶會該說什麼了，就講…”
她忽然將眼神落在左道奇身上，笑眯眯說道，“就講公主三審大太監！終叫那大太監真實面孔暴露。”
左道奇摸了摸鼻子，尼瑪的…
昌邑笑眯眯的看著左道奇，“左卿覺得如何？”
“不怎麼樣。”
昌邑端起石桌上的茶壺，給左道奇倒了一杯，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騙你的啦，人家那麼器重左卿，怎麼會將左卿放在故事裡呢，人家才沒有西苑那般狠心。”
左道奇一時無言，倒是昌邑想到什麼，又用一種十分莫名的眼神看著左道奇，看著看著，臉又再次紅了起來。
似是被左道奇看的有些難受，昌邑勐然起身，將手中法海惡狠狠的丟到左道奇懷中，“沒意思，不玩了，本宮走了！”
左道奇莫名其妙，只感覺昌邑也不如以前可愛了。
“公主慢走，歡迎下次再來。”
“哼~”
等到昌邑走後，左道奇微微凝眉，思索片刻後喊道，“小八子，將前幾日劉公公送來的爵服送來，我要進宮。”
大晉官服以紫、緋、綠、青四色定尊卑，爵服則只有黑、紫、緋，只是胸前圖桉略有不同，官服以鳥為尊，爵服以龍脈為貴，一品繡仙鶴，王爵紋應龍。
至於左道奇…
緋色爵服，上繡虺蛇，位比三品，倒也算的上尊貴。
左道奇倒是沒有在乎這些身外之物，而是依舊在思索著入宮之後的措辭，以及皇帝之後的反應。
他如今或許是京都中最尷尬的男爵，只有爵位而無官職，只有虛名而無實封，甚至於在封敕之後，連個爵府都未賞賜。
當然，他受封靈縣男爵，要真賞賜了男爵府，那也得是在靈縣。
‘靈縣…’
左道奇口中唸叨著，自己與這個地方倒真是有緣。
“大人，到了。”小八子的聲音從馬車外傳來。
左道奇點點頭，“你將馬車停靠在旁邊，等我出來。”
“是。”
“放鬆點，這皇宮，你我又不是沒來過。”
小八子面色有些緊張，聽聞左道奇的話，微微抬頭，“左大人你現在的身份…”
“無妨，皇帝又不會殺我。”
左道奇說完，大步向宮門方向走去。
“勞煩通稟，臣靈山縣男左道奇求見陛下，有事要奏。”
再次入宮，沒了劉喜打招呼，沒了昌邑的令牌，重新以一種全新的身份而站在此地，倒是讓左道奇生出一種奇妙的感觸。
“左大人稍等。”
宮門侍衛對於左道奇，自然不會陌生，言談間十分客氣，小跑著向宮中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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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元殿·御書房中。
姬靈雋面露微笑，繞著左道奇挺拔的身姿走了幾圈，一副仔細端詳的樣子。
繼而用力的拍了拍左道奇的肩膀。
“小路子你還真的恢復了，之前給朕說，朕還真有幾分不確信，但今日這爵服一穿，頗有雄男子氣。”
左道奇抱拳，“陛下謬讚，臣有今日，還多虧陛下栽培看重。”
“行了，你我間哪裡需要那些客套話，這次來找朕什麼事？”
姬靈雋作出一臉不耐煩的樣子，似對左道奇的禮很是看不慣。
左道奇依舊一絲不苟，看了看周圍太監，見姬靈雋依舊沒有任何表示，便朗聲開口道，“臣今日找陛下，是為請罪而來。”
“請罪？請何罪？”
“百姓聚眾御史臺，致使御史臺諸多大人蒙羞，臣雖沒參與其中，但此事畢竟因臣而起，故特來向陛下請罪。”
姬靈雋卻是露出一副疑惑的樣子，“聚眾御史臺？有這事嗎？朕還真不知道，劉喜，你幹什麼吃的，有人汙衊左卿，為何不送摺子。”
劉喜緊張至極，幾乎連滾帶爬，“內臣知罪，請陛下恕罪，實在是…御史臺畢竟敏感，他們奉上來的摺子，需先交由尚書府核查，準確無誤後才會上呈陛下，免得耽擱陛下時間，想來…”
“是尚書府那邊尚未核查吧？”
姬靈雋瞬間露出慍怒，“去問。”
“是！”
在他轉身之間，方才還暴怒的臉上又浮現出笑容，他笑看左道奇，“手下人不懂事，沒一點自己的心思，不如左卿省心啊。”
左道奇默然，“陛下謬讚。”
“對了，你今日正好到了，前幾日宗人府那邊送來如今皇家的花名冊，朕有個想法，你過來看看。”
姬靈雋露出幾分興奮，繼而向大桉走去，邊走邊招呼左道奇。
雖不是含元殿正殿龍臺，但也是御書房的書桌，能與皇帝在一個桌桉上共看一份冊子，何其榮也。
左道奇心中卻沒有感覺到一絲榮幸，反而生出幾分不祥的預感。
“前幾日朕看過了，如今皇帝嫡系少了些，朕這幾日啊，每每念及此事，便心中難安，唯恐人丁稀薄引得太祖不滿，這不，朕這幾日找了好幾日的適齡人，左卿過來看看。”
姬靈雋面帶微笑，高坐龍椅。
左道奇亦步亦趨，低眉垂首。
目光落在姬靈雋手指的地方，目光陡然一凝。
‘姬靈容，封昌邑公主，元吉一年九月二十三日生…’
左道奇忍不住開口，“陛下，這…”
“不知不覺間，原本的小妹竟已亭亭玉立，算算日子，竟已雙十年華，朕之過也，但容兒自幼聰慧，將她隨便交個一個人朕又不太放心，左卿你覺得呢？”
“臣…”
姬靈雋不待左道奇說完，便勐然起身，一手落在左道奇肩上。
“左卿可願做駙馬？”
聲不大，卻重若千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