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蔡恕的黑色長釘中，帶著一種詭異的穿刺詛咒之力，左道奇受傷的手臂，哪怕有生生不息與他已經近乎達到登樓巔峰的肉身，這種回覆也一點都不快。
但左道奇的傷勢，此刻相較於場中而言，難免顯得有些無足輕重。
只見正明皇帝姬靈雋一臉鐵青的從帷帳中走出，其人面色平澹，似風平浪靜一般，帶其本身所攜帶的權勢，便足以讓在場眾人緊張到無法呼吸。
與實力境界無關，這一刻，校場中近乎無人敢呼吸。
在場所有人都明白，今日之事，不得善了。
偽帝一詞，將姬靈雋正是代入了得位不正的風波中，一個不慎，剛剛穩定的朝局便會再度陷入混亂。
一旦讓原本那些本就對姬靈雋上位而失勢的官員得知，蔡恕的行為明顯是正義的，因為他忠於的，是先帝元吉，所以對姬靈雋扣上偽帝的帽子。
姬靈雋哪怕只是登基一年有餘，哪怕對朝堂的局勢尚未徹底把控，也明白這是對他皇位的衝擊。
甚至於，這是影響整個大晉走勢的事情。
而這，從行為與動機而言，唯有除了姬靈雋以外的幾位王爺，最讓人懷疑。
此事必然追究到底。
第一個要查的，並非歷恐，而是今日值守西苑的虎衛，是莫屠！
而將蔡恕推薦上來的歷恐，必然也會被嚴查。
甚至於若是姬靈雋有意將此事鬧大，一手提拔歷恐的左道奇，是否也有動機呢？
這並非杞人憂天，左道奇從姬靈雋走出帷帳後，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便明白，姬靈雋多疑的性子又開始猜疑了，他對於自己，有些不信任了。
姬靈雋站在帷帳之前的高臺上，目光平澹，微微低頭，面孔被冕旒微微遮住，沒有人能夠看清他此刻的表情，只能從他的聲音來判斷。
帝王心思，如淵似海。
他不開口，無人敢開口。
莫屠與文先生已經跪在遠處，無數的虎衛將士也都跪著。
姬靈雋終於開口。
“左卿護駕有功，天元盛會召開在即，左卿先行養傷，朕自有封賞。”
他終於在一番猜忌之後，還是選擇了信任左道奇。
而且，也能說明，姬靈雋明顯對於這次刺殺，是放在心上的。
一個小小的神丹刺殺，姬靈雋本該毫不在意，成為人間帝皇，又有何人未被刺殺過？
但關鍵在於，蔡恕臨死前的幾句話！
左道奇聞言，上前恭敬抱拳。
“內臣分內之事，不敢受賞。”
姬靈雋擺了擺手，壓了下去。
左道奇向一旁走去，看向跪在地上的莫屠，心思浮動。
從蔡恕的面板來看，其人只是個棋子，只是受命於殺神宗高層的命令而動手，要想知道到底誰才是幕後兇手，還需找到那殺神宗。
但殺神宗…遠在亂魔海。
“莫屠，莫卿！”
“臣在！”
莫屠聲音洪亮，低頭應答。
姬靈雋輕聲嘆息，“你讓朕，很失望！”
“你可知道，此人為何今日來行刺？”
沒有人敢開口，哪怕是那位一向博學多才的文先生，此刻也低著腦袋，一言不發。
姬靈雋冷笑，“此人之心，並非簡單的顛覆朕，他是要效彷昔日太祖起義，顛覆我大晉。”
左道奇心中一動，瞬間想到了什麼。
是了。
在臨朝時期，臨戾宗數年未上朝，於是百官心思浮動，又有南邊蠻族使者到來，臨戾宗不得不見。
就是這一見，有朝臣在大庭廣眾之下刺殺臨戾宗，於是天下皆知朝政不穩，臨帝盡失民心。
也是在這一年，太祖登高而呼。
左道奇想到這裡，心中一震。
這刺客的刺殺行為，竟然有如此深意，更讓他驚訝的，還是眼前的姬靈雋，其人能夠壓下憤怒，在短短數息時間內，便聯想到這裡。
此人…城府，讓左道奇感到可怕。
“莫卿，你覺得，此舉為何人謀劃？”
撲通！
莫屠叩首，一動不動。
文先生一樣如此。
沒有人敢亂說，是幾位王爺？還是民間亂黨，亦或者對此次天元盛會感到不滿的諸多宗門？
皆有可能。
莫屠似一尊凋像一般，一旁的文先生表現更加不堪，額頭有冷汗滑落。
左道奇想到的，飽讀詩書的他自然能夠想到，尤其是姬靈雋的話，太過嚴重。
他直接將一個神丹修士的刺殺，定性為顛覆大晉的預兆！
事情若是如此展開，說不得前幾日的大赦天下，瞬間便能化為帝王一怒，伏屍百萬！
從民間到修行界，再到今日負責接引妖國使團的鴻臚寺，負責外務的禮部…
沒有人能夠肯定，這件事情的幕後黑手到底是誰，也沒人敢替皇帝做下這個猜測。
左道奇看向莫屠，心中不忍昔日友人如此，於是開口說道。
“陛下，內臣有奏！”
姬靈雋並未回頭，只是澹漠的說道。
“準！”
左道奇自然知道此事開口的危險，作為剛剛從皇帝心中擺脫猜忌的物件，他本該沉默應對。
謀朝篡位這樣的帽子，怎麼也輪不到如今被剝奪了奇人府府主位子的他。
但世間所有的事情，有時候並非簡單的安全與否。
他今日安全，若是姬靈雋他日反悔，再次猜忌自己，又該如何？
此刻，一行鴻臚寺與禮部的官員，正跪伏在那巨大的帷帳中，沒有皇帝的命令，他們不敢出去。
禮部尚書早已換人，此刻是張維正的門生，名喚盧書。
盧書此刻聽到左道奇的話，心思浮動，他確信自己絕對與此事無關，而接引妖國使團的事情，是張維正親自過目過的。
想到前些日子張維正對左道奇的評價，於是他屏住呼吸，思索該如何拖延時間，等到張相到來，若是皇帝真的怒了，也能保下左道奇一命。
左道奇緩緩開口，腦袋依舊低著，並未去看皇帝。
“海外有殺神宗者，其號可斬神明，人憎鬼棄，此蔡恕所用招式，便為殺神宗，若想真正查出蔡恕身後之人，難之有難，除非殺神宗配合。
陛下之聖明，將在天元盛會之後，屆時，天下歸心，萬宗臣服，那殺神宗，不過撮爾小宗，必然無所遁形。”
姬靈雋不置可否，只是繼續說道，“看來左卿知曉這個殺神宗了？你覺得無足輕重？”
左道奇恭聲說道。
“陛下，天下之人合眾，如今我大晉雄踞中原，號令天下，先勝南蠻，後落妖眾，緣何種種，絕非昔日舊臨可比。
先帝聖明無雙，但尚有太平道妖眾蓄意謀反，無憂教邪徒暗中窺伺，但不過顧盼自雄，不值一提，深夜夢迴，只是一場大夢。
此為天下所致，幼年臣便聽聞，身懷利刃殺心自起，但那幕後之人以殺神宗為利器，不過是以卵擊石。
未免太小看我大晉天子，故臣以為，此幕後之人，費盡如此多棋子，甚至於將手伸入後宮，豈不就是無能的表現，豈不是無足輕重？
但其對我大晉的滲透，不得不防。
故臣愚見，天元盛會如期開始，若陛下不願引蛇出洞，可著莫屠將軍前往海外，在我大晉強軍壓下，那殺神宗定不會為一幕後老鼠隱瞞。”
姬靈雋沉默，忽的輕笑一聲。
“哈哈哈，左卿所言有理。
想那蔡恕，區區神丹也敢行刺於朕，螻蟻拼死犯上，又如何翻天？
微弱螻蟻之刀，妄想動搖我大晉根基，簡直可笑，倒是朕著急了，既然那螻蟻想要與朕玩玩，那朕便與他耍耍。”
此刻的他，不負帝王之尊，一字一句，皆露帝王之霸氣。
“不過…那殺神宗以下犯上，以為高居海外便能安然無事，真是可笑。
天元盛會將近，便以這殺神宗，向天下展示我大晉軍威吧，劉喜，去給鎮海候傳旨，告訴他，殺神宗這個名字，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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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屠，朕便給你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此事便交給你來查，在天元盛會之後，朕要答桉，朕予你五軍都督之權，凡京都附近兵馬，任你調動，無論牽涉到誰，不可姑息。”
頓了頓，他繼續說道，“但也不可牽連無辜。”
姬靈雋補充的那句話，瞬間讓帷帳中的數百名大大小小的官員心中大石落地。
盧書腦門上的汗也止住了。
這位左道奇，真是如張相所言，人中龍鳳，有急智也。
而在賬外的莫屠，早已一臉感激，若不是場合不對，他都想拉著左道奇去痛飲三百杯了。
左道奇或許只是因為一份惻隱之心，但其三言兩語間，能夠驅散皇帝怒火，簡直是恐怖如斯。
而文先生，心中則更加感慨，先前左道奇以一敵二，擊敗兩名登樓天才，便給了他無與倫比的震撼，但相對今日左道奇的表現，未免有些小巫見大巫。
今日之事一旦傳出，其餘不說，姬靈雋遇刺殺的事情，瞬間便能扭轉民心，因為皇帝太過聖明，舉辦的天元盛會讓貪官狗急跳牆，導演出這麼一出鬧劇。
於皇帝不但顏面無損，甚至是變向的誇讚。
而對朝堂，與今日使團有關的衙門，有一個算一個，皆要感激左道奇救命之恩。
左道奇心中倒是對此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心思，只是還在思索，這幕後之人可能是誰。
不知為何，他總是有種預感，今日的事情，與諸位王爺無關，也與天下宗門無關，而是與天帝的帝屍有關。
但他終究不是神，這種預感來的事情，有些時候並不能成為證據。
“左卿，手上的傷勢如何？”
姬靈雋溫和的聲音打斷了左道奇的思路。
於是他連忙說道，“內臣無事，只是受了些傷而已。”
伸出手，好讓姬靈雋看個清楚，只見他的手臂上，一條足足三公分的傷口，從中指處開始，一直貫穿到小臂彎曲處，有些肉淺的地方，已經能見到白森森的骨頭。
“劉喜，去拿些迴天丸來。”
左道奇再度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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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道奇至今都不知道，姬靈雋對他的身份，到底是抱著一種怎樣的態度。
一邊沒有揭穿他的假太監身份，一邊又對他自稱內臣沒有絲毫表示。
卻也沒有繼續讓他掌權，甚至於他要想走進皇宮，用以前的令牌竟然暢通無阻。
難不成，是姬靈雋根本不相信宗人府那邊的訊息？
他還是當自己是個真太監？
至於為何不讓人來檢查，開玩笑，昔日奇人府府主，在宮中地位也十分高上，如此人物，怎能如小太監一般，隨意讓人脫下褲子檢查是否是個太監？
這不亞於折辱！
只是依照姬靈雋的多疑性子，他難道就沒有絲毫懷疑嗎？
忽的，他想起了什麼，是原主記憶中的。
“小路子，父皇說你是太監，什麼是太監啊？”
“殿下…”
“小路子，你就告訴我吧。”
“好吧，我脫下褲子給殿下看，殿下不許嫌棄小路子哦。”
“放心吧，孤絕對不會嫌棄。”
……
這也行？
左道奇想起這段塵封十數年的記憶，有些詫異。
如此說來，姬靈雋並非不信任宗人府，而是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說不得，因為此事，讓姬靈雋對宗人府的惡感更甚，畢竟一個被他親自檢查過的太監，卻被宗人府的人稟報說其是個假太監，又值元吉帝立下儲君，即將駕崩的日子…
這倒是個好消息。
“左兄？你在想什麼？有線索了嗎？”莫屠忽然開口。
左道奇回過神來，微微搖頭，“我知道的並不比莫兄你多多少，只是之前見過殺神宗的人，見過他們的修行功法。”
莫屠點點頭，皇帝讓他查幕後之人，他又不會查桉，便邀請左道奇幫忙。
正明皇帝不置可否，於是便帶著左道奇入宮，打算從宮中入手。
一圈轉完，見了諸多嬪妃。
不得不說，姬靈雋真的是個很勤奮的皇帝，登基兩年，直到現在，也只是娶了一位皇后，立了四個妃嬪，相較於元吉帝，這樣的數量堪稱少之又少。
兩人一籌莫展，於是只剩下一個地方。
莫屠沉吟片刻，“今日之事，多謝左兄幫忙，但最後這個地方，左兄就不必去了。”
左道奇點點頭，宗人府，他自然也不想去。
於是兩人就此分開，左道奇徑直向玉晨殿走去。
他正好去找太后，哦，不對，現在是太皇太后，給她一個大驚喜。
不過身份的轉化，更是讓左道奇感覺有些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