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幾個婦人打發小阿旺去通知村長後，一合計，當即也抬腳往姚家走去，一邊走還一邊故意大聲嚷嚷道：“哎呀呀不得了了，你說咱村咋還能出現這種事不是？”
“就是說啊，咱村咋還能出現這種事呢？”
這個時節村裡人正是閒得要數蝨子玩的地步，一聽這話，忍不住湊過來好奇道：“咋啦咋啦，發生啥事了這是？”
“還能有啥事！還不是姚富貴和李氏家的那點事！”
“啊，他們家又鬧啥么蛾子了？聽說李氏一個多月可是把小妹攆出家門了呢！”
“是啊，說的就是這事！小妹今天回來了，但怕是要被人打死了！”
“啥？被人打死？被誰？李氏嗎？那婆娘心咋怎麼狠毒嘞？”
“誰說不是呢，小妹那孩子還真是可憐！”
“那咱們可得去拉著點，不能真讓李氏把人給打死了！”
……
不過才走了半個村子，原本還只是幾個婦人的小隊伍，已經擴大到了數十人之多，幾乎聚集了小半個村子的婦女，等走到姚家門前的那顆大梧桐樹下後，數十人的隊伍再次擴大到上百人，全村的婦女差不多都過來了。
而另一邊，村長也正帶領著幾十個男人急匆匆地趕來。
兩支隊伍一匯合，短暫的愣怔後，心頭皆是一跳。
婦女隊伍說：“哎呀呀不得了了，連久不路面的村長都現身了，這村長都親自出來了，看來姚家肯定是出了大事！”
原本還鬧哄哄的拉著同伴打探訊息的，趕緊閉上了嘴，緊張兮兮地看著村長這邊。
村長隊伍卻暗自琢磨：“大半個村的婦人都出來了，看來姚家的事情可能真鬧的不輕，得打起精神，千萬不能再鬧出人命來！這要是傳出家裡人活活把子女打死的事情來，那以後他們村的名聲還不得爛透了！”
男人們考慮事情的態度，似乎總是更長遠一些，已經開始考慮事情的後果了。
本就很沉默的男人隊伍又沉默了幾分，竟是顯得有些肅然。
這讓還想朝自己男人靠過來的婦人們住了腳，並且原本快一步衝在前面的婦女隊伍，很是自覺地往邊上挪了挪，騰出一條道，讓男人們先過。
不管是拉架還是勸架，又或是迫不得已的打架，這種事情還是讓男人們出面的好。
等到男人隊伍一過去，一群婦女們這才又重新聚成一股河流，呼啦一下朝姚家湧去。
而此時此刻，姚家院子裡，李氏氣得鼻子都要噴出火來，指著地上已經被扯掉嘴裡的布糰子，但卻依舊被綁著雙手的姚小妹，破口大罵。
明明看起來那麼小小的一個身體，可罵起人來的氣勢竟是連王掌櫃這種曾經在沙場上征戰過的人都有些震驚，暗道這婦人嘴巴著實厲害，一張利口抵得上刀槍弓箭了，瞧這架勢都能把人給活活罵死。
關鍵是人家罵人時氣場全開，防守嚴密，他連半個字都插不進去。
眼瞅著已經劈頭蓋臉的聽人罵了半天街，臉上吐沫星子都沾了小半臉，王掌櫃終於動了真怒，目光一動間看見腳邊躺著一根小兒手臂般粗細的棍子，想也不想地就腳尖一勾將棍子傳送到了手中，隨即一揮，狠狠擲出！
棍子飛速前進帶來空氣被撕裂的“咻咻”聲。
李氏正罵的起勁，眼睛一眨間就看見一根棍子筆直地朝自己飛來，而且瞧那架勢大有一棍子要把自己腦袋扎個對穿！
該死的小賤人，從哪裡招惹來的殺神？早知道有一天小賤人會給自己帶來殺身之禍，自己就該在小賤人剛被領回來時就把她毒死！
李氏心裡又是懊恨又是驚恐，“嗷”地發出一聲尖叫，還是姚小妹反映迅敏，衝過來一頭將她撞開，而此時那根棍子落地，噗呲一下插入地面。
姚家院子裡沒有鋪青石，可一院子的泥土路被來來回回踩了幾十年，不是青石也是泥石了，就是一個五大三粗的孔武漢子，一鐵鍬下去能讓鐵楸入土一寸已算厲害，可那根突然飛過來的棍子，竟然就那麼直愣愣地沒入了土裡。
只留下一尺左右的棍身在土外筆直地矗立著。
可那棍子少說也三四尺長。
李氏一張臉白成了紙，癱在地上嚇得連話都不會說了。
就連姚小妹也是驚訝萬分，再沒想到看起來胖胖的而且連路都走不快的王掌櫃，竟然還有這麼一手好本事在。
別說是姚小妹和李氏了，就連剛剛趕過來的村長也是震驚不已，呆呆愣愣地盯著那半截棍子看。
理智告訴他，他應該趕緊跑，先不說這胖老頭一看就不好對付，而且那幾個跟在胖老頭身側的年輕人，個個也都像有功夫在身的主兒，這要是真打起來，恐怕全村的男丁出動都不一定能把人拿下。
不是說是姚家的內部矛盾嗎？這怎麼還牽扯上外來人了？
村長此時此刻心中的懊悔，絲毫不比李氏少。
他懊悔自己應該晚兩天再回村。
可既然回來了，而且人也到了姚家，那麼就再沒有臨陣逃跑的理由，做不做這個村長不要緊，要緊的是他若這個時候拍拍屁股走人，只怕從今以後他們黃家人也不用再出門了。
一出門就得被村裡人的吐沫星子淹死。
沒奈何，村長只得硬著頭皮，先假裝沒看見王掌櫃，而是揹著雙手徑直走到李氏跟前，沉著臉問道：“李氏，這到底是咋回事？”
斜眼瞄了下姚小妹，繼續沉著臉質問道：“小妹做啥錯事了？你咋還把她給綁起來了？”
“村……村長……”李氏喃喃叫了一聲，忽然往前一撲就要抱住村長大腿。
村長的婆娘張氏眼中閃過一絲嫌惡，快步上前一把將自己男人拉到身後，不悅道：“李家妹子，你這院子裡到底是怎麼回事？”
倘若再倒退十年，作為一個男人的村長，應該還是很高興被一個女人抱住大腿，尤其是被還頗有幾分姿色的李氏抱住大腿。
可十年是一個漫長的歲月，尤其是對於一個農村婦女而言，不說讓你改頭換面，但卻可以在你臉上刻下一道又一道的歲月痕跡，比方說越來越粗糙的皮膚，以及藏也藏不住的皺紋，更何況此時的李氏嚇得容顏失色髮鬢散亂，衣裙上也糊滿了斑駁的泥跡，怎麼看怎麼狼狽。
一個年過中旬的婦女，又是這麼一副樣子，實在吊不起男人的同情心。
更何況還有張氏在一旁虎視眈眈的盯著。
李氏想要尋求村長庇護的心思被張氏打亂，心中有些怨恨，但難為她這個時候還能保持住幾分清醒，知道此時不是耍性子的時候，是以被張氏厭惡了也不生氣，反倒是在村長被張氏拉開後，她乾脆就勢一個響頭磕在地上，大聲哭道：“村長喲，你可要為我做主啊！你要是再不過來，我可就要被這群外來人給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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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娘們，顛倒是非紅口白牙說謊話的本領可真強！
什麼叫他們把她打死了？天可憐見的，從進了這個院子開始，他們可是連半根手指頭都沒有碰過她，反倒是還被她罵了個狗血淋頭！
幾個跟著王掌櫃來的年輕人，本就是來福酒樓養著的護院，身手不說多牛掰，但嚇唬嚇唬一些可能連真刀真槍都沒摸過的鄉下人完全綽綽有餘，當即就齊刷刷地抬手摸向腰間的大刀。
村長一直用眼角餘光注意著這些人的動態，一見他們這動作，他當即嚇得腿都有點軟了，反倒是李氏比他鎮定的多，靠近他耳邊悄聲說了句什麼，隨後輕輕抬手在他腰上推了一下。
到這個時候已經不是他想不管就不管的事了，無奈，村長只得按照張氏教給他的，先沉著臉衝李氏喝道：“李氏，你這婆娘胡說個啥嘞？我看你這好好的身上一點傷都沒有，咋就能說快被了打死了？你先別嚎嚎，趕緊說說這到底是咋回事！”
村官看似不大，可對於鄉下人來說，村官卻比縣令還具有威懾力，畢竟縣令對於他們來說有點遙遠，很多人有可能窮奇一生都沒機會看到縣令長什麼樣。
可村長這個官就不一樣了，村長天天在他們跟前晃，而且村裡的大小事物各種糾紛什麼的，都是村長說了算，所以這種情況下，村民們反倒更敬畏村長一些。
李氏處在這樣一個環境下，自然也不能免俗，更何況村長現在已然是唯一能護她的人了，是以忙哭哭啼啼地將前因後果說了一遍，罷了捶胸頓足道：“造孽啊，想我這一生安安分分做人，勤勤懇懇做事，連男人在外生的孩子我都把她倖幸苦苦的拉扯成人，原本還以為能落個好呢，沒想到這小野種一長大就翅膀變硬了，撇開我這個含辛茹苦把她養大的養母不管不聞不說，還給我招惹來這麼大一個禍團，這是在要我的命啊！”
一邊乾嚎一邊捶胸口，捶了幾下胸口又改去捶地，地上積雪融化後彙集的泥漿，被她捶的她四處亂濺。
可眼中卻是半點淚水都沒有。
倒是時不時的還要瞄一眼村長。
張氏見狀厭惡之情直接變成了憤怒，冷哼一聲，譏諷道：“李家妹子，你這話說的不對，小妹這孩子雖然不是你親生的，但也的的確確叫了你十五年的娘，而且大家夥也都是有眼睛看的，小妹嘴裡叫著你娘，可卻是把你當成了姑奶奶來伺候，別的不說，就說這些年你可有洗過一次衣服？”
這話一出，立馬得到了村裡的婦女一致認同。
村裡人洗衣服的地方只有一處，那就是村子西邊的那條河，而且村裡人還有一個不成文的習慣，每天天一亮，婦女們起床後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先端著一盆髒衣服到河邊洗，等到衣服洗完了，家裡老老少少的差不多也都起床了，這個時候再做早飯剛剛好。
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大家都沒有忘記，當年還僅僅只有五六歲的姚小妹第一次去河邊洗衣服時帶給她們的震撼。
那麼小的一個孩子，兩條胳膊連木盆都抱不住，索性就把所有的髒衣服用麻繩捆成一團背在背上，等到了河邊再解下來一件件漿洗，洗完衣服後再用同樣的方法把洗乾淨的衣服帶回去晾曬……
這一洗就是好幾年，村裡一多半的婦人都是看著姚小妹從一個連木盆都抱不起來的小娃子，洗到了亭亭玉立的少女，直到一個多月前小妹的身世忽然被爆出，緊接著小妹就被趕出了姚家……
是了，姚小妹不是因為長大了翅膀不管李氏，而是被李氏攆出了家門！
至於原因嘛……村裡人忍不住又一陣面面相覷，他們可沒忘記一個多月前鬧出的那一場“逼嫁風波”。
好像是說李氏得了失心瘋，非要說姚小妹是富貴命，硬要逼著小妹去爬人家世子爺的床，被人涼王府的護衛們亂棍打出還不死心，還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著小妹再接再厲去爬，床，小妹被逼的沒法差點一抹死了，後來不知怎麼的，就爆出了姚小妹不是李氏親生的事情，緊接著小妹就被攆出了姚家……
具體情況到底怎樣，村裡人知道的並不是很清楚，畢竟當初那件事情鬧起來的時候，姚家的大門是關著的，他們只知道姚小妹被李氏攆出家門了，卻不知道姚小妹不但被李氏狠心地攆出了姚家，甚至還被李氏以三十兩銀子的價格把人給賣了。
這也正是雲小七今天為什麼要演這麼一出的原因。
因為當初李氏賣姚小妹這事，除了雲姚兩家人外，村裡的其他人並不知情，甚至連個見證人都沒有，因此在外人看來，李氏待姚小妹再不好，可到底還是她的養母。
而養育之恩並不比生育之恩薄。
所以雲小七寧肯不提那三十兩銀子的事，也要當著眾人的面揭開李氏的面紗。
王掌櫃雖然已經從雲小七嘴裡知道了姚小妹的事情，但卻不詳細，比方說雲小七就沒有跟他說那什麼李氏帶人大鬧涼王府逼婚的事情……
哼，想爬他家世子爺的，床，也不先看看自己是什麼德行！一個小小的村姑也敢肖想他家世子爺？！我呸！簡直就是痴人說夢話！
不是王掌櫃瞧不起姚小妹，實在是京城裡各個世家以及王公貴族家的千金都在巴巴地排著隊等著他家世子爺翻牌子呢，哪能容一個小村姑插了隊？
忒他娘的搞笑了！
王掌櫃瞟眼兩隻眼泡已經腫成了倆核桃的姚小妹，頓時覺得這丫頭其實也是很可憐的，有這麼一個不知天地厚的後孃。
而此時議論聲已經越來越大，原本還有些忌憚王掌櫃等人的村民，在某些人刻意的帶節奏下，已經開始有些瘋狂了。
就在這時，人群中不知誰忽然大聲叫道：“我說李家妹子，小妹好歹叫了你十幾年的娘，也伺候你十幾年，這不是親生也勝似親生了，你當真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小妹被賣到樓子裡去？”
這話一出，立馬有人好奇道：“咋回事？為啥要把小妹賣到樓子裡去？樓子那種地方可是姑娘家的地獄！”
“哎呀你們還不知道吧，小妹一個多月前被她後孃狠心攆出家門後，她一個小姑娘家家的沒法子，就跑到這位大老爺家裡給人當丫鬟，哪曾想倒黴，一不小心就把這位大老爺家的千金給燙傷了，這不，人家說了，不賠十兩銀子，人家就要把小妹賣到樓子裡去抵債！”
“啊，還有這事？”
“十兩銀子看著挺多的，不過姚富貴會手藝活，一年下來也能掙下這些個錢，他不會真為了十兩銀子就不管閨女死活了吧？對了，姚富貴呢，都鬧成這樣了咋沒見他出來露個面呢？”
“姚富貴去隔壁村做活去了，恐怕要天黑才能回來！”
“哎呦，那小妹這次可是真倒黴了！瞧李氏那樣子，肯定不捨得替她花這十兩銀子！”
“肯定的呀，要不咋說沒娘的孩子是根草呢！小妹那十幾年的娘可算是白叫了！”
“你們還不知道吧，就算是到了這種地步，人家小妹還護著她那後孃呢，剛才在村頭咱都看見了，小妹死活不肯說自己家住哪兒，說是不能連累了家裡人，最後這位大老爺還是找村裡人問路才找到這裡來的！”
“喲，那這小妹可的確是夠重情義的！”
“重情義又咋地？可惜投錯了胎！”
……
議論聲越來越大，而且還幾乎是一邊倒地站在了姚小妹那邊，李氏頓時急了，再也顧不得捶胸頓足地表演，連忙一翻身從地上爬起來，叉腰罵道：“你們……你們一個二個的，是不是都欺負我是一個婦道人家，盡在那裡睜著眼睛說瞎話！”
扭頭又看向村長，當即放軟了姿態哭道：“村長啊，你可是咱村裡的父母官，你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咱被人欺負成這樣啊！”
村長也被這一波高過一波的議論聲弄的心煩，當即黑著臉問道：“李氏，我問你，大家夥說的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真把小妹攆出了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