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沒想過這件事鬧到現在, 居然會是這樣的結局。
包括見多識廣的單峻海, 也沒料想到這個女人居然能有這樣的膽子, 謀劃假孕騙過他哥, 或者說單峻海沒想過他哥會那麼傻, 就這麼傻乎乎的被騙了。
也是他平日裡不往勾欄院去,不然有點經驗的人都知道,勾欄院裡的姑娘, 基本上都是避孕藥的湯汁泡大的,等到了能夠贖身的年紀, 早就已經熬壞了身體, 哪裡還能懷上孩子呢。
因此許多從那裡出來的姑娘,結局都算不上好。
要麼, 嫁給一個有兒有女的鰥夫,只是等男人沒了, 那些前頭那個女人生的孩子, 未必會善待你這個後孃,要麼嫁到一些家境殷實的人家作侍婢,身份同樣卑賤,遇到一個主母厲害的, 難逃再次被發賣的命運。
能夠僥倖懷孕的, 那都是鳳毛麟角一般的存在。
前半輩子任人欺凌, 後半輩子孤苦無依,到頭來兜兜轉轉,才發現一生就已經蹉跎了。
盧安娘正是看明白了這一點, 所以才選擇了單峻山這個男人。
她以為對方的娘只是個山野村婦沒什麼頭腦,她以為對方的妻子目不識丁,以她這些年在勾欄院裡鍛鍊出來的手段足夠拿捏那樣一個女人。
可她萬萬沒想到,所有人都不按常理出牌。
*****
“秀菊,現在也沒有外人,你說說你心裡的想法,你還想不想和峻山好好過日子。”
回程的路上,蔣婆子坐在牛板車上,對著呂秀菊問道。
所有人包括被孃親抱著的福寶都看向了一旁有些沉默,又有些放鬆的大伯娘。
其實這個問題從一開始呂秀菊就已經做了選擇。
她不笨,相反還有點小精明,因此在對丈夫徹底失望後,她就開始琢磨起了對自己最有利的處理方式。
首先,她和單峻山有一個孩子,那個孩子還是她疼若至寶的存在。
單峻山還年輕,不論公婆現在對他的氣性有多大,歸根結底,他都是他們的兒子,而且單峻山有幾分掙錢的本事,她要是選擇和對方和離,過不了多久,他就又能找到一個年輕水靈的黃花大閨女作媳婦,到時候,他要是再和新任妻子生幾個孩子,都說有了後孃就有了後爹,委屈的還是她的兒子。
其次,這個世道對女人總是有著諸多束縛的,不管她和單峻山和離的過錯在誰身上,單峻山離了她,還能找雲英未嫁的黃花大閨女,而她即便是秀才的女兒,想要再嫁,也只能找鰥夫老光棍之流。
且不說那些男人會不會對她好,就說讓她放棄現在優渥的生活,呂秀菊也做不到。
所以對她而言,最好的做法就是儘可能的藉著這件事爭取公婆的愧疚,然後將這份愧疚轉化在之後的生活中,為自己和兒子爭取更多的利益。
至於一開始那個被她同時和兒子擺在一個天平上的男人,早就已經被她拋在腦後了。
在經歷了這麼一樁事後,呂秀菊發現她只要不在意那個管不住下半身的男人,她能夠過的更好,之後她的重任,就是好好撫養兒子,替他爭取該爭取的一切。
這個想法和當初蘇湘和單峻海說話時談論的內容相差無幾。
或許都是女人,在某種事情上的看法,都是一致的。
“娘,我還想和峻山好好過日子。”
呂秀菊收斂自己的情緒,略帶哽咽地對著蔣婆子說道。
大房是她的天下,將來大房的一切更是她兒子一個人的。
單峻山能掙錢,她就揮著皮鞭跟在後頭,讓他給她和兒子當牛做馬,她好不容易熬到現在了,又怎麼願意捨得捨棄這一切,讓別的女人撿了她的現成便宜。
“娘知道,這一次,是委屈的你了,你放心,我和爹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蔣婆子也怕這個兒媳婦真的一氣之下選擇了和她兒子和離,她倒不是心疼兒子,而是心疼大孫子,現在呂秀菊利落地做出了這樣的選擇,即便蔣婆子知道這是她權衡利弊後的結果,卻也不得不感激她。
呂秀菊低下頭,婆婆這話,似乎意有所指,難不成,公婆還會因為這件事,給她什麼補償?
憨厚的單峻河沒聽出來他娘這句話裡的潛在意思,單峻海和蘇湘倒是都聽出了那麼點意思,不過這件事大嫂確實受了委屈,爹孃要是想替大哥做一些彌補,他們也不會反對,或是感到嫉妒。
單福寶作為一個不被大人防備的小嬰兒,從頭到尾圍觀了全程,看著現在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架勢,忽然間有些疑惑了。
難道大伯父在外面安置外室的事就以這樣的結局告終了?
只是因為那個女人沒有真的懷上大伯父的孩子,爺奶和大伯娘對這件事的重視程度,一下子就不如之前了。
單福寶能夠明銳的感覺到在那個女人肚子裡的墊包掉出來的那一瞬間,在場所有人面上露出來的來一抹驚訝以及如釋重負。
只是就算沒有孩子,難道就能抵消大伯父做的那些事嗎?那些背叛就能被遺忘嗎?
她終究還沒有完全融入到這個封建的大社會當中,本性裡還存留著現代社會的女孩敢愛敢恨的個性。
換做她是大伯娘,恐怕會不考慮任何結果,就和大伯和離,而那個女人是否懷孕,根本就不是關鍵所在。
但顯然,除了她以外的其他人都不是那麼想的。
就連她娘,當初威脅爹爹的話也只是讓他不能人道,而不是徹底斬斷和他的夫妻緣分。
腦子裡面裝了太多的事,單福寶的精神頭一下子就低落了下來,看上去懨懨的。
“乖乖是不是被嚇著了,早知道,就不把她帶出來了。”
這些天壓在心頭的大事暫時被放到了一旁,看著神情萎靡的寶貝孫女,蔣婆子一下子就心疼了。
還不是這些日子關於單家的風言風語太多,不然也不至於為了給全家程序找一個合理的藉口,將福寶給帶上。
剛剛在那個小院子裡一群人又打又吵的,蔣婆子就擔心小孩子魂不穩,被驚掉了。
“湘兒,等回去你到我那兒拿我那銀耳環放福寶的小枕頭底下,都說銀器定魂,要是魂被嚇掉了,有銀器鎮著,白天飛出去的魂都會回來這個軀殼裡。”蔣婆子皺著眉有些緊張的看著小孫女說道。
她沒說蘇湘還沒注意,只將女兒現在的安靜,當作她困了的表現。
現在聽婆婆一點撥,才發覺女兒的表現,似乎有些不對。
“娘,你摸摸福寶的額頭,是不是有些燙啊。”
蘇湘拿手背貼了貼閨女的額頭,發現在她沒察覺的時候,女兒的身體已經發起了高熱,手背貼著,只覺得一股熱氣從她小小的身子裡散發出來。
福寶的身體一直以來都很好,幾乎沒有生過病,發這樣的高熱,可還是頭一遭。
聽到爺奶的談話,福寶才渾渾噩噩的感覺到腦袋脹痛,呼吸間吞吐的氣體似乎都散發著高熱,她似乎真的生病了。
“老三,你趕緊去三合村把王大夫請來,小孩子發高熱,那可大可小,要是鬧不好——”
蔣婆子沒敢往下說,因為她自己也害怕她剛剛想到的那一幕變成現實。
農家養不住的孩子可不少,村裡就有一個男孩小時候發了高熱,雖然勉強救回來了,卻成了一個傻子,直到三四十歲,都沒能娶到媳婦。
後來傻子的爹孃死了,兄嫂不願意養他,最後傻子不知道怎麼掉入了河溝裡,被人發現的時候屍體都泡腫了。
想到小孫女現在受著這樣的罪過,蔣婆子對罪魁禍首大兒子更是埋怨了幾分。
要不是他鬧出來的這樁事,她就不會以給寶貝孫女辦週歲禮為藉口進城,要是不進城,自然也不會有孫女發高熱這一出。
單家人帶著小孫女去值班週歲禮,東西置辦的怎麼樣不知道,一群人火急火燎的回來,沒過多久單峻海還請來了大夫,這卻是多數人都瞧見的。
“我說什麼來的,這麼寵一個丫頭片子,還不是給那小丫頭折福氣,老天爺都看不過去,要把那賠錢貨給收走嘍。”
白天和蔣婆子有過爭執的老婆子眼神裡透露著幾分陰毒,惡狠狠地說道。
“我□□八輩祖宗。”
王李氏也就是那個老婆子沒發覺到,在她說話的時候,原本和她閒扯的婦人,不自覺就向後退了幾步,然後蔣淑蘭就出現在了她面前,連帶著她那幾個兒媳婦,扯著她的頭皮將她揍的爹媽不認。
剛剛蔣淑蘭收到訊息,說她的寶貝外孫女發高熱了,正急匆匆往單家趕呢,就聽到了王李氏的汙言碎語,怎麼能不讓她火冒三丈。
“你打嗚。”
王李氏誒呦誒呦捂著臉痛呼道,對上蔣淑蘭和她那幾個兒媳婦,又驚又怕。
“以後再聽見你編排我閨女還有我外孫外孫女,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看你家那幾個慫鱉,敢不敢替你出頭。”
蔣淑蘭可沒工夫和她糾纏,狠狠揍她一頓出了口氣後,就帶著兒媳婦朝單家趕去了,來去匆匆,除了那個鼻青臉腫的婆子,就好像沒出現過一樣。
*****
“大夫,你趕緊給我孫女瞅瞅,怎麼忽然間就發熱了呢?”
單福寶迷迷糊糊的,她只覺得自己的嗓子乾啞,全身冒著一股邪火,將她自己都給燒糊塗了,只能隱隱約約聽到耳邊傳來爹孃還有奶奶的聲音。
“妹妹,大伯娘,我要看妹妹。”
單福德也是個孩子,高熱這種東西,就怕孩子傳孩子了,因此在單福寶回到家的時候,他就被先一步抱出了屋子,現在由呂秀菊看著。
看爹孃神色匆匆的,單福德心裡頭一慌,邁著小腿就想往屋裡竄,只是一個孩子哪裡比得上大人的力量,被呂秀菊牢牢拉住,動彈不得。
“妹妹睡著了,你別吵著妹妹。”
呂秀菊的心情很複雜,之前在那個院子裡的時候,她雖然被憤怒衝昏了頭腦,可也沒忘在她打那個女人的時候,福寶的驚呼緊張聲。
都說孩子最天真,也最乾淨,那個孩子似乎是真心擔憂她這個大伯娘的。
雖然她還說不清多少話,甚至還遠遠不到懂道理的年紀。
遭到丈夫背叛,正是呂秀菊心情最糟糕,情感最缺失的時候,福寶這個在她心裡存在有些特殊的孩子的維護,讓呂秀菊有了一種莫名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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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覺得,自己對那個孩子似乎再也討厭不起來了。
按理呂秀菊一向都是討厭二房三房的孩子的,可此刻想著白天那一幕幕,對著緊張妹妹的單福德,這個她一直都忌憚的三房的孩子,嘆了口氣,看在福寶的面子上,她決定對三房這個小崽子也好一點。
不過單家還是她兒子的,如果這個小崽子聽話,等將來她兒子出息了,她也會讓兒子拉拔他一把。
現在眼瞅著親爹靠不住,呂秀菊心裡也犯了噁心,不想再給那個男人生孩子,這麼一來,幾個堂兄弟可能就是兒子最好的依靠了,培養的好,也是左膀右臂。
“嗚嗚——”
被單老頭用家法狠狠教訓了一頓,皮開肉綻,連吃飯都需要人端到他面前餵食的單峻山發出了可憐的嗚咽聲。
他聽到房間外的動靜了,既然有人回來了,那麼能不能好心的記起來,家裡還有一個人,從早上起床到現在,還沒吃過飯呢。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有點卡文,明天更新一萬補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