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雖然三萬七很多,但並不是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數字,尤其是在“眾人拾柴火焰高”的前提下,更是會如此。
可惜陳飛家的這把“柴”卻拾不起來。
並不是平時與親戚的關係差,而是因為他母親的寡婦身份。
父親是三年前的一個夜裡,因為勞累過度而突發心梗猝死的,這是一個讓所有人都哭得很傷心的悲劇。
父親人很好,是那種很傳統的中國式男人。兄弟姐妹六個,其中兄弟四個,父親排行老三,大伯在小時候就已離世,剩下三兄弟加兩姐妹,在父親去世後又只剩下兩兄弟,便是二伯和四叔。
然而悲劇歸悲劇,傷心歸傷心,在葬禮之後,一個現實且尖銳的麻煩便擺到所有人面前。
兩個兒子,都要讀書娶媳婦,將來怎麼辦?
雖然父親這邊兄弟姐妹都有,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誰能有這等餘錢餘力去幫?
這可不是一次兩次,也不是一點半點,把幾個家庭一起拖垮都未必供得起。
可不幫……不怕被人罵、被人戳脊梁骨麼?
最理想最現實的方式自然是時年才三十九歲的李秀帶著兒子改嫁,可改嫁又會帶來一個問題,便是兩兄弟可能會改姓,這對於父親的兄弟姐妹們來說無所謂,畢竟誰家沒兒子呢。可對於其時尚在世的爺爺奶奶來說,卻是萬萬不能接受的。
對於從舊社會走過來的老人家來說,這是亡子的骨血、是香火、是傳承的根本,改了姓便成了別人家的香火,死去的兒子就絕後了。
而且與一些守了寡的尚年輕的女人不同的是,他的母親也堅決不同意改嫁,一直掛在嘴邊且掛了很多年的一句話是
“我想死鬼了,你們兄弟倆要是真孝順,趕快給我娶媳婦生大胖孫子,我只要看一眼孫子,就可以快快樂樂地找一根繩子見他去。”
……
起初,有爺爺奶奶在,沒人敢正兒八經地把這事擺到臺面上。然而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劇給爺爺奶奶的打擊太大,父親離世沒多久,爺爺奶奶便也先後撒手人寰。
之後,沒有了爺爺奶奶的坐鎮,母親改嫁的事終於被家族堂而皇之地提到議事日程上。
甚至還把外公以及唯一的舅舅請過來勸。
母親那頭只有兄妹兩個,外婆早逝。
對於這次議事,母親自然誓死不從,直言:“我這輩子只認這一個男人,哪怕要飯哪怕餓死也不會有第二個。你們要是再逼我,我就把自己吊死,兩兒子全扔給你們,看你們將來有什麼臉面去見你們的兄弟父母。”
不歡而散,就此作罷。
母親也為此付出了代價,便是需要向所有人表態。
【她與兩個兒子主動與姓陳的脫離關係,將來哪怕娘仨餓死,也不會向陳家討一粒米。】
如此這幫兄弟姐妹自然可以不用再揹負道德壓力。
正是因為這樣的背景,這一次他家發生這麼大個事,已經走投無路,母親都沒有向陳家的任何人開口求助。
這筆錢裡,其中一萬是母親孃家那邊的,舅舅借了九千,年近八十的外公把一千塊棺材本都拿了出來給了媽媽。
外公的是給,不是借。
外公快三十歲的時候生了舅舅,又在快四十歲的時候生了母親,兄妹倆差了整十歲。
這個時間段的舅舅家經濟非常緊張,本來舅舅家條件挺不錯。但就在今年春天,舅舅的兒子、也即是他年近三十的表哥,與人合夥貸款買了臺挖掘機搞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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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在將來,表哥成了一個不算大但也不算小的老闆。但在現在,舅舅家確實沒有錢。
不僅有貸款要還,還有挖掘機的油錢以及全家的開銷,哪來的錢?
可就在這樣的前提下,舅舅仍是出去找舅媽那邊的親戚籌了九千塊來幫助唯一的妹妹。
於陳飛來說,這是天大的恩情。
至於另外的二萬七千塊,則是母親在走投無路下借得一分利的高利貸。
雖然高利貸意味著將來的償還會更艱難,但眼前已經無路可走了,你還能想以後?
總得先把這一關給過去,才能再考慮將來的事。
舅舅曾經跟媽媽說過一句話。
“秀啊,你不想嫁就不嫁,先帶著孩子往前頭熬。兩萬多高利貸先欠著,等你侄子那邊走上了正軌,哥再幫你想辦法。”
……
熬!
就是熬日子啊。
可天不遂人願,正因為這筆高利貸,牽扯出了一件讓陳飛刻骨銘心之事。
與一個老光棍有關,也可能與這些或者說是某些叔伯姑姑有關。
原先發生的時間大概就在不久之後。
所以……
怎一個難字了得?
怎一個唏噓可以概括?
怎一個不堪回首可以帶過?
所幸,他回來了,帶著錢回來了。
……
“陳飛。”回過神來的李秀擰了一把鼻涕,唏噓著道:“告訴媽媽,到底發生了什麼?媽才不信賈家會良心發現。”
被打斷回憶的陳飛抿著嘴微微笑著,神情有些小得意。
“不是跟你說過了麼,肯定會告訴你的。不過不是現在,我得賣個關子,到時候自然會講。”
李秀眼睛一瞪。“你……”
“噓……”陳飛將手指放在唇上,指了指床上的袁婷和其兒子。
“娃娃才睡著,可別吵醒了。”
李秀哼了一聲,又兇巴巴地瞪了陳飛一眼,然後把涼蓆上的錢都收拾好,接著站了起來,一把拎著陳飛的耳朵出了門。
堂屋裡一片火熱。
又出了堂屋,來到門前的一棵樹下。
外面更是火熱。
陳飛覺得,此時媽媽心裡的火熱大概能跟這天氣媲美。
他能感覺到,在看到錢後,媽媽像是明顯換了一個人,腳步輕快了許多,聲音也爽朗了很多。
這等事,能不火熱麼?
“臭小子,連你媽都敢瞞?”
“不是……不敢不敢,我哪敢啊,實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到時你會知道的……快放手,我都快討媳婦的人了,你還老這樣……不怕我打光棍啊?”
媳婦……李秀眼睛陡然一亮,手也終於松了開來。
“兒子,那個漂亮的袁姑娘真跟你沒關係?”
“真沒有。”陳飛哭笑不得地道:“你就不想想,這可能嗎?別得不說,只說她兒子,都這麼大了,你算算要是我的,懷上的時候我才多大,可不可能?”
李秀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神情有些失望,不過隨即又有不知名的希望之火將目光點燃。
“好,那媽請人給你說媳婦,一會就去。”
陳飛眨著眼,一臉古怪地看著摩拳擦掌的李秀。
“媽你說得……是誰啊?”
李秀開心地笑眯眯回道:“玲子啊,這莊子上除了她跟你差不多大,也般配,別的還能有誰?不一直有人開你倆的玩笑麼?”
陳飛震驚地微微瞪起了眼。
怎麼把這茬給忘了?
她……
陳飛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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