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望是怎樣的一種體驗?
看到這條微博熱門時喬澤正半躺在酒店房間的大床上,距離安城一千多公裡外的西北小縣城。
他剛從上一座城市趕到這座城市, 剛從高遠家回來, 腦子裡還是高遠因他犧牲而精神異常的母親, 以及高遠姐姐那句,“幾個月前就走了,不知道去哪兒了。”
這是三個多月來, 他收到的關於路渺的唯一訊息,也是她在這個世界最後出現的時間, 距離現在已經三個多月。
三個多月, 一百多天……
長指摩挲著手機邊角, 喬澤眉眼低斂,入目處是手機螢幕上短短的一行字, “絕望是怎樣的一種體驗”。
一百零五天十四小時零八分。
音訊全無。
他想, 這就是絕望。
她的電話再沒有撥透過,她的企鵝頭像成了永遠的灰色,發出去的資訊再沒有回覆。
那個人,或許永遠不會再出現。
長指微動, 他點開了那條微博的評論區。
“她剛消失的那一分鐘,告訴自己她只是去買早點,很快會回來。
她消失一個小時後,告訴自己,她只是難過了,想一個人靜靜。
她消失一天後,不斷自我催眠, 她只是躲起來而已,她想明白了,很快會回來。
她消失的第三天,依然不斷地告訴自己,她只是想給自己一點空間,她會回來的。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現在是她消失的第一百零五天十四小時零八分,終於不得不承認,她的告別,是死別。
不是不見,是再也見不到。這就是絕望。”
兩百多字的內容被分成兩條評論發了出去,短短幾分鐘便收穫了幾百點贊,私信箱也被陌生人私信塞滿。
喬澤看了眼,掐滅了手機,扔一邊,雙手枕著後腦勺平躺下來,盯著天花板失神。
長期缺覺的頭部正一抽一抽地發疼,疲憊,卻又睡意全無。
房間空蕩,冷清。
手機的響鈴聲打破了屋裡的靜謐。
像過去一百多個日子一般,喬澤還是條件反射地拿過了手機,所有剛升起的希望在看到螢幕上跳動的“喬時”兩個字時瞬間熄滅。
“怎麼了?”他按下接聽鍵,問。
聲線雖沙啞,卻一如過去的沉穩冷靜。
“關心關心你不行啊?”電話那頭,喬時極盡所能地讓語氣變得輕鬆,但像過去幾個月一樣,她的揶揄沒能換來喬澤以往的毒舌。。。
“沒什麼事我掛了。”很冷靜的嗓音。
“等等。”喬時斂了笑,她到底不是路渺,能讓他恢復成以前的喬澤的只有路渺。
“哥,還是沒訊息嗎?”她輕聲問,鼻子有些酸。
她知道喬澤這幾個月都在找路渺,天南海北地找她。
路渺走的那天早上,他的沉穩,他的冷靜,全消失在了他急亂的腳步裡。
一遍一遍地撥電話,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推門找人,那天的他,慌亂而急切。
他調取了所有的那天早上的路況監控。
路渺那天早上天微亮便一個人離開了醫院,一個人,在灰濛濛的街頭,漫無目的地一路走。
她最後上了一輛路過的公交車,終點站下的車,安城遠郊,近鄉下和高速路口下客區,之後再無訊息。
那半個月裡,喬澤幾乎找遍了那一片區域以及整個安城,所有能打聽的人都打聽過來,但沒有訊息,沒有人見過她,也沒有屍體。
他將調查方向轉向了過往的車輛,從周邊村民,到那幾天的過往車輛,每一輛車,每一個司機,他都親自去聯絡了一遍,拿著她的照片去確認,她有沒有上過他們的車。
但凡有一點點疑似她的訊息,他總要不遠萬里地親自過去確認。
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都是希望而去,失望而歸。
兩天前他剛從一長途客運司機那裡得知疑似路渺的訊息,也只是疑似,並不確定。
他連夜開車過來了。
喬時很希望他這一次能如願找到路渺。
她很希望她還能好好活著,她心疼路渺,也心疼喬澤。
他一個人在這條路上走得太久太久,孤獨而漫長,好不容易遇見她,愛上她,不該是一個天人永隔的結局。
但他的答案很快打碎了她所有的乞求。
“沒有。”
低啞而短促的兩個字從電話那頭傳來時,兩邊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中。
“那個人是她。”好一會兒,喬澤低啞的嗓音再次響起,“她在車上遇到了高遠母親,親自送她回了家,之後還是音訊全無。”
喬澤想起下午循線找到高遠家,看著小縣城路邊佇立著的兩層小樓,有那麼一瞬間,他內心是雀躍的,他以為她或許就在裡面。
他把車子停在了高遠家門口,他的母親過來敲車窗,孩童一般,喜滋滋的眼神。
她叫他“阿遠”,對他噓寒問暖,問他怎麼這麼久才回來。
高遠的犧牲讓她大受刺激,精神有些失常。
路渺是在那輛大巴車上遇到了精神失常的高遠母親,並親自將她送回了家。
“那個女孩子有些怪,一直哽咽著對我媽說對不起。晚上睡覺時非讓我把她四肢綁起來。待了兩天,看我媽好些了就走了。”
“不過人真的很好,就是情緒一直很低落。”
高遠姐姐的話在耳邊一遍一遍地迴響。
電話那頭的喬時也在沉默。
她不知道該怎麼安慰,路渺的信,已經是在告別。
她甚至可能早已不在了。
“哥……”她嗓音有些哽,想勸他回家,但這句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喬澤和她說過,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哪怕窮盡一生,他也要找回她。
“我沒事。”喬澤淡聲安慰,“你別瞎擔心。掛了。”
手機被重新扔回床邊,又拿了過來,長指習慣性劃開相簿,停滯片刻,又收了回來。
他手機上並沒有路渺照片。
他沒有給她拍過一張照片,也沒有她的照片,他和她甚至連合影都沒有。
他記得在澳門那會兒,她說過想合影一張的,他拒絕了她。
很多人說,女人天生直覺準。
她那時是不是就已經意識到,她陪不了他走到最後,所以想給他留一個念想?
腦子裡閃過路渺的臉,依舊是仰頭看他,安靜乖巧的模樣。
胸口有些疼。
喬澤重新將手機扔到了一邊,起身洗漱。
彎身洗臉時,脖子上掛著的平安符微微垂下,在空氣中劃開一道淺淺的弧度。
那是路渺唯一留給他的東西。
上次因為高遠晶片的事拆開過一次,他親自縫了起來,一直貼身帶著。
喬澤目光微滯,盯著鏡子裡的東西失神了會兒,輕輕拿起,摩挲著邊緣。
“都說相愛的人會有心電感應……”低啞的嗓音緩緩出口,“呆渺,你告訴我,你到底在哪兒?”
回答他的只是一片死寂。
喬澤自嘲地笑笑,松了手,低頭掬了把水洗臉。
再抬眼時,鏡子裡的臉依然是精神的。
他不能讓自己有一絲一毫倒下的可能。
如果連他也倒下了,誰去找她,誰陪她?
從洗漱室出來,刑隊便來了電話,詢問起路渺的情況。
他在找路渺的事他是知道的,路渺強制就醫的申請在檢察院被打了回來,認為她的情況在家屬監督和陪伴下就醫即可。
只是怎樣的結果對路渺都沒了意義,她只是活不下去了。
三個多月……對於一個已經徹底崩潰的人,根本沒活著的可能。
刑隊嘆氣。
“她不會捨得扔下我的。”喬澤阻止了他可能的開口機會,“刑隊,你不用擔心我。”
閒聊了幾句,掛了電話。
手機螢幕切回到原來的微博介面,還是那條熱門話題評論區下。
評論區已經被上萬條評論攻陷,他隨手發出去的評論被頂到了熱門,與他那條評論並列一起的,是最新的一條評論。
“五歲被扔到了一個從沒聽說過的地方,再也不能回家。十八歲被人喜歡,被脅迫,被綁架,失去了唯一的弟弟。二十四歲,失去了唯一的哥哥。總以為自己是受害者,沒想到卻是施害者。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所有人,像遊魂一樣飄蕩在這個世界,想解脫,放不下一個人,想回去,面對不了自己,不知道路在哪兒,出口在哪兒。”
喬澤倏地握緊了手機,眼睛死死盯著那條評論,喉結因情緒波動而上下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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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顫著手指,戳開了那個沒有頭像的頭像。
她的微博和他的一樣,乾淨,沒有任何東西。
他給她發了私信:“呆渺,是你嗎?”
沒有回覆。
他不知道是她沒看到,還是不想回。
但他知道是她,強烈的直覺告訴他,那一定是路渺。
他給朱琪去了電話,讓她幫忙找她微博的登入ip,想盡辦法把ip查出來。
朱琪辦事效率高,一個小時後便託人查到了ip地址,並精準定位到了具體位置,西北某小鎮的小旅館。
喬澤託那邊的一個朋友幫忙去小旅館查查,看住別讓人走了,自己連夜定了機票飛過去,輾轉轉車,第二天晚上十一點多才趕到了那家小旅館。
喬澤剛進去,他託幫忙的朋友已經給他指了房間號,住客名字確實路渺,長相和證件照也對得上。
喬澤過去敲門,敲了兩聲沒人應。
喬澤拿鑰匙開了門。
房間沒開燈,月光從窗外灑入,落在靠牆的床上。
喬澤一眼便看到了床上躺著的路渺,微蜷著身子,睡顏平和,呼吸清淺而綿長。
喬澤突然就舒了口氣,喉嚨微哽。
他在床沿坐了下來,動作很輕,沒有驚醒她。
三個多月不見,她瘦了許多,但睡夢裡的她是平靜的。
長指從她瘦削的臉上輕劃過,喉嚨滾起的哽咽更甚,他低下頭,嘴唇貼上她的唇。
她嚶嚀了聲,並沒有醒來。
眼角餘光裡,喬澤看到了桌上的安眠藥。
他動作一頓,一把抓過桌上的安眠藥,擰開瓶蓋,看到瓶子裡幾近裝滿的藥片時,才暗暗松了口氣,視線重新落回她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