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煥,字元素。
賽里斯人的名字頗為有趣,除了姓氏和名字之外,在少年成人時要由長輩或老師取一個表字,若是兩人表示親近之意,一般不稱呼對方名字,而是喊表字,或以表字為雅稱。
有些類似我們正教會的主保聖人教名,只是正教會都是嬰兒時期就洗禮並領受教名,唯有異教徒皈依時,才會取一個寄託期望的教名。
比如天天宅在欽天監看星星的徐首輔,他受洗後的教名就是使徒保祿。
袁崇煥的表字,意思是太初元始之時的質樸純淨。
我開始還不明白是什麼意思,直到我看到了他本人。
按照皇帝召對臣子的慣例,見面安排在皇極門朝東的中左門,沒有安排其他官員旁聽,以便臣子暢所欲言。
便是在巍峨的皇極殿裡,我看到了寧錦之戰一來名聲大噪的袁崇煥。
他長得矮小瘦弱,有些像猴子,或者用賽里斯人的說法,像一隻猱,一種傳說中的猿猴,而劉之綸先前和我說過,人是猴子變的。
說起這猱,賽里斯人有個片語,叫黠猱媚虎……反正不是什麼好詞。
我收攏腦中的胡思亂想,看著這位守土名將。
他先是磕頭,再是追述先皇的恩典,我笑著聽他說完,便命人在大殿上擺開一副九邊圖,城池山川一應俱全。
我讓太監們端上茶水和座椅,寒暄道:“愛卿遠道而來,舟車勞頓,未能好好休息,就宣愛卿進宮。”
這位被閹黨趕跑的功臣拱手施禮:“這是微臣的本分。”
左右無人,我也不想再說場面話,指著地圖上的遼東,直切正題:“愛卿知道,東虜邊患甚烈,朕夜不得安寢。”
袁崇煥很是自信的喝了口茶:“遼東窮山惡水,苦寒之地,女真各部漁獵山林之中,兇悍異常。建虜奴兒哈赤者,聚眾起兵,佔我遼東土地,僥倖為臣以大將軍炮擊斃。”
別,我打聽過了,那廝逃回去過了半年才死的。你是想求朝廷封賞?
大豬蹄子剛繼承皇位,還做著當凱撒、奧古斯都的美夢,先前君堡有個稅收官稱讚他主持的戶籍造冊頗為有用,誇他是堪比五賢帝的明君,他還生了好幾天氣,還是我講了五賢帝的故事給他聽,豬蹄子才消停的。
去歲五月,建虜聚集四面王旗的軍隊進攻錦州、寧遠,這位袁崇煥就在寧遠城中堅守,“據說”炮斃了匪首奴兒哈赤,還派遣騎兵包抄建虜後方,並派遣艦隊牽制。
這樣的猛將,對於一個剛剛繼位,前任又丟失大片國土的皇帝來說,想要重用使之光復故土,也是理所當然的。
豬蹄子私下管他叫“朕的貝利撒留”。
得了吧,要是貝利撒留本人,去年就已經領著關寧鐵騎打穿建州,擊潰女真,直插蝦夷,從日本北部一路推到琉球了。
這人最多算守土有功,矮個拔尖罷了,畢竟賽里斯人玩分進合擊,四路推進,都能玩成四路皆潰。軍隊糜爛至此,任何一個合格的將領只要照常發揮,看起來都顯得驍勇善戰。
唯一的問題就是,現在想找一個合格的將領都是一件難事。
我把金剛杵擺在桌上,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問道:“愛卿守城有功,熟悉兵事,又曾巡撫遼東,經略關寧防線,可有復土平虜之良策?”
一說到他過往的功績,袁崇煥頗為得意,捋著鬍子答道:“臣以為復遼有三計,曰以遼人守遼土,曰以遼土養遼軍,曰以守為主,擇機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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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並不是什麼新鮮的建議,很多大臣都這麼建言過,我笑著反問道:“何為以遼人守遼土?”
袁崇煥回答道:“陛下,建虜殺掠遼東漢人無數,遼人與建虜有殺親奪產之仇,京畿、關寧、登萊有數十萬失地流亡的遼人,若能將其編練為一支強軍,上陣殺韃子自然用命死戰。關內客軍若是蝟集廣寧,臣恐兵卒多有侵擾,而遼人具是本地人,再以遼將約束,並無此慮。”
你以為為什麼我不這麼幹?哪來的錢編練遼軍,關寧軍早已淪為軍閥,天天摩拳擦掌像朝廷要糧餉,要是再加個遼軍,怕是要打進北京要工資吧?
別的不說,登萊的遼民已經聚集不知幾何,山東軍民與之多有摩擦,無地無產的遼民被迫為寇為賊的也有不少,雙方積怨頗深,若是在萊登訓練遼軍,恐怕不是客軍騷擾關寧,而是遼軍騷擾萊登吧?
至於遷到京畿來練兵,京畿的糧食光是轉運關寧、犒賞京營都嫌不夠……
我又問道:“何為以遼土養遼軍?”
袁崇煥早有腹稿,想都不想就答道:“關外久受兵災,廣寧附近,土地大多拋荒,若是組織軍屯,開墾荒地,種植糧食以為軍用,便可減少關內糧食漕運負擔。”
城牆保護之下能有多少土地?北方的苦寒之地能產多少糧食?關外的田地,只要建州騎兵一過來,種的地等於是便宜了敵人,還不如把精力用在築城練軍上,再說屯田所得有幾分能進士兵肚子的?
我沒能得到令我滿意的回答,但賽里斯的皇帝講究喜怒不形於色,即便他回答的內容很是一般,我也沒透露出失望的神色,畢竟還是要擺出廣招賢良的態度。
就是豬蹄子說的什麼“用一千個杜卡特購買軍馬骨頭”。
從瓷碟裡拿起一塊綠豆糕,丟進嘴裡,我問了下一個問題:“何為以守為主,擇機反攻?”
袁崇煥站起來,指著地圖上關寧防線的幾座大城:“萬歲,而今形勢,奴強我弱,應當據堅城而守,編練軍隊,廣積糧草,再徐徐圖之。只要這山海關還在,奴便不得入關。而天時在我,待到我大軍練成,奴勢已衰,只消橫掃遼東,復土指日可待。”
我們家都他媽在狄奧多西之牆後面守了幾十年了,怎麼就沒見羅馬帝國收復故土指日可待?
編練新軍的錢哪兒來?從關寧軍手裡扣?你扣的出來?
據稱堅守?我看是養寇自重吧。
看著他一臉得意的樣子,我只能耐著性子,接著問下去:“愛卿復土,可有其他良策?若是朕命愛卿為薊遼總督,愛卿何時可復全遼?”
袁崇煥起身再拜:“臣受陛下特眷顧,假以便宜計,五年全遼可復。”
五年?
我皇帝不當了,親自跑去監管關寧軍,鎮守邊疆,自認也要七年才能初步平定遼寧!你居然五年就夠了?你還真是貝利撒留轉世不成?
我已經在心裡將此人打入別冊。
此人好為大言,只會誇誇其談,根本不可用……道理上是這樣,可是朝廷實在是沒幾個能用的。
“唉……愛卿,若是命你總督薊遼,可有所需?”
袁崇煥大言不慚的答道:“五年內戶部轉軍銅,工部給器械,吏部用人,兵部調兵選將,須中外事事相應,方克有濟。”
胃口倒是不小,戶部的糧餉,工部的軍械,吏部的人事任命,都是能大把撈銀子的肥缺,裡頭講究可大了。不說每年五百萬的關寧軍軍餉,就說安民廠產出的火銃,一直以來就多有遺失。
別以為我不知道去了哪裡,反正朝廷往關寧軍發放火銃,到了關寧軍士兵手上不知為何就變成了三眼銃,這兩者的差價可大了去了。
我用上虛擬語氣:“若是……若是朕依愛卿所言,朕整飭四部官員,都依爾意,愛卿還有何所需?”
袁崇煥又言:“以臣之力,制全遼有餘,調眾口不足。一出國門,便成萬里。忌能妒功,夫豈無人?即不以權力掣臣肘,亦能以意見亂臣謀。”
說得好像我真的會讓你當薊遼總督一樣。
我說著場面話:“若復遼,不吝封侯賞。孰努力解天下倒懸,孰子孫亦受其福。來人,賜酒撰。”
一群太監端著酒菜,在大殿外擺了滿滿一桌。
這些都是外面買的下酒菜,便宜得很,本來他要是答得好,我還有一桌貴的給他吃,現在看來貴的那桌只好我來受累了。
我的便宜坊,我的便宜坊啊,我特意關照太監們一定要買便宜坊。
結果伺候的太監告訴我,因為我指定要定製一桌貴的,所以便宜坊這種中產之家才吃的貨色上不得檯面,並沒有購置。
反而是在袁崇煥那桌置辦得便宜,所以有一盤便宜坊的燜爐鴨。
可是我礙於宮廷禮法,不能和大臣在一個桌子上吃。
沒辦法,我只能吃起寡淡無味的御膳,什麼黑熊的爪子,鯊魚的魚鰭,燕子的口水,駱駝的駝峰,光是聽尚食局的宮女報了菜名,就令人大倒胃口。
草草吃完飯,我偷偷命人去觀察袁崇煥的情況,太監告訴我,袁崇煥似乎以為薊遼總督的位置非他莫屬,自斟自飲,甚是愉快。
席間,兵科都給事中進宮下棋,在殿外看到袁崇煥,就上去攀談了幾句,聽完之後神色大變,趕緊找到了我。
我看他嚇得不輕,一問才知,他剛剛問袁崇煥,五年復遼是怎麼推算出來的。
結果袁崇煥告訴他:“我看皇上為遼東操累,聖心焦勞,聊以是相慰耳。”
聊……聊什麼?
我也顧不得吃什麼燕子的口水了,胡亂吃些就回了皇極殿,默默對著地上的地圖發呆,和幾個聚眾玩九州風雲的官員把崇禎元年的兵力部署在地圖上鋪開。
過了一陣,袁崇煥總算吃完了飯,漫不經心的走進大殿。
象牙雕成的骰子在地上咕嚕嚕轉了兩圈,擲出一個一點,我抬起頭,看著袁崇煥:“愛卿,酒撰可曾飽足?”
“謝陛下賜酒。”
我指著地上的運算元:“來來來,愛卿與朕看看,要如何施展平遼計策。”
袁崇煥用有限的兵力在關寧展開,不出幾回合,就在我指揮的建州騎兵步兵聯合進攻之下,被打成了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