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姐姐…”
“嗯？”
甄依依歪頭看來，她覺得此刻的韓雪苓有些魂不守舍，兩隻小手也是緊緊捏住衣襬，看上去頗為緊張。
“我可以問你一些私人方面的問題嗎？”
“唔，當然可以啦，你把我當成朋友就好，不要這麼緊張。”
甄依依咯咯一笑，她以為韓雪苓是想問她一些關於蘇謙陌的問題呢。
“嗯，好，謝謝。”韓雪苓也意識到自己過於緊張了，她捧起茶杯輕啄一口，隨後放下雙手正襟危坐。
“甄姐姐在蘇府住了多久了呢？”
“嗯…”甄依依柳眉一彎，她想了想，“應該快二十天了吧，具體我也沒數。”
“好厲害。”韓雪苓由衷地誇讚起來。
甄依依掩嘴一笑，“也還好啦，我想妹妹有一天也能光明正大地住進去呢。”
她以為韓雪苓誇讚她是在羨慕她，其實不然。
說來，韓雪苓有些畏懼慕容菲，而且這種畏懼感已經深入到骨子裡了。
甚至在韓雪苓眼裡，慕容菲對她就跟婆婆對兒媳婦一樣，總之，壓力很大很大。
不過這會兒的韓雪苓可不敢在甄依依面前把這種畏懼表現出來。
她又問了一個問題轉移了自己的不安。
“蘇府的規矩會不會很多呢？”
“規矩嗎，暫時還算好吧，畢竟夫…世子上面只有一個未亡人大嫂，所以我每天只需要給她請早安就好了。”
“不過…”甄依依停頓了一下。
“兩位公主時常會在蘇府過夜，偶爾有碰到的話我也會給她們請安。”
其實甄依依住了這麼久也只碰過一次長公主，她知道兩位公主在府上，為了規避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她不會在府邸隨便走動，有什麼事也是讓自己那兩個貼身丫鬟去辦。
“公主也在啊，她們好相處嗎？”韓雪苓對於公主也有天然的畏懼，這就跟來自血脈上的壓制一樣。
對於這個問題，甄依依眼底閃過一絲無奈。
“也還好，她們看上去很好說話的。”
若是沒有名分上的壓制，甄依依倒是不怕嬴子衿她們，她甄家之女在尋常百姓眼裡，何嘗不也是公主？
可惜她們三個都是蘇謙陌的女人，在這一點上甄依依永遠要比兩女矮一頭，就算她年紀最大，日後也得叫她們姐姐。
“嗯嗯。”
韓雪苓沒有再問，她與兩位公主接觸不是很多，唯有幾次見面還是她們去學堂找蘇謙陌的時候。
當時，她能感覺到蘇謙陌在面對長公主時有些小心翼翼，至於二公主則恰恰相反，看上去他對她不是很在乎。
所以那時的韓雪苓暗暗猜測，人不可貌相，外表溫柔甜美的長公主可能要更加恐怖一些。
“夫人，我們到家了。”
車廂外傳來薛溪的提醒。
“嗯，辛苦薛護衛了。”
甄依依在薛溪的攙扶下跳下馬車，今日她早早就決定宴請韓雪苓，因此把兩位侍女都留在府上，又安排薛溪來接她。
所以這一切行程並不是臨時起意，昨晚的時候她早就規劃好一切。
假如韓雪苓拒絕了甄依依的邀請，那也只不過浪費一點食材罷了。
初入蘇府。
韓雪苓想要儘量表現的坦然些，可緊張的情緒還是隱藏不了。
她感覺自己就像個小偷一樣，在沒有經過慕容菲的同意，就偷偷來到了這裡。
下了馬車的她更是兩腿發軟，若非有丫鬟小玉攙扶著，她都要癱坐在地上了。
這種感覺跟來之前的想象，完全就是兩種體驗。
“妹妹可是身體不舒服？”
甄依依還以為韓雪苓剛剛不小心染上了風寒，畢竟大衍每年這個季節都是傷風頭痛病發期，很多人都無可避免此症。
“我沒事，可能是累了吧，歇歇就好。”
甄依依滿臉歉意，“抱歉哈，這一路真是辛苦妹妹了，我還想著帶你在府邸轉轉呢，既然如此，那我們直接用膳…”
“其實不用急的，我現在也不餓呢，說來陽光正好，院子裡的風也不大，要不我們先走走看？”
這個時代的大小姐們用膳雖然吃得不多，但花費的時間很長。
韓雪苓好不容易來一趟蘇府，她也想到處看看。
至於能否撞上慕容菲，那就看天意了，但願不要碰到吧。
“也好。”
蘇府的建造格局其實非常有歷史感，雖然真正開始住人還得從蘇謙陌六歲那年算起，但它已經修建了一百多年。
當時，大衍先皇還沒有駕崩，蘇雄也沒有北上，蘇府就修建於那個年代。
後來蘇府建成，蘇雄還沒來得及入住便選擇北上鎮守北疆，然後蘇府就塵封起來，直到年幼的蘇謙陌離開皇宮…
片刻後。
韓雪苓發現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蘇府大的可怕，就像皇宮一樣，要想碰到慕容菲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而且她不知道，甄依依也在特意繞著偏僻的路子走，後者也不想與蘇府其他女人碰到。
沒走一會兒，韓雪苓就感覺累了，平常她很少走這麼多路的。
甄依依同樣感到疲憊，她邀請韓雪苓在一處青石長凳上坐下。
和煦的春風吹拂，暖暖的陽光灑落在兩人臉上，偶爾澹澹的花香飄過，感官甚是愜意。
如果能讓此間美好暫停下來就好了。
閉著眼眸的韓雪苓暗暗想到。
許久。
緩過疲憊後的她突然問起:
“甄姐姐，如此大的院子，人又這麼少，你們住起來會不會很怕呢？”
甄依依不假思索地搖了搖頭。
“不會呀，在這裡很自由的，有時候安靜可比熱鬧更讓人舒坦…”
跟整日繁文縟節的甄家相比，蘇府可以說住得太舒服了。
如果她還是個正妃，那可真是做夢都要笑醒呢。
對於甄依依的回答，韓雪苓是很難理解她的意思，並不是所有的家族都像韓家一樣和和睦睦，剪不斷理不完的家長裡短才是人與人之間最真實的相處方式。
韓雪苓不禁感慨起來。
“熱熱鬧鬧才好呀，太過安靜未免顯得有幾分淒涼。”
甄依依愣了一下，隨即她‘撲哧’一笑。
“姐姐倒是有些羨慕你了。”
依稀記得，年幼的她也喜歡熱鬧來著，後來長大了，這種單純而又美好的幻想卻也慢慢消失了。
韓雪苓輕嘆一聲。
“其實我也能理解，我的想法在甄姐姐看來一定很幼稚吧？”
“不會呀，我真得很羨慕呢。”
甄依依看著不遠處被風吹動著的柳枝，“其實我一直都羨慕寒門學子，最起碼他們的人生還充滿了變數，不像我，從生下來就註定要為家族的利益而犧牲。”
“有時候我也幻想自己會變成柳絮，無憂無慮地在天地間飛舞，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沒有任何煩惱…”
韓雪苓是個很好的聆聽者，她沒有插話。
等甄依依講完許久後，她才表達了自己的歉意。
“抱歉，讓甄姐姐想到傷心事了。”
“沒關係呢，我也是偶爾會泛起文青病，讓妹妹見笑了。”
在兩人簡短的寒暄中，時候也不早了。
“妹妹肚子餓了吧？要不我們先回去用膳，若是下次有機會再來玩好了。”
“嗯嗯。”
韓雪苓也有些不好意思，明明她很想多走走多看看，哪知才熘達了幾處庭廊就累呵呵了。
回去的路上。
兩女好巧不巧，碰到了剛從前院返回的慕容菲一行人，她們剛剛把血影送出皇城。
就在慕容菲下車的時候，她和韓雪苓的目光交織在了一起。
“雪苓見過慕容嫂夫人。”韓雪苓結結巴巴地打著招呼。
“依依見過嫂嫂。”甄依依也躬身施禮。
“嗯。”
慕容菲好似忘記了過往的不愉快，她朝著甄依依和韓雪苓點了點頭，又跟車廂裡的一眾妹妹打了聲招呼，便在可靈的攙扶下離開了。
馬車越走越遠，駛向了後院。
韓雪苓隱約聽到了二公主的聲音，她說要去駙馬的院子裡看一看，還問其他人有沒有一起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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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她們之間和睦歡快的交流，韓雪苓有些羨慕，不知道自己以後能否融入到她們的圈子中。
聽說春雪樓那個花魁早就被無雙養在了府上，她也會跟公主她們合得來嗎？
直到馬車消失在拐角，韓雪苓才回過神來，她感慨道:
“她們的感情好像很好呢。”
“或許吧。”
甄依依眼中閃過一絲嫉妒般的羨慕。
她不是個趨炎附勢之人。
而且在她想來，自己再怎麼表現也都是個後來者，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也不可能好到完美無瑕，就算強行加入，大抵也是個局外人。
何況她們大多數都對自己抱有敵意，如此還不如自己清高一點，起碼活得不那麼累。
韓雪苓有些聽出甄依依話語中的傷感，突然之間，她心頭也有了些許莫名的惆悵。
美好果然只存在於童話故事裡，假如她未來的人生也跟甄依依一樣孤獨，聽上去好像真得挺可憐。
“喂，別亂想哩。”
甄依依在韓雪苓眼前晃了晃。
“有時候我們大可不必過早考慮自己未來會得到什麼，我們更應該考慮自己現在有什麼，珍惜眼前，期待未來，做一個簡簡單單快快樂樂的女孩子多好呢。”
“嗯，謝謝甄姐姐。”
韓雪苓抿嘴微微一笑。
道理她都懂，可惜煩惱上門，沒有人能夠立馬做到心無雜念。
如果現在蘇謙陌就在她面前，內心不安的她一定會凝視著他的雙眼，然後問他一個問題。
你到底會不會愛我到永遠？
今日，韓雪苓初入蘇府，情緒呈現出一種波浪形態的起伏。
她的少女心從期待再到畏懼，又到憧憬直至困惑，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不安，她也對自己的未來充滿了迷茫。
她開始認真反思，自己對蘇謙陌的感情到底算不算愛，而他對自己是否也只是單純的佔有，或許他其實並不愛自己，畢竟愛只有一份，人又如何分配給好多人愛呢？
這是韓雪苓跟蘇謙陌身邊其他妹子最大的不同點，從小熟讀戀愛文學的她擁有了一個戀愛腦。
在蘇謙陌只存在於她面前時，她感覺生命是美好的，可當她看到別的女人也會分走他的愛時，她覺得自己並不是特殊的那一個。
這天過後，韓雪苓突然生病了。
她的病來得太突然，就像當初魔霧侵染皇城時，絕大多數百姓還只是剛剛開始咳嗽，她卻已經重病臥床。
韓家人都知道，韓雪苓的體質從來都不是很好，所以大家才對她百般呵護。
不過，韓雪苓沒有忘記自己的約定，她還是很感激甄依依的。
是她，讓韓雪苓看到了更多，也成長了很多。
閨房外。
韓家一幹婦人皆抹著眼淚，靜靜地看著用銀絲隔空把脈的荀朢。
韓雪苓昨夜臥床不起，容顏愈顯憔悴，比起上次重度傷風有過之而無不及，可把一家老小給急壞了。
不多久。
荀朢收回銀絲，他搖頭嘆息起來，“小小年紀何故患此…”
一旁的韓母帶著哭腔急切道:“荀御醫，我女兒到底怎麼樣了？”
荀朢問起:“令千金平常是否不喜言笑，終日鬱鬱寡歡？”
“不會啊。”
“我家苓兒平常就是個開心果…”
韓母以及陪同的幾位叔母異口同聲地反駁著。
荀朢撫著鬍鬚，“那倒是奇怪了，令千金心搏枯竭，脈象遲鈍，此病與老夫幾年前看過的一種病理無限雷同，那人屬於心癮成病，久念成疾，後來老夫開了幾副草藥也不過是治標不治本，正所謂解鈴還須繫鈴人，心病還須心藥醫，幾位夫人最好問清楚令貴千金到底在憂愁善感何人何物？”
韓母抹著眼淚，“說來也氣人，問這孩子話，就是啥也不說，前日家宴上還好好的，昨晚突然就不對了…”
“心病只能勞煩夫人們多多開導一下了，老夫這裡先開幾副幫助貴千金調理身子的輔藥。”
待荀朢走後，韓家幾位夫人湧入韓雪苓的閨房中。
韓雪苓依舊昏迷著，她臉色略顯蒼白，原本水潤的嘴唇都失去了光澤。
丫鬟小玉正端著玉碗一點一點給韓雪苓灌著水，一勺下去有一大半沿著她的臉蛋流落到下面墊著的毛巾上。
“玉兒，讓我來吧。”
韓母接過了碗，心疼地看著自己的心肝寶貝兒。
“嗚嗚，我可憐的么兒，怎麼突然就病倒了…”
身後，一眾夫人也在安慰著。
“唉，姐姐莫要傷心，苓兒還小，她會安然無恙的…”
退至人群後的小玉嘴唇動了動，她看著滿屋子的人最終還是忍了起來，人多口雜，事關小姐的名聲，這種事情也只能偷偷跟夫人單獨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