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遠一整夜翻來覆去睡不著，出海十天，兩個小鬼把原本空無一物的屋子裝飾得差不多了，該有的桌椅板凳都有，三張板凳圍著一隻木頭矮幾的情形有點搞笑，可是秦遠總覺得屋子裡少了點什麼。
清晨寒露冷，秦遠拉開院門，一大一小兩條人影正站在院子裡刷牙。
秦遠揉了揉眼睛，兩條人影疊成一條，武天才叼著自制木頭牙刷轉過臉來：“早上好。”
秦遠碰咚一聲關上院門，眼不見為淨。
“秦大哥，今天起的真早。”武天才回屋脫掉鞋子，在草蓆上瘋跑起來。
秦遠問：“你幹什麼？”
“做運動啊，以前我和花子都是這麼做的。”武天才一臉理所當然，“不知道她去了新家以後會不會這麼早起來晨練，有氧運動對人體有益。”
“練功與時辰無關。”關鍵在於練功的時候不能偷懶，習武之人切忌一個“懶”字，秦遠躺在軟墊上抓了抓發癢的肚皮，張嘴連打四個哈欠，眼淚都快冒出來了。
當年他是個多麼勤快的少年啊，為了不被別人欺負而沒日沒夜地苦練劍術，終於成為了可以使勁欺負別人的人，現在卻又懶洋洋地窩在一間轉腳都難的小屋子裡含混度日……真是歲月催人老，不服也不行。
隨手打了點井水把臉給洗了，含兩片葉子在嘴裡權當刷牙，順手將昨日拾到的錢袋擱在窗臺邊，秦遠和武天才出了門。
蠻姑家門前依然人滿為患，她煮了一大鍋的餃子面，香氣飄揚到千家萬戶。蠻姑的手藝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品嚐，她只給房客們煮東西吃，別人來了多一分錢也不賣。
看見武天才和秦遠雙手抄在袖籠裡，兩隻鵪鶉似的排在隊伍後面，蠻姑揮了揮鐵勺大嗓門道：“喂，那邊的臭小子，你家那份在屋裡，自己去端。”
房客們紛紛讓路，戲謔道：“我們家蠻姑也知道心疼人啦，哈哈哈，是不是看上那小子了？”
蠻姑呲出一口齙牙：“亂說話，小心姑奶奶打斷你們的腿，我是看他家小妹妹可憐飯量又大，所以提前留的早飯。不吃東西就滾遠點。”
屋裡的小方桌上，擺著三海碗熱氣騰騰的餃子面，秦遠一言不發地坐下開始吃麵，心裡想著富軒茶社的精緻早點。
當年他在白玉京當大哥的時候，多少小弟恬著臉也要請他吃山珍海味，思至於此，秦遠忍不住從鼻孔噴出“哼”的一聲。
蠻姑頭也不回地在案板前包餃子，一個接一個鮮肉餃子丟下鍋：“嫌味道不好的就去別家吃，哼來哼去，不知道的以為我在家裡養了頭豬。”
這醜丫頭長得不怎麼樣，嘴巴倒是又辣又毒的厲害。
秦遠再不敢吱聲，吃下一碗後，手又伸向第二碗，冷不丁地一支擀麵杖打在他手背上：“這是留給啞巴妹妹的，誰允許你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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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天才急匆匆嚥下最後一口湯汁：“花子不是啞巴——”
蠻姑道：“你也不是天才啊。”說完端走那一大海碗餃子面，“等那丫頭起床，讓她自己來我這裡拿早飯。”
秦遠道：“她不會來了。”
蠻姑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武天才連忙把秦遠扯到一邊，咬耳朵道，“秦大哥，我對蠻姑撒過謊，說我和花子是親兄妹來著，要是告訴她我們把花子送給如月姐撫養，我就暴露了！”
“……”秦遠不明白這種事情為什麼要費心思地撒謊。
這時蠻姑轉身對二人“噓”了一聲：“外面有捕快！”
一大清早的，捕快們集體出動要做什麼？
只見一隊穿著官差制服的捕快走進筒條街，為首的捕快來到蠻姑面前，趾高氣昂道：“你這醜東西就是這條街的主人？”
這次蠻姑沒有大發怒火，埋頭在案板上擀麵，粗啞著嗓子回答：“是啊。”
捕快問：“我們在找一個叫秦遠的人，你見過沒有？”
秦遠？武天才捅了秦遠一下，小聲說：“找你的。”
秦遠啪啪點了他的啞穴，繼續低頭把臉埋在麵碗裡。
蠻姑頭也不抬地回道：“捕快大哥真會說笑，叫秦遠的人多了去了，民女就算在街上見過，也不知道那個人就是秦遠啊。”
捕快拿出一張畫像在蠻姑面前一抖，隨後沾了點麵糊把畫像貼在外牆上：“這是兇案嫌犯秦遠的畫像，江湖人稱‘惡劍’，是個窮兇極惡之人。”
蠻姑訕笑著問：“這個秦遠犯了什麼錯，江湖人要殺他，巡捕房也要捉他？”
這個問題問得好，秦遠自己也想不通究竟為什麼。
捕快道：“索性給你說個明白，秦遠有行兇殺人的嫌疑，龍大捕頭叫我們捉他回去升堂。”
蠻姑險些破音：“他殺人了？！”
我沒有！秦遠一拍碗邊：“房東，結賬。”
捕快從門外往屋裡張望，只見一張方桌前正對門的位置坐著一名十五六歲的朝氣少年，背對門的男人粗布衣裳，頭髮削短，像是個做粗活的瓦匠。
捕快衝蠻姑努了努下巴：“老闆娘，客人叫你去結賬。”
“我……哦，我這就去。”蠻姑快步走到秦遠身邊，“一共是六枚銅錢……”
秦遠突然捉住她的手：“能賒賬麼？”又壓低了嗓子，用只有蠻姑可以聽見的音量說道：“敢說出去，我立刻要你的命。”
捕快倚在門口輕蔑地笑道：“窮鬼，沒錢也敢到店裡吃麵？老闆娘，我替你教訓這個畜生。”
“等等！”蠻姑推開正要進門的捕快，“我自己來！”
她一把抄起案旁盛麵粉的銅盆，劈頭蓋臉朝秦遠潑去，把他從頭到腳糊成個麵粉做的人，破口大罵，“狗娘養的砸碎，敢吃你姑奶奶的霸王餐，這條街上就沒人敢在我蠻姑店裡賒賬的！沒錢，把你那眉清目秀的弟弟押在這兒給姑奶奶玩兩天，滾！”
武天才對著蠻姑作出一副幾欲嘔吐的表情。
秦遠頂著一頭麵粉從捕快身旁走出屋子，捕快抬腿踹他一腳，秦遠故意踉蹌兩步摔在地上，捕快撣了撣鞋底：“看點路，差點把麵粉蹭我身上——老闆娘，看你長得醜，口味倒挺獨特嘛。餃子面不錯，有空我來嘗兩口，後會有期，別忘了留意秦遠，一有訊息立刻去衙門報案，好處少不了你的。”
“好叻，您慢走不送。”蠻姑笑容可掬地目送幾名捕快離開，轉頭臉色旋變，撕下外牆的通緝畫像一掌拍在武天才臉上，“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