館內靜悄悄的，想來這裡的人都是晝伏夜出的貓兒性格，秦遠挑開桃紅垂花門簾，眼前是一池人造的荷花塘，裡面養著兩隻綠脖長吻的鴨子。
幾名衣襟大敞的男子或躺或臥在池心亭中，臉上塗抹著濃重的脂粉，手邊是歪歪斜斜的一堆空酒罈。
秦遠走進亭中，這幾個男人雖然長著男人的東西，但是穿的畫的比女人還要妖嬈百倍，古怪至極，不知哪個才是真正的金陵怪醫。
就在他準備打醒其中一個的時候，二樓忽然傳來一聲：“住手。”
秦遠抬頭望去，是個穿紅戴綠的男人，眼睛用硃砂細細勾了眼線，白臉紅唇，和亭子裡那些人的打扮十分相近，一般變態。
“找這裡的主人出來回話。”秦遠道。
男人妖嬈一笑：“我就是這裡的老鴇，諢名‘千面狐’。”
秦遠狐疑：“你是這裡的老鴇？”
“怎麼，客官沒見過男人做老鴇？”
“新鮮。”
千面狐笑得花枝亂顫：“賣男娼的地方，老鴇是男人有什麼好奇怪。”
秦遠素來對妓院無甚好感，也知之甚少，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來妓女不僅有女人，還有男人：“我要找一個人，他就在這裡。”
千面狐立刻不笑了：“找人不去俠客盟，到這兒來做什麼？”
秦遠單刀直入：“金陵怪醫，可在你館中。”
“金陵怪醫？好怪的名字，沒聽說過。”
“他就在這裡。”秦遠篤定的說，“在你身後的那扇門後面。”
千面狐促狹雙眼，果真像條狡猾的狐狸：“莫非客官有千里眼，能看穿門板不成。”
“藥味，上好的骨傷藥。讓開！”秦遠一掌劈斷花幾，琉璃瓶碎裂一地。
“原來是只狗鼻子。”千面狐嗤了一聲，縱身一躍而下，先是劈了個大叉，“想找金陵怪醫，先過老孃這關！”
秦遠本不想尋釁滋事把事情鬧大，既然對方強烈要求過上兩招，他也不介意讓他輸得心服口服。
只見千面狐從背後摸出一把小葉紫檀算盤，二三得六，三七二十一：“客官方才打碎的，一件是容城花梨木花幾，一件是陶城燒製的碎心廣口琉璃瓶，共計三百一十六兩零三文，三文錢零頭給您抹掉，和氣生財。請問是用幫派公款，還是私了？支援打借條哦親。”
秦遠：“……”
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金陵怪醫！”秦遠忽然指著二樓喝道，趁著千面狐回頭的瞬間，他一腳把千面狐踹得人仰馬翻，飛身至二樓，開啟房門。
屋內幾名彪形大漢，皆中了不同程度的刀傷，龜公館的幾個小烏龜正在給他們上藥。
秦遠瞪著他們，他們也瞪著秦遠：“幹什麼！沒見過在妓院養傷的嗎！”
秦遠一把奪過藥瓶：“賣藥之人在何處？”
“哈？你找他，他就住隔壁那間，如果不是朋友，還是別去作死——”大漢還未說完，秦遠就猶如離弦之箭般衝了出去，根本沒聽他把話說完，“否則他會先把你打傷，再強行賣你傷藥啊——”
千面狐坐在二樓靠近池塘的欄杆上，翹著二郎腿，抽著一管長杆水煙，秦遠從他身旁路過，他輕輕吹了口氣，那扇門便自動開了。
郎中打扮、帽子上用桃金線繡著個“怪”字的八字鬍小老頭從門內走了出來，和秦遠撞了個正著。
金陵怪醫？那頂繡著“怪”的帽子太過醒目，秦遠想忽視都不行。
“誰呀，大清早吵吵嚷嚷的，讓不讓人睡覺了，千面狐，你怎麼看的大門，把貓貓狗狗放進來饒人清夢。”怪醫不滿意的抱怨，看他臉上兩圈又大又深的黑眼圈，一副十天沒睡覺的模樣。
千面狐煙桿一指秦遠：“喏，這位客官點名要見你。”
金陵怪醫望著秦遠，破口大罵：“滾蛋，這裡是娼館，點本大夫做什麼！看他骨骼精壯，也不像是有病的模樣！不如先折斷他的左手，敷上二兩花紅續骨膏，再用鐵釘刺穿他兩面大腿骨，以銀針刺穴，燒陶土填補骨洞……嘻嘻，藥錢加診金一共八千兩，本大夫打碎的骨頭，也只有本大夫能接回去！不然，一輩子當個廢人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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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面狐道：“這傢伙是個窮光蛋，還欠著我三百兩銀子的賠款，你排隊吧。”
金陵怪醫一聽窮光蛋三個字臉色都變了，急忙要退回屋裡去：“什麼？這可不得了，不得了，天底下最可怕的人就在咱們面前，連錢都沒有的人，還怕沒命嗎！”
秦遠用腳抵住門縫，不讓他順利關上房門：“你醫治過一個小女孩。”
金陵怪醫：“什麼小女孩？窮鬼不要纏著本大夫，你又沒錢治病！”
秦遠不依不饒：“年紀約莫十歲，比其他女孩子更可愛的小女孩，眼睛很大，剛掉了左邊的虎牙，肩膀受了很重的外傷，她是不是你的病人。”
“沒見過沒見過，快走快走！”金陵怪醫拼命抵住門板，滿頭大汗，“死狐狸還不快來幫忙，把這個踢館的傢伙扔出去！”
千面狐老神在在抽著煙管：“不要，我的功夫又不高，受傷了怎麼辦？哦對了，門板弄壞賠五十兩銀子，你們可以商量一下誰出大頭。”
“……”
“……”
秦遠突然出手，疾如閃電，點住金陵怪醫兩邊穴道，人就貼著那門縫滑魚似的呲溜進去。
裡面自然除了一堆妓院常見物品和藥箱之外，沒有別的起眼東西。
金陵怪醫是個瘦骨嶙峋的小老頭，食量卻大得驚人，桌上碗筷堆積如山。
千面狐凝望房內的眼神冷了幾分。
秦遠站在床前，這是張普通無奇的床，鋪著誇張的紅粉大鋪蓋，秦遠一把掀開，露出藏於床腹的暗倉。
暗倉裡正在舔著糖葫蘆的花子猛地抬頭，看見秦遠的臉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沒心沒肺的咧嘴笑了起來。
“……”秦遠認為，這兩天他受的驚嚇已經夠多了。
花子的傷勢比在多情山莊時轉好許多，可以進行一些小幅度的動作，內傷幾乎痊癒，肩膀處的外傷還須藥物繼續調理。
秦遠覺得有些不對勁。
他回頭再次仔細端詳起金陵怪醫的容貌來。
這張臉，他見過。
他是苦夫人的馬車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