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二人之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久到秦遠感覺困了，逐漸生起睡意。
“好了。”善若水收束線頭，洗手的銅盆已經滿是血水，汗巾全溼透了，他用袖子拭去滾落到臉頰的汗珠，“我用天蠶絲絞合的線縫合了經脈和血管，至於骨頭和肌肉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接合如初，盡量少用那條左臂，大家都不想麻煩。”
秦遠揉了揉發麻的胳膊，除了大拇指以外，其它手指都能活動自如，善若水雖然幫他接回斷臂，但是痊癒遠遠沒這麼簡單。
推門而出，天已入夜。
花子和武天才坐在門口，緊挨彼此，輕聲打著呼嚕。
秦遠心底微微一動。
他不會忘記，花子在他最落魄的時候送來的窩頭，也不會忘記，武天才奮力鑿冰時的認真神情。
他們都是真心待他的。
和魔教有關係又如何，他既護了他們一時周全，自當護他們一世周全。
一行三人傷得不輕，安全起見，於墨白決定讓傷員在村莊中休養幾日再上路，以免臨時再出禍端。
“魔教五使地位不如四大法王，卻也是長老級人物，妙風聖火二使從溶洞中奪走的，只怕是‘那個’。”
“那個？”眾人不解地望向於墨白，期待他的分析。
於墨白道：“十二年前，青龍法王越靈溪暗中奪位，逼死前代教主哈朗扎巴，坐上青冥教主的位置，據說當時他發動數十名教中精英取哈朗扎巴的首級，最後那幾十名精英都沒有回來，也就是——死了。哈朗扎巴及其心腹鐵厲從此銷聲匿跡，武林中不少好事者多年尋覓他們的蹤跡，無果。
“哈朗扎巴是無上秘籍《寒冰冥掌》的修行者，亦是狂熱武痴，但凡得空閒，他就會閉關修煉《寒冰冥掌》，越靈溪叛變時，應該是算準哈朗扎巴閉關修煉的緊要關頭，強行突破，可是他沒有想到，第九重寒冰冥掌的修習者走火入魔之後，威力極其怖人，寒冰將整個溶洞冰封，包括哈朗扎巴和《寒冰冥掌》秘籍。
“小生猜測，妙風使從墓室中取走的那本書，就是《寒冰冥掌》。”
於墨白合攏紙扇，一錘定音。
眾人倒吸一口冷氣，於墨白的推測不無道理，或者說，他的推測太過貼近現實，如此一來，湖底溶洞的寒冷、守護墓室的怪人、妙風使的出現，因果邏輯對號入座，拼成一張連線過去和現在的陰謀史。
風飛鳶坐在房梁上：“按照青冥教規，烈焰神掌只有聖火使和教主可以研習，寒冰冥掌只有教主本人可以研習，這兩種武功雖出自同一祖師之手，卻是陰陽相反，越靈溪已經有了烈焰神掌，他還想練寒冰冥掌不成？”
於墨白遲疑道：“武林史上將兩種武功集大成的，只有創作秘籍者本人，極陰極陽的武功，修煉時要冒著生命危險，以至後來的魔教教主，無一敢練。”
方青松狠擦劍鋒：“砍了他的手，再厲害的邪功他也練不成。”
武天才哼聲道：“能砍掉冥主雙手的人，只有我秦大哥。”
聆聽許久的善若水輕咳一聲，打斷正在爭論不休的眾人：“你們三個見過那個溶洞的真實場景，以你們所見，寒冰冥掌的威力如何？”
方青松道：“很震撼，但製造冷氣的功夫不足為懼。”
武天才道：“你是沒有見識過烈焰神掌，偌大的樹林，一瞬間就——”
“狐假虎威的陣勢，火摺子也能做到。”方青松不容置否。
“想不到你年紀輕輕，思想極其迂腐！”武天才極力反駁。
善若水頭疼地扶額，這次討逆最大的敵人不是青冥教，而是隊伍裡這兩個活寶啊：“秦遠，你怎麼看？”
“很強。”秦遠道。
善若水目光頓時變得犀利：“有多強？”
“……”秦遠頓住了，四顧周圍，是無數雙期待的目光，“我敵不過。”
他說。
風飛鳶“噗”的一聲噴了嘴裡的蘋果：“什麼？”
“我敵不過。”秦遠重複一遍。
“不不是，秦師兄……”風飛鳶大跌眼鏡，他是秦遠？當年那個即使深陷圇圍，傷痕累累，也絕不向敵人低頭認輸的秦遠？
我敵不過這樣的話——等同於“我認輸了”啊！
是的，秦遠認輸了，在溶洞中，他輸給鐵厲，又輸給寒冷，沒有起到絲毫作用，溶洞一戰，他的表現甚至比不上後來的武天才。
於墨白的表情陰晴不定，身為軍師，他竟漏算了“節外生枝”這一環節，使得隊伍提前與魔教對面。
僅管沒有出現人員損失，但是銳氣挫傷，比任何敵人都來得可怕。
天上無光。房間裡只點了一隻紅燭。
“好！”武天才冷不丁一拍大腿，把沉默思考的同伴們通通拉回現實，他的元氣又回來了，一腳踩著板凳，一手叉著腰桿，“聖火使也好，喵喵使也罷，還有那個什麼冥主，都去他大爺的。你們幾個好歹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有幫主有盟主（雖然都是副的），區區魔教何以懼之，代表武林正義消滅他們！想辦法也要幹他娘的一炮！”
……
於墨白微微一笑，展開紙扇：“武兄風趣幽默，雖是粗糙話，但道理實在。”
風飛鳶點頭附和：“話糙理不糙。”
武天才被他一誇，反而不好意思起來：“哪裡哪裡……”
善若水沉重地頷首：“我等聚集於此，正是為了匡扶武林公義。如今團坐此處望洋興嘆，慚愧至極。”
“匡扶正義之事，俠客盟一直在做。”方青松推桌而立，轉身離開。
武天才奇怪地問：“他生氣了？”
於墨白附在武天才耳邊悄悄地說：“方副盟主少年意氣，家境原因，幾乎沒有吃過苦頭，這次只怕是被苦頭吃慘了。”
“額，他家是哪來的？”先前於墨白在俠客盟介紹方青松的時候武天才沒有在意，仔細回想，方青松好像有個極其牛逼的哥哥，而且別人一提他哥哥，他就特別來氣，和漫畫書裡愚蠢的弟弟們別無二樣，絲毫沒有個人特色。
“襄陽城。”
“我知道哇，襄陽城哪一家？”於墨白故弄玄虛裝神秘的性格，武天才非常不喜歡。
於墨白一敲扇面：“就是襄陽城。”
“額……額？！！”
“襄陽城就是他家，城主方青竹是他的兄長。”於墨白恍然道，“武兄還不瞭解這裡的立城制度吧？蠻荒以龍城為中心，是因為龍城的城主，也就是荒主，是所有城主中最強的人，蠻荒沒有國家，只有城與城的分別。雖然荒主是統領蠻荒大陸的主人，但是其他城池的城主，亦有隨意處置自己城池的權力。方副盟主遲早會繼承他兄長的大統，成為一方城主。”
“官二代……”武天才喃喃自語。
於墨白愣了愣：“啥？”
“官二代啊！那小子是個官二代啊！難怪這麼臭屁！”武天才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似的，丟下於墨白晾在風中，自言自語著回房睡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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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於墨白重新回過神的時候，武天才已經走遠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好奇寶寶的風飛鳶。
“武天才好奇方青松的來頭，我卻好奇武天才，到底是什麼來頭？”風飛鳶問。
於墨白誠實回答，不知道。
風飛鳶道：“我第一次碰見他的時候，他全身穿著奇怪的衣服，前一撮劉海是紅色的，蠻荒的人，絕不會那樣打扮，派探子們打聽他的情報，也都一無所獲。”
“特立獨行而已，武兄性格灑脫，打扮怪異並非不可理解，風堂主的穿著也不像中原人，不是麼。”於墨白合攏摺扇，抱拳向風飛鳶作揖，“夜深了，堂主早些安歇，明早還要趕路。”
不能向他透露麼，“胡言巧語”的口風果真難探，明明一手掌控著更深層次的情報，卻打算一個人獨吞，叫他這個情報堂的堂主頗為撓心。
風飛鳶瞭然地笑笑：“軍師也早點休息，過度用腦，會得偏頭痛。”
“小生謹記在心。”於墨白應承，暗自嘆息：偏頭痛的毛病，早就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