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月宴不按男女分席，已婚的夫妻坐在一起, 未婚的小郎君小娘子更是隨意了。
寧老夫人說了, 中秋節本就是團圓的好日子，不讓人夫妻母子好生相處, 那還是過節麼。
陸珊對此深以為然, 當初在遙京的時候，無論過什麼節, 都是男女分開的，全家人都聚不齊，哪有過節的氣氛。
便是偶有例外, 中間也會立個大屏風，把年輕男女給分隔開, 只有長輩和小孩子不受約束。
西川的民風比起遙京開放多了，將軍府所謂的男女分席，不過是男女分開入座，可還是在一個屋子裡，中間也沒屏風擋著, 更有賞月宴這樣隨意的, 就更讓人覺得人性化了。
幾位舅舅舅母人到中年, 即使夫妻兩個挨著坐, 舉止也是比較矜持的，不會讓人感覺眼睛被閃了。
可顧澈陶氏、顧深姚箏兩對小夫妻就沒這麼收斂了，人家你給我夾菜，我給你倒酒, 實在是卿卿我我羨煞旁人。
看著兩對不自覺秀恩愛的小夫妻，陸珊不知不覺就想起她爹她娘了。那兩位也是愛秀的，尤其外人面前不好秀，就專門秀給兒子閨女看，陸琮懵懵懂懂，陸珊卻是差點被閃瞎了眼。
古人雲，每逢佳節倍思親。
陸珊以前不理解這句話，可到了西川六年，卻是慢慢品嚐出了其中的滋味。
在將軍府，外祖父外祖母對她極好，比她正牌的祖父母不知好到了哪裡去。舅舅舅母也都把她當親閨女看，說是視若己出絕不誇張，可就是這樣，陸珊還是很想陸昊顧蘿，很想陸琮陸琉。
更小的弟弟妹妹陸珊沒有見過，只聽陸琮在信裡說，七妹的大名是陸琦，九妹的大名是陸玖，很好地延續了她和陸琉的風格。不用說，這肯定是陸琮的傑作，只有他給妹妹取名字這麼沒創意。
六弟名喚陸?，據說名字是陸昊親自取的，誰讓數字都被女兒們用了，到了兒子不得不費點心思。
陸琦僅比陸琉小了一歲，陸珊最初聽到這件事，心裡很不舒服。
這是個男人可以一妻多妾的時代，在陸珊從小見過的長輩親戚裡，沒有妾室的男人少之又少。
只是其他人納妾，陸珊可以心平氣和地接受，換成是陸昊，她就接受不能了。
畢竟，陸昊和顧蘿不是時下常見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結成的姻緣，他們算是典型的自由戀愛了。而在陸珊親眼所見的三年裡，陸昊和顧蘿的感情是非常好的，好得根本插不下第三個人。
然而從陸琦的生日判斷，他應該是在顧蘿帶著陸珊離開遙京就勾搭上了陸琦的生母，否則陸琦的生日不可能和陸琉挨得那麼近。
有那麼一瞬間，陸珊對她親爹差點就要幻滅了，他怎麼能是這樣的人，竟然揹著她娘偷吃。
難怪他們以前都不告訴她，家裡又多了個妹妹，還是陸?出生了，陸琮才在信裡隨意提了一筆。
但是很快，陸珊感覺到事情不對了。如果她爹真的偷吃了，而且是在她娘送她回西川老家這樣的時候，以顧蘿的烈性，怎麼可能原諒他，就算不和離，也不可能沒兩年就生了陸?。
陸珊太瞭解顧蘿了，她是最標準的顧家女子，又堅韌又獨立，絕不可能輕易妥協。
難道陸琦的身世另有隱情，陸珊前世看多了各色影視作品，腦洞開起來就收不住。
陸琮的信洋洋灑灑寫了七八頁，最後一頁卻是空白的，一個字都沒有。
陸珊想了想，先是火烤，再是水漂，愣是把紙上的字跡顯了出來。
事實證明，陸珊的腦洞沒有開錯，陸琮果然說了，陸琦其實是堂妹，可是哪位叔叔伯伯家的，就沒有說了。
陸珊把最後一頁信紙燒了，順便還分析了下陸琦的身世，最後得出結論，她多半是大伯家的女兒。
虛驚一場的陸珊松了口氣，還在心裡對她爹說了聲抱歉，是她冤枉他了。
確定了陸琦不是親妹妹，陸珊反而把她當妹妹看了，每次從西川給家裡人捎禮物，陸琉陸琦都是一樣的。
年初，陸琉陸琦開始讀書，每回陸琮給陸珊寫信，她們也會夾上一頁紙，雖說圈圈叉叉比字還多，可陸珊看到信，心情還是很美麗的。
“小珊兒，想家了麼？”陸珊猶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卻被元琪的聲音喚了回來。
“姐姐？！”陸珊茫然地叫道，心裡卻在疑惑，她身旁的顧漪跑到哪裡去了。
寧老夫人的確說了，小郎君小娘子們隨便坐，她不管。可到了實際操作的時候，除了元琪元琳是挨著的，其他人還是按照性別分開了。
畢竟從小是分開教養的，兄弟姐妹之間更有共同語言，冷不丁把親兄妹親姐弟放在一塊兒，反而不知道說什麼了。
再說賞月宴擺在花園裡，坐席之間隔得也近，互相說個話兒也是很方便的。
陸珊和顧漪原本就是挨著的，兩人還在小聲討論，大表哥和二表哥，哪個更疼媳婦兒。
誰知陸珊一個走神，顧漪不知去哪兒了，元琪反而挪了過來。
“想什麼呢？連我過來都不知道。”元琪元琳最近見面不少，賞月挨不挨著都無所謂，只是宴會剛開始，莫憂過來找元琳說話了，元琪不想打攪她們，乾脆就拿著酒杯換地方了。
元琪沒有想過來找陸珊，他是不由自主就走過來了，正好看到陸珊在神遊天外，而顧漪轉過身，正在和後面的顧澤說著話。
看到元琪來了，顧漪乾脆去了後面，反正她扭著頭說話也挺累的。
不想元琪都坐下了，陸珊還沒意識到他的存在，元琪無奈，只得出聲喚道。
“就是想家了呀，想我爹我娘我哥，還有我弟我妹。”沒有數據傳輸的時代真是太悲催了，陸珊至今不知道，自己的弟弟妹妹長了什麼模樣。
“別擔心，你很快就能回去的。”陸珊是來西川渡劫的，這在將軍府不是秘密。而元琪知道的真相，比府裡絕大多數人還要多，他真心覺得他的小姑娘挺無辜的。
“姐姐也是。”元琪的聲音溫柔平靜，充滿讓人安心的力量，陸珊下意識地回道，隨即覺得不妥，忙又解釋道：“姐姐，我不是這個意思，我……”
陸珊的父母兄妹都在遙京，她只要回去，那就是回家了。可是元琪呢，他在遙京已經沒有親人了。
見陸珊急著解釋，又一時語塞，元琪淡然笑道：“小珊兒，你沒說錯，我們會在遙京再見的。”
什麼？！再見？！
陸珊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她遲疑片刻，低聲道：“姐姐，你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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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琪搖搖頭，還伸手摸了摸陸珊的頭：“暫時走不了，看年底或是明年吧。”皇帝的年紀越來越大了，他和元琳再回不了遙京，有些事可能就要來不及了。
可在眼下，他們除了等待，也沒太多能做的事。因為他要正大光明回到遙京，以孝睿皇太子嫡長子的身份，不然他們現在所有的設想，都是沒機會實現的。
“都說獨在異鄉為異客，可我們都是異鄉客，也就不孤獨了。”陸珊說著舉起杯，“姐姐，我們喝一杯！”
元琪略一挑眉，笑著舉起杯。將軍府並不限制小郎君小娘子喝酒，只是像陸珊她們這個年紀的，杯子裡都是果酒，味道甜甜的，度數也不高，也就湊個趣兒罷了。
“哪裡是酒嘛，分明就是甜水。”喝罷一杯，陸珊不太開心地抱怨道。
“小珊兒想喝真正的酒？”元琪想起自己小時候，和元琳偷喝顧蘭的藏酒，結果兩個人喝醉了，直接就在酒窖睡著了，可把東宮的上上下下給嚇得夠嗆，掘地三尺到處找人。
陸珊點點頭，眼中綻放出絢爛的光芒：“當然想了，可是外祖母不允許。”
“你跟我來！”若在平時，元琪做事會更周到，可晚膳的時候他就喝了幾杯，賞月宴又接著喝，以他不算太好的酒量來說，已經有點開始飄了。
“好啊！”陸珊笑眯眯地點頭，她喜歡這種偷偷摸摸做壞事的感覺。
為了不引人注目，元琪沒有帶墨言硯語，陸珊也沒帶雲霧玉露，兩人悄悄咪咪就退場了。
回到元琪的院子，眾人各司其職，倚雲倚竹照例在茶水間候著。
元琪吩咐倚雲倚竹沏了茶來，是陸珊最喜歡的廬山雲霧，又親自回房拎了兩壇酒出來。
“這麼多？”看著兩個不算小的酒壇子，陸珊有點驚訝。
“我們兩個一罈，給七七留一壇，正好。”元琪面不改色叫著自己的小名。
陸珊聽了想笑，可又忍住了，他們把倚雲倚竹留到了現在，可不能在細節上露出破綻。
元琪拿出兩個杯子，一個墨玉的，一個綠玉的，問陸珊想要哪一個。
陸珊左右為難，覺得兩個杯子都很好看，她猶豫再三，最後選定了綠玉杯子。
元琪往兩個杯子裡各自斟了大半杯酒，示意陸珊先嚐嚐。
兩世的經歷加起來，陸珊喝過的好酒不算少，可是這酒一下肚，陸珊還是忍不住驚歎，元琪真是太會享受了。
陸珊起初還是小酌，喝了兩口不過癮，乾脆一飲而盡，同時問道：“這是什麼酒？”
“酒是我爹釀的，他說叫做‘莫愁’。”元琪平靜地道，順便又給陸珊添滿了。
陸珊愣住了，元琪他爹不就是已故的孝睿皇太子嗎，他竟然還會釀酒：“他、他怎麼會？”陸珊真是太驚訝了，她知道顧蘭文武雙全博古通今，卻不知道他還如此的多才多藝。
“我爹會的東西可多了，只是有些，不足為外人道。”元琪眼中的懷念之色顯而易見。
陸珊點了點頭，對元琪的說法表示贊同。的確，人們只需要精明能幹才華橫溢的皇太子，至於他私底下會什麼，還真是沒人會關注。
酒過三巡，元琪嘆氣道：“這是最後兩壇‘莫愁’了，我和七七試過，我們釀不出這個味道。”他的語氣透出明顯的低落，讓人清晰地感覺到，這就是個思念父親的普通少年。
“那你還請我喝？”陸珊這輩子沒有正經喝過酒，但是今日她發現，自己的酒量不比上輩子差，不知道是不是內功太好的緣故。
倒是元琪，眼神都有點迷濛了，他深深看了眼陸珊，呢喃道：“一個人喝酒，怎麼可能不愁呢。”
其間，倚雲倚竹進來續過杯，元琪沒讓她們伺候，添了水就讓她們下去了。
“我們不會再有比今天更好的機會了……”見倚雲還在猶豫，倚竹恨鐵不成鋼。
“可是……”元琪和陸珊的貼身丫鬟都不在，這個機會的確不錯，可倚雲跟了元琪越久，心中的恐懼就越深，她總覺得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元琪的掌握之中。
不等倚雲把話說完，倚竹就急切道：“你總說舞陽翁主臨川郡王城府極深，說我們不可輕舉妄動，可你知道嗎，他們根本沒有那麼厲害，是你想得太多了。”
自從進入將軍府，倚竹就想對元琪下手，卻被倚雲攔住了，說是時機還不成熟。
倚竹暫時被倚雲說服了，她們潛伏下來，一邊打探訊息，一邊尋找機會。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倚竹開始懷疑倚雲的說法，舞陽翁主哪有那麼厲害，就是臨川郡王，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倚雲倚竹最近跟她們的上線聯絡上了，得知臨川郡王在西川城飄蕩了幾個月，最大的功績就是招惹了不少人家的小娘子，個個說著非他不嫁，不由大跌眼鏡。
虧她們還以為臨川郡王是個多厲害的人物，原來就是個風流公子，仗著好皮相處處留情。
再說舞陽翁主，她寄居在將軍府，卻跟顧家的姑娘們若即若離，反而是和表姑娘陸珊最親近。
前些天，因著收留她們兩個的事，舞陽翁主和陸珊鬧了矛盾，倚雲倚竹當時還很擔心，自己會不會受到牽連，影響了任務。
卻不曾想，舞陽翁主什麼也沒查出來，還主動送陸珊禮物討好她，兩個人重新和好了。
“你有沒有想過，翁主為什麼對陸姑娘那麼好，她對顧家的姑娘都沒這麼好？”倚竹連珠炮似的問道。
倚雲搖搖頭，這也是她至今想不通的，舞陽翁主怎麼就對陸姑娘另眼相看了。
“孝睿皇太子死了三年，舞陽翁主和臨川郡王始終不能回京，你以為他們為什麼要討好陸姑娘，那是因為陸姑娘背後有安遠侯府呀！”尤其陸珊他爹，還是侯府年輕一代的佼佼者。
倚雲聞言皺眉，陸家有這麼大的能耐，竟能說服皇帝改變主意，就算有，也不該是為了陸珊。
“我不管你怎麼想，反正這次機會，我是不會放過了。”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儘管顧蘭沒有親征西夷，可要不是他在背後支援，顧茂也不會打得那麼順利。
倚雲還想再說什麼，就聽倚竹道：“你別把我想得太笨，我又不會直接下手。”
倚雲終於不再說話了，如果不是元琪拿了那兩個杯子，她或許真會阻止倚竹。可他們既然做了那樣的選擇，也就怪不得她們了，便是東窗事發，也不可能有人找得出證據。
不知不覺，大半壇酒喝下去了。陸珊的精神其實好得很，再來兩壇也沒問題，但是元琪眼中的醉意很明顯了，她不陪著他，似乎有點說不過去。
於是陸珊揉了揉眼，大聲吩咐道：“再拿壇酒來。”還有一罈“莫愁”是元琳的，他們不能喝，得給她留著。
“為什麼還要拿酒？不是、不是還有麼？”元琪抬手一抓，卻把酒罈帶翻了，幸好裡面剩的酒不多了，倒也沒有灑出來。
陸珊猛地跳起來，及時把倒下的酒罈搶救回來，又把剩下的酒分別倒在了杯子裡：“哪裡還有？不是說要喝高興麼？”
元琪小聲咕噥了句什麼，倚雲倚竹沒有聽清，陸珊不耐煩地揮手道：“你們把酒拿來就是，少廢話！”
倚雲倚竹對視一眼，匆匆下去了。過了會兒，倚竹抱了壇女兒紅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