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夜息松石般冷綠的眸光動了動,似是頓了一下,才道。
“是我朋友。”
他說話的聲音也不大,但並未像簡小姐那般精準控制,所以一旁離得近的楊秘書還是聽見了這回答。
畢竟是從小看著長大的,雖然少爺一向神色寡淡,楊秘書卻還是從他的聲線中莫名聽出了一點……憾意。
讓人不由疑惑。
說朋友有什麼遺憾的?
簡大小姐顯然更瞭解她兒子,她抬了視線,鳳尾般天然上挑的眼梢美而冷厲。
“就是這個‘朋友’,”她聲音還很低,卻故意咬重了這兩個字的讀音,“讓你連家都不回了?”
周遭還有那麼多人,簡小姐並未在大庭廣眾之下訓兒子,她先把人帶走了。
傅老爺子的熱切目光落了空,簡小姐並沒有和其他人多聊的意思。
還是楊秘書和傅老爺子說了一聲。
“長官的時間比較緊張,見諒。”
“明白明白,”傅老爺子連連點頭,絲毫沒有對客人提前離場的不悅,只說,“您隨意,隨意,難得團聚嘛,肯定是看大小姐的方便。”
傅家其他人得了傅老爺子的眼神暗示,忙過去要送人離開。
一點都看不出之前要客人必須全家到齊,應個好兆頭的模樣了。
四周其他客人反應過來,也紛紛開始遺憾,沒有機會再能和柏夜息攀談。
剛剛圍在這邊的年輕人心情就不一樣了,肖少和他跟班早已被徹底嚇傻,連那些圍觀的人都開始後怕地回憶,反思自己有沒有什麼不經的言語和眼神,可能被那個長髮男生注意到。じ☆veWWω.ЫKメS.иEt? ?
眾人都完全沒覺得簡小姐把兒子提前帶著離場有什麼,只是那邊楊秘書卻道。
“不只少爺,長官難得和朋友見一面,想一起敘敘舊。”
傅老爺子這才反應過來,楊秘書這是在說要先和時家人一起離場。
時家。
不只是傅老爺子,今天這一出,讓在場所有人都跌破了眼鏡。
首富失勢,海城不知有多少人在等著看時家笑話。
誰能想到,他們才是被簡家最為親近的人?
宴會的氛圍雖然還很寧靜,賓客們卻早已心思各異。疑惑和驚詫充斥著每個人的心。
時家是什麼時候和簡家搭上的?
若是真的搭上了,為什麼前些天他們的處境還會這麼差?
被眾人的視線試探般的打量著,焦點之一的時弈心中,驚訝其實一點都不比別人少。
之前查血庫的事,時弈知道了柏夜息是澳島柏家的二公子。原本以為這個身份已經足夠重磅,哪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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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門背景都能查一送一?
也多虧了時大少一貫冷肅,雖是驚疑,面上卻沒顯出一點端倪。
他沒有和父母站在一起,此刻視線也不由落到了時家夫婦那邊。
這事爸媽知情嗎?
時弈之前從來沒有聽父母提起過,他也完全沒有見過這位今天忽然現身的簡大小姐。
但在眾人的注視之下,簡小姐在宴會廳裡環視了一圈,卻是直接朝時夫人走了過去。
像是的確關係熟稔,一眼就看到了對方。
婉拒了傅家人的送行,簡小姐和時家夫婦一起離開了壽宴。
跟著她的楊秘書卻沒有走,還留在宴會廳裡,傅老爺子見狀,小心又期待地詢問。
“楊先生不和大小姐一起麼?”
楊秘書笑了笑:“長官和老友相聚,我就先不去打擾了。”
傅老爺子聞言大喜,終於盼到了這個機會:“那您要是肯賞光……”
話沒說完,卻聽楊秘書道:“我去處理一下。”
傅老爺子一愣:“處理什麼?”
楊秘書仍笑著,彬彬有禮,那笑容卻莫名讓人背後生了寒意。
“處理那些對長官和少爺不敬的人。”
說完,他就朝肖少那幾人走了過去。
*
簡小姐幾人出了宴會廳,門外停著一輛黑色加長考斯特,時家人先被請上了車,簡小姐則和柏夜息在車外僻靜處單獨聊了一會兒。
先上車的是時家夫婦,時弈並沒有一起出來。
時家今天會來赴宴的原因之一就是有幾個供應商會出席,其中一個特殊醫材還是時小少爺的病症所需。
時家來是想聯絡幾個供應商,合作還沒談妥,因此時弈才留在了場內。
不過因為簡小姐的出現,這下不需要他去聯絡,就已經要被人搶著上來搭話了。
簡家母子團聚,多聊一會兒也正常。時家夫婦做好了等待的準備,不過很快,簡小姐就上了車。
並沒有讓車上之人被冷落。
考斯特一向以大空間聞名,在車內聊天也不會覺得滯悶。只是簡小姐一上車,目光就獨獨落在了時夫人身上。
她本身氣質懾人,此時的注視落在旁人眼裡,總有點審視的樣子。
時夫人神色如常溫和,內心也不由有些疑惑。
不過簡小姐開口時,語氣卻很客氣:“簡鷺,平湖飛白鷺。”
自我介紹完,她就道:“感謝兩位對犬子的照顧。”
簡鷺說話時對著時夫人,因此回話的也是時夫人,時令並未開口。
時夫人也沒有託大:“您客氣了,是我們該感謝簡小姐今天的關照才對。”
簡家的招牌意味著什麼,沒有人會不清楚。不過簡鷺似乎並不在意這些,只問起了柏夜息的近況。
時夫人一一作答,兩位媽媽多聊了幾句,氣氛也無聲地柔和了許多。
直到車外有人輕輕敲窗,一個脊背筆挺、一看就與常人儀態不同的年輕人低聲提醒。
“長官,快到八點了。”
簡鷺點頭,時夫人也準備起身:“那我們就先不打擾了。”
簡鷺卻將人叫住了:“我還有個問題。”
她看了身旁柏夜息一眼,男生垂著視線,在看腕錶上的時間。
簡鷺問時夫人:“你見到我都沒怎麼驚訝,是薄荷之前提起過我?”
“沒有。”時夫人搖搖頭,笑道,“實不相瞞,之前我們也不知道小柏是簡家人。”
簡鷺眉梢微挑,多看了時夫人一眼。
那還能這麼淡然反應?
時夫人道:“其實我剛剛也在想,簡小姐是怎麼在宴會廳裡看到的我?”
她們之前明明從沒見過面,對方怎麼認的出她?
簡鷺落在時夫人身上的視線一直沒有收回去,片刻後才笑了一下。
“因為薄荷的眼光隨我。”
時夫人怔了怔:“?”
簡鷺沒有再多解釋,一宴會廳的庸人也掩不住一顆珍寶的光芒,見過時夫人之後,簡鷺就知道兒子為什麼非要留下不回家了。
她道:“你女兒一定長得很像你。”
時夫人明顯地愣了一下:“……女兒?我只有兩個兒子。”
“……”
這次換簡鷺頓了一下。
隨即她就看向了柏夜息。
柏夜息面無波瀾,坦然被看。他抬了一下腕錶,說:“到換藥時間了,我去看看小檸。”
說是這麼說,他還是被簡鷺留了一會兒。時家夫婦先下了車,車旁等待的年輕小哥衝他們敬了個禮,目送客人走開幾步後,轉身去關車門。
車內傳出長官的聲音。
“……拐人家女兒就算了,你這是打算拐人家兒子?”
另一個聲音冷冷淡淡:“不拐。”
“不拐?你想倒貼?”
年輕小哥:“……”
他聽不懂,但大受震撼,低頭默默地關好了車門。
*
醫院。
雖然只是晚上八點多,特護病房的樓層卻異常安靜,走廊的燈明亮到晃眼,空蕩蕩的沒有人影來往。
只有護士站坐著兩個值班的護士,趁著忙碌間隙的休息在聊天。
“我剛剛給六號間的病人換了藥,今天的藥好像有刺激性,唉,小孩遭罪啊。”
“就是那個長得特別好看的小男孩嗎?我記得他這一個多月做了三場手術了吧,真是不容易……”
“你不知道,這已經算好的了,三場都是恢復手術。我聽陳醫生說,這孩子從小到大做過一百多場手術,今年都算次數最少的一年了……”
電梯抵達聲響起,打斷了護士站的閒聊。
一個穿著華美的女人率先從電梯走了出來。她披著一件大衣,裡面的禮服都沒來得及換,踩著剛換的平底鞋,提起裙襬就匆匆趕去了六號病房。
“寶貝!”
時媽媽推門進去,病床上的少年側躺著,半闔雙眼,蒼白如紙的面龐正好對著房門這邊。
“換過藥了嗎?身上還疼不疼?”
時媽媽矮下身子靠在床邊,伸手小心地去摸少年的臉。
“對不起,工作那邊耽擱了一會兒,媽媽來晚了。”
時清檸睜開眼,略顯乾澀的唇瓣彎起一點弧度:“沒事……”
他聲音還有些啞,咳了一聲才道:“不疼。”
門口,時爸爸也走了進來,時清檸看見他,眨了眨眼,卷長的眼睫襯得人愈顯蒼白。
“怎麼爸爸也來了……”時清檸輕聲說,“我沒事,有阿姨照看我,你們忙工作就好。”
“工作,不急。”時爸爸咬出兩個詞,又不說話了,伸手去給小孩調整了一下枕頭。
而時夫人看著床上的小兒子,今晚宴會前半場被百般試探打量依舊淡然處之的她,此刻卻在幾秒之內就無聲地紅了眼眶。
“寶貝,你真的沒有不舒服嗎?媽媽看你臉色好差……”
時清檸忽然打斷了她:“媽,我不想穿這身睡衣了。”
時夫人聽得一怔,忙問:“怎麼了?哪裡刮到你了嗎?”
“不是。”
時清檸看著媽媽。少年的眼睛漂亮又溼潤,被他全神注視著時,就好像被全世界最甜的美夢包裹著。
又讓人想把全世界最好的東西全給他。
“這個顏色太素了,我不喜歡,”小孩皺了皺鼻尖,柔軟的鼻音帶著點小小的抱怨,“襯得我顯黑。”
時夫人破涕失笑:“你還黑啊?”
她忍不住點了點小兒子的鼻尖:“看這小臉白的,都快成白雪王子了。”
時清檸輕聲抗議:“那是白馬王子。”
“好,騎馬,”時爸爸說:“下個月,週末,帶你去、去馬場。”
時夫人回頭嗔他一眼,說:“去把櫃子中間的門開啟,裡面掛著另一件睡衣。”
“我不要那個,那個也是素的。”
時清檸埋起半張臉,只露出一雙漂亮的圓眼睛,悶悶地說。
“我想穿帶檸檬的那件。”
時媽媽想了想,說:“那件好像在家裡。”
時爸爸說:“那我回,回去拿。”
時爸爸回去拿衣服,時媽媽坐到了床邊軟椅上,檢查了一下床頭櫃子上放的東西。
病房裡慢慢安靜下來,時清檸半睜半合地閉了眼,盡力消化著,放緩了自己的呼吸。
他的意識漸漸有些混沌,直到聽見媽媽的聲音。
“寶貝,你晚上吃了什麼?”
時清檸一下睜開眼,看見媽媽在翻看藥盒,藥盒不遠處就有廢物簍。
糟了。
時清檸猛地清醒過來,廢物簍裡還有他吐過的紙巾。
晚上什麼都沒吃,喝了包沖劑還吐得昏天黑地,眼看著媽媽的視線就要挪過去,時清檸開口,咳了一聲。
“那個營養粉,好難喝。”
時媽媽果然應聲看了過來:“今天換口味了嗎,不喜歡?”
“哪個口味都不好喝。”
少年縮在被子裡,懨懨地說。
“媽,我不想喝那個,我想吃你煮的粥……”
“有胃口喝粥了嗎?”
時媽媽忙問。
“這個點兒小廚房應該關了……那我回家幫你煮好不好?”
“嗯。”
時清檸壓下了舌根泛起的苦味,努力讓自己的眼神顯得期待一點,還說。
“我要煮多一會兒的,黏一點。”
“好,好。”時媽媽連聲應了,“那你休息一會兒,我現在就去。”
媽媽離開的腳步聲遠去,床上的少年終於再難抑制地皺起了眉,冷汗順著額角滲入柔軟的髮絲裡。
疼……
真的很疼,疼到沒有辦法在人前堅持那種。
時清檸小口地吸著氣,很快又因為吸氣的動作會牽扯胸前傷口,連這點緩解動作都不能繼續。
他閉了眼,體力透支的疲倦湧上來,又因為疼痛無法入睡。半昏半醒之間,時清檸隱約感覺到到後背滲出的冷汗,又忍不住想。
不行……
出這麼多汗,等下換睡衣的時候還是會被發現……
模模糊糊間,時清檸聽見了靠近的腳步聲,後知後覺地,他想起自己要調整表情,不能把眉心擰得太緊。
但還沒有控制好,少年就被一陣熟悉的薄荷冷香包圍了。
眼前視野暗了下來,順而長的黑髮如屏障般垂落,帶著令人安心的好聞氣息。
是柏夜息。
男生聲線低冽。
“難受就不要忍著。”
時清檸疼笑了,半闔著眼,含含糊糊地說。
“我想不出東西能讓你去拿了……”
“不用。”
頰側滑過微涼的觸感,柔而順,彷彿連疼痛也被這蹭過的長髮帶走了幾分。
柏夜息低下頭來,把少年抱在了懷裡。
“我知道你疼,所以不用瞞著支開我。”
大大小小的手術,各種各樣的藥物,柏夜息太清楚時清檸經歷過什麼,少年怕疼,又那麼容易會被弄痛,卻從來不想讓家人擔心。
他極少和爸媽哥哥說疼,只會撒嬌,和他們提各種要求。
不是自己需要。
而是想讓家人覺得能幫上忙而安心幾分。
時清檸受了那麼多旁人不曾經歷的苦,卻總還想著別人。
柏夜息垂眼,用棉柔巾輕輕拭去了少年額前頸間的冷汗。
“我抱著你,擋住了。”
男生低聲說。
“沒人看見,你不用忍著。”
懷裡少年迷迷糊糊的,還在疼,卻更想要笑。
“那你……”
他輕聲呢喃:“你要抱久一點……”
柏夜息氣息一滯。
他緩緩吸了口氣,避開傷口,把人更緊地抱在了懷裡。
長髮和清淡的冷香一起,織成再周全不過的保護,嚴嚴密密地籠住了少年。
“好。”
許是因為不用擔心被看見痛楚,昏昏沉沉間,時清檸居然真的睡了過去。
因為白天一直在休息,他真正睡著的時間其實並不長,不過睡眠補充了體力,等時清檸醒來時,換藥後最疼的那陣已經過去了。
他恢復了一點精神,睜眼就發現大燈已經關了,但屋內並不算暗。
窗簾沒有拉上,今晚的天空很清朗,窗外的滿月高懸於空,月光照進來,輕柔地淌滿了整個房間。
耳邊是低緩的呼吸聲,時清檸眨了眨眼,才發現自己還被柏夜息抱著。
而抱著他的人,居然也已經睡著了。
藉著月光,時清檸看見了柏夜息的側臉。
男生鼻樑高挺,眼下隱隱染了深色。
薄荷太累了吧。
時清檸知道柏夜息肯定累得厲害,這些天男生白天上課,一放學就會趕過來,來回奔波,格外辛苦。
而且之前時清檸還偶爾聽到過幾句,好像涉及工作上的事,媽媽也有和薄荷聊天。
睡著的柏夜息依舊緊緊抱著時清檸,答應了要抱久一點就真的做得很好,又好像只有抱著他才能安心睡著。
時清檸怕自己會壓到對方,正猶豫想要動一動,視線忽然被一抹銀光吸引。
是柏夜息的素鏈。
那條銀鏈系在柏夜息的頸間,落在他線條分明的鎖骨上,暈染開一點惑人的光亮。
時清檸被吸引,定定地望著那銀光。
一個多月沒去上學,時清檸想念在學校的日子,也有去看一些學校的新聞訊息。
他想起兩場籃球賽後那些媒體號們熱情的報道,大家對柏夜息誇得格外厲害,這條素鏈也經常被提起。
報道多了,還有人別出新意。因為柏夜息本人太不好接近,於是就有人就對著現場的高畫質照片,算出了他這條素鏈總共的鏈環。
總數,111。
數鏈環數的小視頻在本地熱門裡火了一把,評論裡除了在驚歎博主的精力,還對這個數字討論了好多。
111,他們說這肯定是愛情鏈,寓意就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時清檸不知道這素鏈的來源,卻比誰都清楚它對柏夜息有多重要。
薄荷一直把它像護身符一樣貼身帶著,還在決賽之後說過,這是他的獎勵。
見過的次數多了,時清檸也眼熟了這素鏈,他專心地看著,直到胸前傳來一陣沉悶的疼痛。
畢竟這段時間做了三次手術,刀口還是有點疼。
好在手術都很成功。
時清檸放慢呼吸,緩和了一會兒,目光始終望著那條素鏈。
他忽然覺出了一點不對。
睡在一起兩人離得太近,窗外又有明亮月光,溫柔地照在那銀鏈上。
所以時清檸能看得見。
他發現,這素鏈上的鏈環好像多了幾個。
時清檸又看了一會兒,確認自己應該沒有看錯。
多出的幾個就在素鏈的係扣處,它們似乎是新被打磨的,和之前的還有一點區別。
一,二,三。
柏夜息最珍視的那一百一十一個鏈節後面,多出了三個小巧的鏈環。
作者有話要說:薄荷這個記次數的習慣呦。
以後也會記每晚幾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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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章更新前,本章正分評論都有紅包。久等啦,這章修改比較久,還差一千字明天補上,明天還是晚上更,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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