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從這一刻開始豁然開朗。雖然還不知道為什麼，但橋本確實知道，佐久間幸次真的是個溫柔而彆扭的人。彷彿，一切讓她覺得不解的事情都有了答案。現在的自己，一個月在書店工作大約120到140個小時，加上外送書籍的時間和幫助主機板沙龍、酒會的時間，每個月的薪水有20萬不到一點。房租4萬多，還有足夠的錢吃飯，每個月她都固定存下5萬元，放在書店的賬上還債，然後給佐久間寫郵件說明，每次的答覆總是：知道了。甚至每個月能節省下幾萬元給家裡。半年多的理療，自己的身體狀況大有改善。以前，持續的激烈運動就得賭運氣會不會腰這裡會痛，但現在，醫生的提醒已經是，不要連續進行重體力運動，不要進行三天以上的高強度活動，應該，就不怎麼會出現這種狀況了。當然，如果有條件最好能持續進行理療和治療。而橋本盤算著，這筆錢似乎也不是省不出來……
佐久間真的是喜歡在不知不覺之間，就改變著你的生活啊。
假如是別人，也許就安靜地接受他的好意了吧？或許，會挑明了問他，到底想要做什麼，想要從自己身上得到什麼……然後，去權衡自己能不能做到，要不要去做。但是……
橋本奈奈未那天晚上跑去了東京塔上，俯瞰著港區鱗次櫛比的建築物。書店被其他建築遮在了陰影裡，但她知道，書店就在那裡，那個人也在。
明明是她拋下了工作，毫無理由地請假外出，但回覆的郵件裡也只有：知道了。然後，他就會自己擔負起書店裡的工作，一絲不苟。
“你太低估我的自尊心了。”橋本自言自語。是的，她想要瞭解佐久間幸次，想要逼著他正視自己，而那是絕不可能在自己還是一個接受恩施的人的情況下發生的。自己，恐怕是一定要為此離開書店，離開他的羽翼，向前走一步，走出去了呢。或許，這原本就是他預料中，期盼中的事情？
橋本非常難得地走上通向二樓辦公室的樓梯，站在了門口敲了敲門。
“進來。”佐久間幸次的聲音還是那麼平靜。
她並不是沒來過這間辦公室，但今天的意味有些不一樣。
“佐久間桑，一直以來承蒙您照顧。今天，我是來向您辭行的。”橋本深深鞠躬，她知道，這是自己唯一能進行的表態。
“哦？去哪裡？”
“我投了簡歷給索尼音樂的一個偶像甄選，乃木坂46。”
“已經透過了嗎？”佐久間問。
橋本從佐久間臉上，讀到的居然是如釋重負的表情。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自己離開終於可以松一口氣？橋本的心裡又升騰起了幾分疑問，還有幾分則是不甘心？難道自己就那麼讓人嫌棄？
橋本加強了點語氣：“已經到了最終甄選了。後天去索尼音樂進行最後的面試環節。”
說完，她忽然意識到，這就像是小孩子在和大人強調：我也是很厲害的，看老師給我了小紅花呢一樣幼稚可笑。
“如果你喜歡讀書，就留著這裡的鑰匙吧，當圖書館也不錯。這裡也有吃的喝的，也有電腦給你做作業。比你的破筆記本好多了。”佐久間說：“索尼音樂，距離這裡也不遠啊。”
“佐久間桑，我並沒有要一走了之意思啊。我和您還有債務關係，或許對您來說這是無足輕重的事情，但對我來說絕不是的。”橋本有些哭笑不得地回應著佐久間彷彿擔心她一去不回的話語。
“哦……這樣啊。”佐久間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並不是這個意思。我覺得雖然頻率會降低，但我可能會比你想象中更經常地出現在你面前。我也希望，從陰翳書屋走出去的每個人都能順利成長，直到自己的極限。”
“每個人嗎？”橋本有些挑釁地問道：“還有哪位前輩嗎？”
“目前的話，就是你了吧。”佐久間故意忽略了橋本的語氣，“坐吧。”
“佐久間桑有什麼可以提點我的嗎？”雖然已經知道面前這個青年比自己只是微微年長了那麼些，但他的見識、智慧卻毫無疑問地遠在自己之上。橋本甚至覺得，在自己還在計算著房租和餐費的時候，佐久間早就已經開始俯瞰這個城市了。
“不要真的當一個貧窮的偶像啊。”然而，佐久間卻說了一句似乎有些調侃意味的話。大概是意識到自己的話不太明確，他停頓了一下。
兩人的眼神，這還是第一次正面接觸。橋本覺得佐久間的眼神是如此深邃，自己從其中能感受到的，似乎不僅僅是對自己的關切。但那些到底是什麼，那是自己現在還遠無法理解的東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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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並沒有為自己的人生設定什麼目標。辛苦地掙錢，還債，支援家裡……然後呢？你可以有這樣的目標，將自己之前所有不幸的人生做一個歸結，但是，你的人生並不是到此為止了。你還有更遠的未來。現在不明確沒關係，你有很長很長的一生去想明白這些問題。好好地投入其中，好好地享受，然後，等待各種各樣的事情在自己身上，在自己的身邊發生。”
佐久間言盡於此了。橋本知道，以佐久間的彆扭，大概不會給出更坦率的話語了。他的話，對於一天、一個月、兩個月、半年前的自己或許有用吧，但是，他並不知道，實際上他已經悄然改變了一點點自己呢。哪怕是那麼一點點。
橋本並沒有將佐久間所有做的事情視作自己理所當然可以收下的善意。不過，現在的話，那就這樣好了。不管是因為債務還是因為別的，當自己遇到任何困難的時候，他應該是不會視而不見的吧？這，也是某種可以被稱作底氣的東西呢。懷著這樣的心情，自己的作所作為，自己的前路，應該會有些許不同吧。
“謝謝您。”橋本站了起來，又是一個深深的鞠躬。
“這是你的薪水。我自作主張多給了一點，不要拒絕，你用得上，而且我完全不擔心你會胡亂揮霍。”佐久間的語氣還是那麼冷淡。
橋本抬起頭，看著眼前那個寫著自己名字的信封。
“你早就知道了？”
“staff裡有陰翳的會員，看到你的名字，給我打過電話了。”佐久間說：“書店不可能拘束你，也不應該拘束你。但是……”
佐久間搖了搖頭，不肯說下去了。
橋本心裡默默補完：但是，陰翳書屋，還有我，會是你的後盾。
橋本拿起信封，輕聲道謝。然後默默退出了辦公室，甚至沒有說一句再見。她默默地收拾東西，謄錄好本日工作記錄，寫完工作匯報郵件……郵件的結尾她終於還是沒有寫明天、以後會如何，彷彿自己作為店員的生涯還會無限延續下去。
直到揹著包走出了書店，走在夜間清冷的街道上，抬頭看著天上的星空，橋本一直剋制著的眼淚才緩緩滲了出來
原來，有人看顧著的感覺還是不錯的。不是因為憐憫，也沒什麼別的目的，只是因為相信自己可以。原來，這樣的人，在自己的人生中是真實存在的。
那麼，就讓自己，讓他，讓這個世界看看，自己的極限到底在哪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