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僕役取過來，周元一看，還真是與他要求的一樣，嘗了嘗，酸酸甜甜，關鍵是，皮厚。
他點了點頭，然後指導這些僕役釀製起了葡萄酒。
這玩意工藝比他釀製的靈酒簡單多了，確實也是西域流行的做法，口感甚至經過靈酒門改造，更適合中原人。
這只是記錄在靈酒門那玉簡上一道尋常的記載而已，而且，由於西域那邊培育的葡萄很少含有元氣，甚至都沒有列入酒方之中，就是個奇聞異事。
經歷過取汁之後，他吩咐僕役們去找西域橡木，製成酒桶儲藏起來，這樣發酵出來的酒，風味最醇厚。
做完這一切，已經是黃昏，雍王又將他送回住處，路上，他興致極為高昂，道：“雲天，等這葡萄酒出酒的時候，你一定要來與孤王一起。”
周元推辭兩句就答應了下來。
回到家中，周元暗暗回想起這雍王一路的神態，這位貴公子確實應該對權力不感興趣，這與傳言相符。
經歷每一任帝王在位都暴斃之後，這朱明的皇子最不樂意的職位，就是太子了，他們寧願幹點別的，談詩吟對、寫字作畫，甚至有當木匠的，就是不喜歡當皇帝。
這也導致英宗之後，這大明的帝位爭奪幾乎沒有，反而這些皇子對修道、其它技藝極有興趣。
而太子，通常是倒黴的長子去做，成為一大奇觀。而剩下的皇子，通常滿京城亂竄。
這位雍王，看來對釀酒、修行都有點興趣，只是不知道未來會怎麼樣。
不過，他這第一天交往，應該沒露出什麼破綻。
晚上，周元決定去朱高宸府上去探探。
秋聲鍾之後，他憑藉著希夷袍，彷彿一個透明人一樣，穿行在街道上。
明廷已經廢棄了宵禁制度，但是晚上，深夜，還是沒有幾個人，只偶爾遇到巡邏的錦衣衛。
錦衣衛的職責，在地方是偵緝不法，特別是與修行有關的問題，但是在京城，他們主要職責卻是保護這座城市，因此，他們往往是兩到三個築基期的錦衣衛帶隊，一個小隊的禁軍巡邏。
這個程度的修士怎麼可能發現周元的即使他們佩戴了一些偵測類符咒，也沒作用，被周元很快摸到了朱高宸府邸附近。
英宗繼位後，朱高宸被追封為安王，後來，他的子孫也一直受著這個封號，並沒有降爵，算是比較悠久的宗室成員了。
他的這安王府一直位於城北，沒有變動過，不需要周元再去尋找。
不過三百年下來，這一脈也就很尋常的宗室，甚至與皇室的關係頗為遙遠了，就是個空頭王爺，每年享受宗室供奉而已。
不過，他這一脈也是極為特殊的，因為明廷實行的是減爵繼承制。親王、郡王、公、侯、伯、子、男七等，也就是說，一個親王，理論上來說，八代之後就成為平民了，不存在世襲罔替。
安王朱高宸這一脈是少數特許世襲罔替的，從這一點看，也是極特殊的存在了。
一路潛進到安王府，都很順利，這王府極大，不過看上去有點蕭索衰敗，暗處角落青苔蒼痕，很久沒有維護過的樣子。
同是王府，那雍王的別院相比起這安王府都要生機勃勃，由此可以看出，這安王一系，恐怕在明廷並不受重視。
進入這王府中，周元展開五神，仔細看了看，表面上看，這王府毫無異樣，甚至簡單的有點過分，除了佔地大，王府中並無多少人居。
可是，周元卻感覺，這王府深處暗流洶湧，彷彿與現實隔絕。
他皺了皺眉，再次看去，還是毫無異樣，不過，剛才的那種感覺不會作假。
他想了想，乾脆轉頭就走，這地方肯定有鬼。
就在他回頭的剎那，一道鬼影出現在他面前，道：“來都來了，道友不如去我府上坐坐？”
周元搖搖頭：“在下了沒有周處的本事，能闖龍潭、走虎穴，我看，還是算了吧。”
說完，眼前的身影如泡沫般消散。
那黑影愣了一下，嘀咕道：“什麼時候走的？真滑溜啊，不過，這安王府，多少年沒人前來了，真有趣啊，又道熱鬧的時候了。”
且說周元，自安王府退出之後，一路在想，那王府有什麼機關。陣法？不像，沒有元氣波動。幻影？不會，這安王府在那裡都幾百年了，沒什麼幻影能維持那麼長時間。
而且，這安王府也不是沒人，這一系雖說現在人丁不旺，但是每一代還是有幾個男丁的，否則，早就絕嗣了，可是就朝廷所藏的那些典冊上看，每一代安王幾乎與明帝同一時間上位。
隨著他在藏書閣待的時間逐漸延長，他已經能漸漸接觸到一些除起居注之外的資料，大多都是朱明建立後，不那麼重要的典冊，比如冊封、制詔等數百年前的東西。
嗯？馬上，他就察覺出不對，為什麼每一代安王幾乎都與明帝前後腳更替，按理說，沒有帝位的拖累，他們的壽命比普通人更長久，應該與其它皇族一般，長命百歲才是正理。
他越發覺得，這安王府藏著大秘密，與明帝暴死相同或者相關的秘密，當年朱高宸之死，並不簡單。
走了一段，靠近西海之時，他忽然感覺身下的影子有點躁動。
停下腳步，他驚疑了下。
那影魔每日日出之時都會被他清理，雖然它本質日漸增長，可是表現在外在，它仍舊弱小而無力，以前從未有過躁動。
他想了想，乾脆停下腳步，在西海邊找了一處樹蔭下，坐了下來。
神魂沉入紫府，只見紫府之中一切如常，沒有出現影魔潛入的蹤跡。
他手一揮，一道禁制出現在周圍，隔絕內外。
然後，三昧真火從身周冒出，遍照內外，然後，就見一道魔影從他身上的影子中出現，被焚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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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發現，還有一團陰影在不斷變化，要逃出這咫尺範圍，可是，左衝右突，始終擺脫不了三昧真火的火光。
周元手一張，那陰影飛入他手中。
“道友不妨談談，否則，你這影身恐怕會直接破碎。”
哪知，這影子卻突然破碎，只留下了三個字：安王府。
周元皺了皺眉，這是讓我再去安王府？
那裡面到底有什麼東西？先前那鬼影也就罷了，不過一金丹級鬼修化出的鬼身之一，對鬼修來說，這種鬼身要多少有多少，只要他們能操縱，千軍萬馬不在話下，用以看守最好不過。
不過，這陰影可不是，這是正宗的魔道功法。
雖說兩者看著差不多，實際上卻是千差萬別。
魔道功法包含萬千，只要偏離正道的，理論上都可以被稱為魔道，天魔那種只是其一。周元在北海遇到的那將神龍敖陳子放出來的血影，也是標準的魔道功法。
而鬼道的範圍就狹窄多了，單獨以神魂或者屍體為本修煉的，才是鬼道功法，說白了，就是人死之後又重新開始修煉的存在。
剛才這陰影，就是典型的魔道功法之一，這玩意殺傷力極低，但是潛入、入夢、追蹤都是一把好手，極難纏。
他想了想，乾脆不回去了，而是讓孫大聖代替他兩天，他卻準備等天亮再次去安王府，不知白天，那裡是什麼模樣。
他在這裡一直坐到晨鐘從秋聲觀中響起，依舊是那種蘊含秋意的鐘聲，不過，周元學乖了，不再將神魂投入其中。
待那鐘聲敲完，整個京城彷彿醒了一般，無數人走出家門，就著晨光，奔向四方。
京城雖然沒有宵禁，可是，這秋聲觀中的鐘聲，卻彷彿計時器一般，絕大多數人家，都是依著鐘聲作息，晨鐘響而起，晚鐘響而眠。
周元這次換了一副面孔，再朝城北而去。
相比城南城西城東，城北依舊非常安靜，行人稀少至極，只有些馬車不斷經過，往南而去，那是去往皇城公幹的官員。
周元這種獨身一人往北而去的，頗為扎眼。
見此，在一個角落之中，他身形一晃，再度消失。
來到安王府前，這王府依舊安靜，周元這次看了看，昨晚那種感覺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股修士氣息，在其中盤桓。
他想了想，暗中通知了孫大聖，然後恢復了元飛的本來面目，徑直上去，敲響了彷彿數百年沒有開啟的大門。
這大門也如府邸一樣，表面上看尚可，只是內裡卻已鏽跡斑斑，扣動門環，發出低沉的聲音。
門內悄無聲息，他也不放棄，隔百息左右就拍打一次，直到一刻鍾之後，門後傳來了一個聲音：“客人，你難道沒感覺主人今天不歡迎訪客嗎？”
“惡客上門，豈能不歡迎就拒之門外的？如果再不開門，貴府恐怕就要失火了。”
“唉！”門內傳來一聲低沉的嘆息，然後大門緩緩開啟。
“吱嘎”之聲不絕於耳，數百年不曾敞開的大門，顫抖著開啟，無數灰塵從縫隙中揚起，又飄落。
門後的世界，隱沒在陰影之中，沉寂而冷清。
一個老頭站在門後，垂首，問道：“客從何來？”
“造化道，元飛。”
“造化道啊，很久沒聽過的名字了，你們還敢來？”
“有什麼不敢的？我想要來看看，當年大名鼎鼎的朱高宸，為什麼死了？他怎麼牽涉到襲擊末代太子的事件當中去了的。”
“請進，老爺在等你。”
周元毫不猶豫地跨了進去，走進去才發現，這府邸之中，陰涼至極，陰氣濃郁而純淨。
與周元的猜測相同，他在其中信步而行，一路上看到許多外界難見的靈花靈草，都是純淨的陰氣催生。
“好東西啊，老人家，把這些靈花給我收集一份，我可以釀製一份蘊含純淨陰氣的百花酒。”
“客人未免太不客氣了。”
“見獵心喜罷了，一看到這麼多靈花，就忍不住想要釀酒啊，說不定還有機會與你主人喝兩杯呢？”
“張伯，給元道友三份，反正這些東西我們留著也就看著他凋零而已。”
“是！”那位老僕回首應是，往一旁而去，只留下周元獨自在這。
“張伯有點不高興了，元道友請直往前來，恕我不便迎接道友。”
一路行來，周元在這諾大府邸中，一個活人都沒看見，只有寂靜。
“京城還有如此清淨的所在，恐怕紫禁城也沒有吧。”
“我這也就剩清淨了，人間鬼域，有什麼可以欣賞的。”
兩人一邊走一邊閒聊，很快，周元就走到了安王府正院之中。
前方是一個碩大的殿宇，彷彿藏在重重陰影之中，裡面有無窮恐怖。
而大殿正門敞開，一個人正坐在大殿之內的主位上，隔著重重空間，遠眺著外面。
周元站在門外，本來想往裡去，腳試探了一下，馬上又縮了回來。
那門裡的人驚奇的問道：“怎麼，客人不進來麼？”
周元笑道：“不行，我還想多活幾天，不想就這麼一隻腳邁進鬼門關。”
“我很好奇，你到底是不是天君轉世，從很多方面看都不像，可是又從很多方面看，太像了。”
“不是，我們是老鄉。”
“老鄉？天君說的，他自另一個世界轉生而來，是真的？道友也是？那個世界不是仙界？”
“不是，那個世界也如神州一樣，不過是星辰之上誕生了生命而已。”
“萬千星辰不知有多少世界？真想去看看。”
“你如今一隻腳已經跨進了鬼門關，轉身進入陰司，有的是機會探索大千世界，何必龜縮在這裡呢？”
“這是昭明陛下對我的懲罰，豈能那麼容易讓我為掙開？這大明一日不滅，我就一日要鎖在這鬼門關邊，夜夜受陰風灌體，日日受天火灼燒。”
說完，他揚了揚手，周元看見，他手上有一根繩索連線在鬼門關、安王府和他之間。動盪間，就有其它手腳同樣有一根繩索連線著，將他牢牢鎖住。
“那是什麼？”
周元看著那繩索，那不是實際的繩索，也不是虛幻的，半虛半實，彷彿連著這方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