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宋恩茹會被安置在地下室或其它類似的封閉空間，可龍濤直接走上樓梯，指指二樓。
門診大廳的接待護士只是從諮詢臺裡抬頭看了我們一眼，便面無表情的收回視線，繼續低頭寫著什麼。
我們從大廳的樓梯上到二樓，這一層基本都是檢查室，驗血、驗尿、X光、彩超等等。
再往上走要做電梯，龍濤沒有坐電梯的打算，上了二樓就拐進左側的走廊，這間醫院改建過兩次，最近一次是擴建，在原基礎上加蓋了門診大樓。
新蓋的大樓跟老樓中間有條玻璃長廊，穿過長廊是老樓的舊科室，很多房間都上著鎖。
我們左拐右拐，來到一間貼著心電室標識的房間門口，周圍沒有人守著，龍濤將手搭在門把上，輕輕一推，老式木門就開了。
房內的檢查床上躺著一個人，身上穿著條紋病號服，床邊是監測各項體徵資料的儀器，宋恩茹臉色蒼白的躺在一堆儀器中間。
她的臉色雖然難看，但已經恢復了人類皮膚的正常顏色，雖是滿面病容，看著沒了之前的詭異感。
她的嘴唇毫無血色，身上插了許多管子，即便同時掛著好幾袋營養液，身體依然瘦得脫了形，兩頰深深凹陷下去，嘴唇上全是暴起的幹皮。
原本烏黑的長髮被剪短，枯黃乾燥，見到這樣的她，對我的衝擊力太大，心裡一陣發酸，我沒想過再見面時，她會變成這副模樣。
這樣的她讓我很難不想到‘油盡燈枯’這幾個字，安全區甚至沒派人看守她，可見她是真的不行了。
我走近床邊，一時間情緒翻湧，定定看了她一會兒，之前想到再見面時的情景，都是我該用什麼方法讓她冷靜，跟我交流溝通，在我的想象中她是強悍的，就算身陷囹圄，她也會伺機逃跑。
“據說他們放幹了容器裡的液體，她就這樣了，找不到補救的辦法，她現在是普通人。”龍濤解釋說。
此刻宋恩茹的味道聞起來確實是人，當然，她被泡在裝滿液體的容器裡時，我也聞不到她的味道，無從判斷她那時是人是屍。
但當時她可以吸引屍魁保護她，即便不是喪屍，也肯定不是普通人類。
“恩茹。”我傾身輕聲叫她的名字，她的四肢可以自由活動，沒有被綁住，安全區的人敢這麼做，說明她連出手傷人的能力都沒有。
我貼近她的耳邊，稍微提高了些音調叫道：“恩茹。”
過了幾秒鐘，她的眼皮顫了顫，眼珠緩緩轉動，只是沒有睜開眼睛。
於是我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她的小臂上插著針頭，兩隻手背青青紫紫、滿是瘀痕和針眼，我實在下不去手觸碰，便動作輕柔地按了按她的肩膀。
或許是感覺到了肩頭的重量，宋恩茹的眼球轉得更快了，她似乎正在沉重的睡夢中掙扎，掙扎著想要醒來。
終於在一陣快速的眼珠轉動後，她睜開眼睛，她的眼睛也恢復了正常，只是眼神黯淡，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我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她的眼睛追隨著聲音看向我，停頓了一秒，才從茫然狀態抽離，看清我的樣子後，她突然瞪大眼睛，喉嚨想要發聲，但可能是太久沒說過話，她的嗓子只發出兩聲類似嗚咽的聲音。
我向床頭櫃瞥了一眼，上面光溜溜的，連只水杯也沒放。
龍濤立刻會意，轉身出去找水，我衝宋恩茹笑了下：“他去找水了，別著急，這沒人守著，我會想辦法帶你出去。”
宋恩茹肯定知道我是誰，沒必要向她做自我介紹了，而且看她的表現，一定是認出我了。
離開醫院好說，出城的話比較難辦，不過辦是人想的，我就不信安全港的城防沒有一絲漏洞。
宋恩茹聞言，僵硬地晃晃頭，眼神中透出急切，張開嘴發出粗啞的啊啊聲音，但緊接著就咳嗽起來。
龍濤用茶杯接了杯涼水，條件不允許，也講究不了太多，我接過杯子喂床宋恩茹喝下去，一次不敢給她多喝，一小口一小口的喂，過了半晌宋恩茹才能正常說話。
“我一直在等你。”宋恩茹開口的第一句話，差點把我的眼淚勾下來。
“我的時間不多了，讓我把話說完。”她倒了口氣，緊接著開口道。
“別這麼說，會有辦法的，咱們回去再說，實在不行，我就把你變成喪屍。”我只知道我不能看著宋恩茹死，不能讓她死在我面前，為此，我可以不顧她的意願，將她感染成喪屍。
兩個時空加起來，我失去的親人和朋友已經夠多了，我承認現在有點衝動，然而宋恩茹聽後苦笑道：
“沒用的，我已經免疫了，我攢著這口氣，就是要等你來，告訴你一些事。”
她說完一長句話，中間要歇好幾氣，看她艱難的樣子，我不忍心再打斷她。
“你說。”我用力眨了眨湧上潮氣的眼睛，看到她變異時，我都沒有這樣難過，因為知道變異不等於死亡，可是此時此刻， 我真切地感到她要死了。
“桑柔，你知道我是誰，從哪來，我也知道，你會來找我的。”宋恩茹的目光落在我眼裡，帶著久違的熟悉感。
她和這個時空的我沒有交集，因此她現在看著的是另一個時空的我，她知道我是誰。
我點點頭：“我比你來得晚。”
宋恩茹輕輕搖頭：“不，你來得正是時候，我…我失敗了，錯判了時間，不過，我已經知道問題出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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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恩茹一句話要分幾次說，她的身體極度虛弱，開口說話讓她的體力迅速流失，她額頭滲出一層細密的虛汗，感覺她完全是用意念在支撐著，為了說完想說的話。
我希望她可以安靜的休息，看她費力說話的樣子，我心頭發悶，像堵著塊石頭，不上不下。
但我沒有選擇，事實就是她的確已經不行了，儘快獲得關鍵資訊才是正確的做法。
這樣我改變歷史的成功機率會大大增加，只要避免災難發生，她就不會死，至少不是死在這種情況下。
她會在國外繼續做志願者，然後終有一天情傷痊癒重新開始新生活。
只要不斷告訴自己、堅信自己能改變悲劇的結局，我才能止住洶湧的淚水，儘可能冷靜地面對她的死亡。
我將宋恩茹說的每個字都牢牢記在心裡，最後她長舒了一口氣，眼神安詳，好像終於卸掉了肩上的重擔。
“就這樣吧，我等你成功的那一天，現在，我有點累了，讓我好好睡一覺。”宋恩茹的聲音越來越輕，她緩緩閉上眼睛，似乎真的只是累了，想睡上一覺。
嘀——
心電圖的提示音彷彿是某種宣言，龍濤趕緊拉著我退出房間。
“一會兒醫生護士就會過來，先離開這。”
心電室出門左拐，隔幾米遠就是衛生間，我們倆個快速躲進衛生間，很快就聽到噼啪的腳步聲，幾個人小跑著進了心電室。
聽說話的聲音，是一名醫生帶著兩個護士，進去一陣搶救，他們沒有關門，我們聽到醫生最終宣佈宋恩茹死亡。
然後醫生安排護士給院長打個電話，彙報說特殊病人已經搶救無效。
宋恩茹的屍體被推走，我們跟著推車來到醫院後門外，屍體被抬上一輛救護車，推屍體的護工告訴司機直接把屍體運去火葬場。
我和龍濤等護工一走，立刻跳上救護車，龍濤從一間辦公室順了件白大褂，他套上大褂，跟司機說這位患者的身份很特殊，院裡安排醫生和護士隨行，必須全程監督著她被火化。
司機聽了龍濤胡編的藉口，表情明顯一變，不過還是開車趕往火葬場。
我們倆跟上來，無非是怕宋恩茹再活過來，她原本已經變異，死後復活也不是沒可能。
路上司機頻頻回頭，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龍濤幾次提醒他當心開車。
車子開得不穩，蓋在宋恩茹身上的白布單滑掉一半，正巧司機回頭，一眼瞧見了宋恩茹的臉。
司機咳嗽了一下，神情緊張地看著屍體問道：“大夫，這人怎麼死的？瞧著挺年輕啊，什麼病啊？”
宋恩茹已經瘦得皮包骨頭，看著就像一具乾屍，手背上又全是紫色瘀痕，儘管閉眼的時候神情安詳，但模樣瞧著是有些嚇人。
這間醫院沒有窮病人，說宋恩茹死於營養不良肯定不行，能讓人瘦脫形的疾病其實有很多，可我不願意把這些痛苦的疾病加在她身上，哪怕是在死後。
結果我的猶豫讓司機徹底誤會了，他一開口，竟然有些結巴：“新、新型傳染病啊？”
“不是，她身體比較弱，又太勞累。”龍濤接話道。
“啊…”司機仍有些半信半疑。
“你看我們也沒做防護措施。”龍濤攤攤手，笑著說。
司機這才點點頭，算是放心了，經歷過喪屍病毒肆虐，普通人對傳染病的恐懼遠遠超過了洪水猛獸。
“都累，現在誰活著都不容易。”嘆了口氣，司機幽幽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