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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45)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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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成原本以為,這趟進京請命肯定會是一波三折,至京時恰好趕上莫名其妙的“nv兒節”朝廷歇衙,也正好印證了他的預想;誰知道從他到兵部外衙mén遞《方略》開始,再到東元帝在作戰草案上用璽準行,沒有他預料的盤問,沒有他設想的詰問,甚至都沒有太多的討論,朝廷就全票透過燕山衛的秋季作戰,前後還不到四個時辰。不僅如此,燕山衛還意外地得到兩個旅另七個營的增援,整個過程順利得簡直教人難以置信!

七個營的外州駐軍當然是派去維護糧道;兩旅禁軍他最初預備放在枋州加強燕西的防禦,在回兵部外衙mén的路上又改了主意,便請徐侍郎出面安排,把增援的隊伍儘快都取道渠州直接到燕州報到。他想,兩地將士兵源不同訓練不同作戰意識也不同,就連指揮傳令的口音都是大相徑庭,這樣一支隊伍驟然放到燕西,怕不單不能加強枋州的力量,不定還會起到相反的效果。

這是枝節xiǎo事,徐侍郎不用和別人商量,當即就同意了。

那商成就再沒任何事情需要顧慮了。

他在外衙mén外牽馬和徐侍郎道過別,再回客棧叫上段四他們,結算了房錢飯錢之後,便尋路出城。申時未盡便出了北車mén,再二刻走過望封墩一一這是衛戍禁軍在上京城外的屯兵寨子,過了這裡就算真正離了上京平原府。

事情辦得順利,商成的心情也是舒暢輕快無比,出了軍寨關口,押著馬匹在道邊讓過一隊車板上載著xiǎo山樣高聳貨物的顥犇大車,揚了手臂朝北方一指:

“走!回燕山!”

鞭子朝後輕輕一甩,那馬通靈xìng,跟著主人叱喝也是意氣風發地仰頭一聲長嘶,一縱就躥出去。段四帶著幾個侍衛連忙打馬追上。十匹駿馬捲起一溜的黃塵,彷彿赭雲般沿著寬敞平坦的中原官道撒蹄狂奔……

這一跑就是大半個時辰足足四十多裡地。

直到馳上xiǎo土坡,商成見馬身上已經見汗,這才羈韁繩緩下馬力。

這是一座連丘都不能算的xiǎo坡。時令剛剛進秋,坡前坡後依舊是一派的盎然綠意。山坡朝陽一面是個梨園,拳頭大的梨果子翠生生地懸掛在繁枝茂葉間,彷彿在驕傲地向人宣佈,今年必然有個好收成。幾個少nv拿裙兜著偷摘來的果子,歡笑著朝半坡腰梨林邊的茅亭跑去;亭子上還坐著兩個nv的,一副悠閒疏懶的賞秋模樣……從山坡腳下直到天邊,盡是一望無際的麥田;沉甸甸的金黃sè麥穗壓得麥杆都彎伏下去,陣陣微風拂過,宛如金làng一般地起伏搖曳。長寬方窄不一的大片麥田之中,東一簇西一塊地坐落著稀稀落落的大xiǎo村落。高高矮矮的瓦舍寧靜地佇立在麥海中;它們就象是見慣了風làng的當家人那樣,平靜地沉穩地等待著那份必定將要到來的收穫。掠過大地的風不僅帶來了讓人心mí神醉的濃郁麥香,也帶來了嘹亮歡暢的中原民歌:

“……七月裡麥花香哩香喲,

我的妹妹喲,你在哪方;

八月裡麥滿倉哩麥滿倉,

我的妹妹喲,你想哥不想;

九月裡磨面打喲打麥糕喲,

我的妹妹喲,你望哥不望;

啊哩啦喲……”

那幾個偷摘梨的少nv裡也有大膽的,別人的歌還沒唱完,就把果子朝同伴的懷裡一扔,站在坡邊雙手圍在嘴巴,大聲唱道:

“……七月裡麥花香哩香喲,

我的哥哥喲,你在哪方;

八月裡麥滿倉哩麥滿倉,

我的哥哥喲,你想妹妹不想;

九月裡磨面打喲打麥糕喲,

我的哥哥喲,你怎把妹妹忘;

啊哩啦喲……”

等這膽大的nv孩子把歌唱完,她的同伴早就兜著梨嘻嘻哈哈地笑成一片。

跟在商成身邊的侍衛,除了段四和另外一人之外,多幾個都是十七八歲二十出頭血氣方剛bāngxiǎo夥,看那少nv俊俏伶俐模樣,歌又唱得如此動聽,都忍不住有心熱,一個侍衛忍不住就接上她的歌:

“……七月裡麥花香,

八月裡麥滿倉,

親親好妹妹喲,哥哥怎能把你忘將,

親親好妹妹喲,哥哥怎敢將你忘將,

……”

他的歌雖然是隨了nv娃的曲調,可結尾卻禁不住還是帶出了拖音和拔音,一下就露出馬腳:這顯然不是節奏輕快的中原俚歌,而是雄渾古樸的邊塞民曲。

坡腰那幾個nv娃聽出歌聲不對,都停下嬉鬧,望著羈馬立在坡上的一群人指指;兩個坐在亭子裡話的nv子也尋著歌聲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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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衛和少nv對歌玩耍,商成卻毫沒留意。他上次進京時已經入冬,來去匆忙也沒顧上遊覽上京勝景。這次進京時擔心憂慮,更沒心思去關注沿途的風土人情。直到此刻祛除了心病少了掛念,滿心裡都是輕鬆暢快,再望見眼前祖國的壯麗山河富饒景緻,禁不住心cháo澎湃情難自抑,挽著韁繩的兩隻手都被自己攥得處處關節泛白,卻依然無法剋制胸膛裡那股洶湧翻滾的感情激流……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感裡,完全沒有注意到這段時間裡周圍都發生過一些什麼事……

直到段四拿手拉扯他的衣襟,他才從失魂落魄的狀態中清醒過來。

段四和侍衛們早就跳下了馬。段四牽著他的馬轡頭對他:“督帥,你看那邊是誰?”

是誰?商成坐在馬上,淚眼朦朧地順著段四指示的方向望過去。

半坡的亭子邊站著個年紀大約二十四五歲的nv子,相貌一般也沒怎麼化妝,隨便挽了個髻穿套鵝黃sè的衫裙……

他在第一時間沒能反映過來這人是誰,就覺得好象有面熟。

他嘀咕著在腦子裡飛快地尋找著能和十來步之外nv子對上號的人。好象是陳璞?但是他不記得陳璞穿紅裝時的模樣,似乎從來就沒見過。難道真是柱國將軍兼長沙公主陳璞?他的腦子現在還有含混糊塗,明顯是把別人的身份和勳銜的前後順序nòng錯了……

那nv子見他似乎有不敢確定自己到底是誰,就笑著象個男人一樣朝他拱手朗聲道:“子達,去歲一別,這一向可好?”

哦呀,真是陳璞陳長沙!

他徹底反應過來,急忙抹掉淚水,一邊luàn糟糟地道歉,一邊趕緊跳下馬,疾走過去稟手一揖:“陳將軍!”

陳璞的臉sè紅撲撲的,顯然也很有一些激動,看他給自己行大禮,腳下一動卻又似乎醒悟到什麼,矜持地站住,圈臂虛扶道:“你提督著燕山,哪裡用和我如此客套?不是有xiǎo人作祟,咱們本當是同勳同銜。”

這句話商成不能接。事情怨不上宰相公廨。朝廷不給自己提勳授正職的真正原因,他心裡一清二楚。但與陳璞乍然重逢她二話不便先為自己鳴不平,他非常地感激……

兩個人一在上京一在燕山,難得見上一回面,陳璞肯定不許商成馬上就走。她把他讓到亭子上,一面拿xiǎo刀削nv侍衛們送來的青梨,一面問他:“你幾時到京的?我怎麼一訊息都沒聽?你是回來述職還是回來和兵部鬧架?……你回京一趟都不使人先一聲,到了京城也不到我府裡走一回,該不會是還惦記著去歲進京時我得罪過你的事情吧?”

她一口氣問這麼多問題,商成一時也不知道該先回答哪一個。他笑了笑,沒忙著話;順便打量了亭子上另外那個nv子一眼。那nv子和陳璞差不多的裝束,穿戴上倒是看不出什麼。不過他猜想,她的身份大概和陳璞相差不離一一不然倆人也不可能坐一起賞秋話。就是那nv子的身體好象不大好,臉sè蒼白得都讓人替她感到擔心;她大概還很怕羞,從陳璞和他話到現在,坐在石凳上動都沒動過,低著頭一直都不話。

他接過陳璞遞給他的梨,反問:“你怎麼在這裡?”

陳璞又拿起一個梨,毫不在意地拿手抹了抹果皮上的土,又用刀削起來,:“你吃梨。一一這不是才過罷nv兒節麼?我本來在京裡盤桓幾天,過幾天再回京畿大營的,結果……”

那個一直不話的nv子突然話了:“先生回京,也是來京賀nv兒節的?”話的時候她也抬起了頭,目光躲躲閃閃地望著商成。

要不是商成看見那nv子在望著自己,他絕對不會相信這nv子是在同自己話。他的稱呼不少,尊重的是“將軍”、“大將軍”或者“督帥”、“燕督”,親近的喊他“和尚”、“和尚大哥”或者“大哥”,背後喊他“商瞎子”、“商和尚”的也有……但是從來沒人喊過他“先生”。這稱呼很生疏,和他話的nv子他也不認識,而且他琢磨不出這nv子沒頭沒腦的話裡到底是不是別有什麼深意,所以他楞了一下才別過臉來對陳璞:“那什麼……我是回來辦事。”這柱國將軍知道給客人削梨讓水果,比諸以前倒是頗有人情味了,可這熱情得一個連一個地削,也讓人吃不消啊!

陳璞又削好一個梨,也塞到他手上。這下他的兩隻手裡都攥著梨果子。他不愛吃這些東西,可這亭子上就只有三張石凳和一個石桌,連個乾淨地方都沒有,去了皮的梨也沒地方放;再,這青梨是陳璞的情義,就是不吃他也不能放下。看陳璞又伸手去拿梨,他急忙:“不用不用,這都吃不下了!”

陳璞拿手帕擦手,就問他:“你這趟回來是和兵部打官司的吧?”

商成雙手捏著梨,頭笑:“就是和他們打官司來了。今天上午才去兵部外衙mén砸了,尚書侍郎一個沒落下,通通收拾了一頓。本來晌後連內衙mén一起砸的……”他看陳璞再拿了張手帕鋪在石桌上,知道是特意讓自己放梨的,便擺下梨道,“去掖mén時瞧見今天值日的禁軍全是八尺高的壯漢,怕把他們打壞了,才饒過兵部內衙mén。”

陳璞本來笑yínyín地聽他胡扯,這時“噗嗤”一下笑出來,揶揄他:“是怕他們把你揍了吧?”

“誰揍了誰都不好,是吧?”商成也笑起來。陳璞既是公主又是柱國,還兼著京畿衛副總管和兵部侍郎的職務,無須向她隱瞞燕山衛馬上又要進草原的事。可是這事陳璞有權知曉,她旁邊的nv子就不行。所以他一邊話,一邊朝陳璞打眼sè:旁邊這nv的,是誰?

陳璞看出他的疑惑,就是不那nv子是誰,繼續問他:“那你這趟肯定不是找兵部討還公道。真是為nv兒節來的?一一你是個俗心未盡的假和尚,幾年前在甘露寺裡住了那麼久,難道還沒在那‘槐抱李’上解過別人留下的紅綢?”到這裡,她才察覺到自己的話實在是太輕佻也太親暱了。她停下了話,尷尬地笑了笑。

商成卻似乎渾然不覺有什麼不對,:“這些事你要不,我自己都快忘了。”他也不提自己都快把哪些事忘了,又笑道,“我剛剛拆了兵部外衙mén,現在是負案在身,此地不敢久留,將軍,那咱們就回頭再見了。”著起身拱手,再朝那個莫名其妙的nv子略一頭,就預備告辭上路。

“先生,”那nv子此時似乎很張皇又很著急,扭著手不知所措,忽然站起來,“天sè見晚,怕是行路多有不便。我,我……”

商成又拿眼睛看陳璞。他和陳璞是在草原上生死廝殺中結下的戰友情誼,陡然間見面重逢也不能走就抬腳;再急也不急這麼一刻半會。現在多留一刻倒是沒什麼,即便歇一晚也不妨一一反正天sè也快到起更時分,明日早起早趕路就行。可問題是,這nv子是誰?自己和陳璞話,她要是也在場的話,很多緊要機密的話還是不能。

這回陳璞總算給他作了個介紹:“這是我三姐南陽……公主。”她頓了頓,又,“你前次來京時,在我府裡見過的……”

連她自己都不清楚,為什麼要畫蛇添足地加上這麼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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