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或是你留，這一生由不得你。去也終成留……”
筆尖斷了，這是第十三根折斷的信音羽。
”啪。”
墨水嘀嗒，手在紙尖上顫抖。沒了筆頭不打緊，有紅紅的東西繼續寫，用血。
嘴角也幹了，艾靖咧一咧嘴，頭頂老燈流黃，蒼蠅喧騰，她再一次感到暈眩，血液鋪成一滴滴字，視線漲出一片赤烈的鬼畫桃符。
“究竟是淚，還是血？你甚至做不成身體的主人！”
她咆哮起來，瞳孔隨著手腕越晃越亂，一時間分不清是自問還是回答，房間逼仄狹小地往中間鎖去。
以一條不平的瘦骨為中心，固化的空氣裡有金屬噪音。
石板一撞一撞，被沉睡的泥土封住，又被一通亂拳砸開，銀爪跟了上來。
“但是你永遠是我的主人。”
“你的主人？”
她下意識地聞過聲，耳後是一片腳下的空草地，被月光填成空白，白虎並不在，周遭的房屋，樹影，燈光，也就給漸漸鎖緊的瞳孔略去了。
身子急劇縮小，她像只小獸一樣發瘋地抓住幻聽，手卻只撈到虛虛的實質，難不成這幾天來，她便是幻覺的中心？抑或是這其中的一部分？
或者是白虎吧，自從那場決裂的雷暴之後，它就沒再真正出現過了。眼前的霧氣靠過來，艾靖卻無需費力穿透它，夜空如人預料出單色的晴朗。
也不會籠括顏色，例如火紅，碧色，靛青，雷暴已經將所有的顏色都劈了開來，一如兩年前那般。
這樣一來，那一聲似有似無的呼吼又是誰？霎時間，眼前飛起一團霧。
群山黑影隨月光轉了個角度，背向她的同時，也轉入了夜色裡，背靠著一個陷入沉思的人，北方的大地入睡了。
白的如同骨頭，光線絲絲縷縷織下來，縫進黑夜裡，若不是那一雙藍眼睛無規律地眨動，這過早入夜的天氣簡直像是冬至。
“你怎麼來了？”
艾靖撐住門，鶯蟲的吟唱也聽不見了，時間被撥回了去年
夏天。
藍眼睛亮的突兀。一滴汗壓過鬢角，黑夜朝前移了幾步。
菲茲威廉……是菲茲……艾靖舌尖死死一抵上唇，光影變幻在眼前，人還未近身，頰上的碎髮已然被光照得清楚。
金色的混在客廳的燈光裡，多麼熟悉，接著是微垂的視線，額前渾現的厚重反光一路溜下，直到鼻根前才剎剎停住，陰影被面部的稜角打成碎片。
一塊塊地非常不規則，切割著空氣，兩人隔著陰影凝視對方。
他是該從美國回來了，一年的交換生到六月底結束。艾靖這才想起，她不做聲地壓上門，菲茲威廉的背影被一齊壓入了屋內。
“是的，我很早就回來了。”
菲茲威廉從熱咖啡上抬起臉，熱氣一來，那黑色的隔閡被蒸得散去，艾靖心稍稍寬下。
“距離我們上一條訊息已經一年了，你卻沒變多少。”
“你卻變了很多，雖然還是那張臉，”
她又何曾認真凝視過我。菲茲威廉頓了頓，語氣不急不緩，身型卻暴露了一顆頹然的心，前傾而壓抑，
“像小貓似的臉，鼻子有點長，還很挺。”
“你已經知道競賽隊的事情了？”
這本就是個不需要問的問題，艾靖一拍大腿，國際性賽事的主辦方竟與血族勾結，怎麼可能不人盡皆知，菲茲威廉的臉色證實了她的想法。
“沒錯，我是變了，而且這個暑假我過得並不好。”
艾靖站起來，掀起一道背影，
“菲茲，你不在中國的日子裡發生了許多事情，蚩尤在弗朗索瓦的輔佐下恢復了肉身以及法力，天庭內的血族奸細趁亂使用傀儡術感染了一批高層官員，影界勢力在東歐一帶已經全面復甦，俄羅斯聖域岌岌可危，瓦列裡亞恐怕也要在不久之後回國抵抗血族入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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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的越急，氣流入喉的速度便愈快，胸骨一上一下地試圖將壓力抹勻，白T恤空空地架在身上，
“血族目前在中國還形成不了氣候，但日本聖域已經徹底陷落，只要血族和蚩
尤聯手攻下俄羅斯，中國距離開戰也不遠了……”
她還是以前的習慣，老是習慣甩手腕來描繪看不見的災難。那只手在面前揮來舞去，菲茲威廉輕輕帶過了它，手背搭起半個掌心。
噝。
半邊手掌陷在手背的冰冷裡，掌心卻是儒軟溫熱的，艾靖像是一掌按在了黑夜與白晝的交界線上，一張臉揹著光俯視下來，顏色蒼白。
“這也是我過來找你的原因之一，”
天知道艾靖經歷了什麼。菲茲威廉的掌心都顯得比她紅潤，它們在燈光下滴出一絲絲的柔情，
“日本聖域並非完全陷落，還有最後一塊島嶼尚未被血族征服。它與你們中國的東海接壤。”
“那是……”
艾靖的手掌朝裡縮去，
“與那國島？”
“沒錯，日本和羅馬尼亞聖域單方面封鎖了血族戰敗的訊息，但作為獨角獸出生的羅賓，能夠從影界近幾個月來屢次三番的能量波流中推測出戰果和局勢。”
戰敗，東海，中國……
入了夜的聽濤山莊，南海的潮水一卷一卷地裹走晚風和蟲吟，艾靖的眼神高高飄了起來。
“其實榮蔚…”
其實榮蔚不是青龍星神。不過……菲茲他從沒關心過這些事情。艾靖把話又卷回了肚子裡，目光放向遠處的海平面。南有朱雀，北有玄武，西有白虎，東有青龍，既然血族一直攻不下那座島，說明青龍甦醒之日已經不遠了。
眼下重中之重，就是寫簡訊給林教授和校長，還有小羽他們！
“謝謝你，菲茲。”
她不能不謝他。艾靖竭力握緊一隻空拳頭，空氣裡多了某種實質的東西。滾燙地把握住所有的不確定，這種感覺很需要，
“眼下我要做的，就是做足啟程的準備了。”
眼前人久久不回答，艾靖眼皮變沉，滿臉的光輝暗了下去。
他的手依然牽著她，只是另一半掌心的溫度降了下來。
“我來找你的目的，不是叫你再去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