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奇-普萊斯。
一位退伍軍人,阿爾岡昆的獵人,老喬治曾經的筆友。
他選了個特殊的日子,特殊的地點。躲在一片放牧場的草皮後,趴在稍有暖意的赤紅砂巖上,臨近科羅拉多河。
蓋奇半眯著眼,託著一杆早該退休的後膛槍,它是一件南北戰爭後遺留下來的古董。
花白的山羊鬍,獨眼,指甲裡滿是汙垢,另一只眼睛卻亮得不可思議。
槍口隨著“昂科”號列車緩緩移動,口中咀嚼著菸葉,陣陣刺激的辣味提著神。
“喬治…安德魯。”
狙擊鏡中他依稀看見了靠窗的老者,但他還沒動手。
太陽剛好射向他的眼睛,迎光面影響射擊精度,況且列車還在有效射擊距離之外。
直到它駛過鎮子,開上荒野,轉了個大彎,準備穿過科羅拉多河。
蓋奇知道,他的機會來了。
架著槍,他喃喃唸叨著:“選個好日子去死,喬治。我替你決定了。”
砰!
視窗的人影動了動手,並沒有倒下。
“為什麼?!”
蓋奇不明白…
連忙拉栓,再次死死跟著視窗,一色銀光就像他自己的瞄準鏡般,同樣閃爍出危險的訊號。
蓋奇連忙滾下大石,他確定對方也有一支步槍…
“呼…喬治,連上天都如此眷顧你。”
喘著氣,老邁的身體經不起太多折騰,等了一會,稍稍抬頭看向列車,那瞄準鏡反光一般的危險訊號已經消失,蓋奇心想是否是自己老眼昏花看錯了呢?
他又重新支起槍,往列車上狠狠打了三槍。
一陣詭異的安靜,他緊張極了。
甚至錯手射殺了一名走到外邊兒倒潲水的廚師…
“你會怎麼辦呢…喬治…”
羊群熙熙攘攘讓槍聲驚走,從車窗中逃出一隻貓咪。直直奔著蓋奇的方向。
一開始他還奇怪貓咪嘴邊,那一顆牙的反光為什麼那麼亮。
直到它也跟著羊群歡脫地跑去一邊,消失在視野中。蓋奇稍稍放下心,列車的速度越來越慢。
走嗎?
還是…守株待兔?
蓋奇心中起了猶豫。
他們會來搜查我的藏身處,但今天,唯有今天。
“十一月五日,喬治中尉英勇地擊退了南軍妄圖捲土重來,返回查塔努加的攻勢。”
蓋奇的一隻盲眼中開始因為下午回暖的氣溫發癢,變紅,甚至流下淚。
他用手背馬虎地擦了擦。
“讓我看看…”
“你會在第幾位下車。”
一位金髮美人跳下了車廂。
“哦…不要吧…克里斯汀。”
蓋奇略有遺憾。
緊接著,一個年輕小夥出現在他的視野中,讓蓋奇的手顫抖著,幾乎握不住槍柄。
那是喬治,年輕的喬治。
一支槍管頂上了蓋奇的後腦勺。
蘇綾踩著蓋奇的後心,威脅著這位臥姿射擊的老兵。
“把手指,從扳機移開。”
蓋奇冷漠的答道:“如果我說…”
蘇綾:“沒有如果,普萊斯。”
“為什麼非得是今天呢…”蓋奇遺憾地鬆開槍,蘇綾也應聲挪開了槍口,一片和睦的樣子。
蓋奇翻了個身子,坐起來,慢慢地,慢慢地豎起後膛槍古董一樣的擊發裝置,倒出所有子彈。示意繳械。
在蘇綾稍稍放鬆的那一刻,他從後腰上抽出一口雷明頓,轉輪手槍的槍口指著蘇綾的眉心。
“別阻止我。”蓋奇一手託著槍,一手壓住蘇綾妄要抬起的手。“你不是我的目標。”
蘇綾卻岔開了話題:“你來自阿爾岡昆?”
蓋奇:“那不重要!”
他有些駝背,與喬治不同的是,他是個典型的手臂射擊型選手,微微曲著臂膀,槍口離蘇綾的腦袋只差毫釐。
蘇綾:“有什麼恩怨,不能當面解決嗎?像個男人一樣。”
“哈?你覺得我怕了他?”蓋奇卻讓蘇綾這句莫名嘲諷激起了怒意。
蘇綾連忙揮手道歉:“喔喔喔!~我可沒說過這種話。”
蓋奇拉動撞錘:“你要我像個堂堂正正的士兵一樣,和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公平的一決生死?”
蘇綾沒敢接話,似乎自己只要再多一句嘴,估計蓋奇就會爆了她的頭。
況且本來蘇綾決定近身作戰的原因,就是想要套一套情報。
“能不能…告訴我…您為什麼要殺他?”
蓋奇如一個精神錯亂的普通老頭那樣,一手託槍,另一只手繳了蘇綾的武器,又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張絕殺令。
“來自阿爾岡昆,殺死喬治-安德魯。 –黃雀。”
看來蓋奇順手就把私怨帶上,來履行黃雀的命令了。
蘇綾琢磨著這兩人還在南北戰爭有一段故事,不過那應該屬於支線內容,蘇綾這種自投羅網式的套話行為不在正常流程內。
而且…
克里斯汀並沒有將這事第一時間告訴喬治,她甚至只說了蓋奇的名字,不知情,還是不願意告知呢?
蘇綾想著這些有的沒的,完全沒把腦門的槍口放在眼裡。
【蓋奇一下子陷入了窘迫的境地,說實話,他並不是個濫殺的傢伙。】
【他此生唯一值得吹噓的地方,就是與喬治的不同之處,他們的射擊水平不相上下。但在戰場上,沒有一對一,也沒有公平,自然也沒有真正的勝負。】
【直到另一個十一月五日,蓋奇提著當年的後膛槍,終於能堂堂正正來一場戰術射擊演練,卻遇見了兩難的境地。】
殺了她嗎?然後躲起來,再射爆喬治的腦袋?
蓋奇在任務與道義的抉擇中躊躇不前,他是南軍,在南北戰爭被稱為掠奪者,奴役四百萬黑人的地主手下,最為兇悍的走狗。
這不是他所能決定的,他的家庭,他的出身,決定了他加入的軍隊與為之死鬥的敵人。
“得了吧,蓋奇。你不像個手軟的傢伙。”
蘇綾調侃著對方的猶豫不決,甚至稍稍偏過頭,蹭著他的手臂,繞過了槍口。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直到蓋奇從暮年的反射神經中驚醒過來,蘇綾已經離他只有一步之遙。
噗通—
回過神來,他已經看見了科羅拉多的天空。背脊發出陣陣疼痛,胃裡翻江倒海,噁心到想吐。
蘇綾順手完成過肩摔,朝著年輕的小喬治招招手。
“這兒!”
“在這兒!”
一小時後,車上的客人又多了一位。
“喬治-安德魯!”
蓋奇紅著眼,瞧著年輕到容光煥發的喬治。
“你總算醒了,我在阿爾岡昆就一直唸叨著,唸叨著以前當兵時讓一位厲害的俘虜跑了,政府少我八百刀賞金。”
克里斯汀的臉色不太好,她對於蓋奇的態度屬於愛理不理,甚至不願與對方做出任何交流。
蘇綾將這一切看在眼裡,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覺得,克里斯汀對於自己沒將蓋奇老頭擊斃這件事非常在意。
而且…
蘇綾將那張屬於黃雀的絕殺令藏了起來。不知什麼原因,可能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何要這樣做。屬於女人的直覺。
“我終於可以叫出你那骯髒的名字了。混跡在黑鬼裡,屠殺同胞的儈子手!”蓋奇大吼大叫著,山羊鬍一抖一抖。
喬治用假肢踩著他的膝蓋,貼近了道:“省省力氣,我們都快一條腿踏進棺材了,你瞧…”
他指著車窗外。
“這兒是美利堅,就算南北戰爭結束了,三十年後,是奴隸的,依然是奴隸,是惡魔的,依然是惡魔,他們從骨頭裡記住了這種心性與奴性,殘忍與麻木。”
喬治又說道:“施虐者享受著施虐的快感,受虐者依然甘於平凡。”
順便補充著戰爭的簡單結局:“無條件投降?那是因為…”
蓋奇低下頭去,替喬治說完了這段話。
“只有小孩子才關心對錯…大人的眼裡只有利益。”
“沒錯!”喬治伸著兩根食指,臉上是燦爛的笑容:“你很不錯喲!”
蓋奇像個不肯認輸的小孩子那樣,執著且固執地咒罵著喬治:“你這個逃兵!懦夫!我們的戰爭還沒結束!”
“普萊斯中士,你要和我鬥槍嗎?”喬治託著老人的臉,讓他抬起頭,固執的獨眼讓喬治想起了蓋奇年輕時的樣子。
“呸!”
一口粘稠的黃唾沫吐在喬治的臉上,讓喬治順手擦去,往蓋奇的嘴裡塞了支菸。
喬治給對方打上火:“今天,你只是選了個北軍十一月革命戰役勝利紀念日,然後帶著一條古董,來刺殺我?”
“我來了結一段舊怨而已。別無他求。”蓋奇總覺得哪裡輸了,又擺了一副光明磊落的樣子。
喬治:“那麼…過去的二十九年裡,每一個日日夜夜,為什麼不隨時來找我敘敘舊呢?”
蓋奇解釋著,蒼老的聲音彷彿喉嚨中養著一隻寄居蟹,他有些詞窮。
“那是因為…那是因為…上個月…”
就在此時。
蘇綾察覺到了蛛絲馬跡。
克里斯汀的那張花容月貌的臉,帶上了一絲不諧的表情。
慍怒、憎惡與悲切。
而蓋奇的話也戛然而止。
他劇烈地咳嗽著,喉頭發紅,氣管腫大,滿臉通紅就像是窒息了。
彷彿有人掐著他的脖子,他變得非常虛弱…
“蓋奇?”
喬治扶著他的肩。
“蓋奇!”
老頭兒死死抓著喬治的衣領,另一只手撓著胸口,彷彿有無數的螞蟻在爬,癢到了極點。
“蓋奇!蓋奇!”
“克里斯汀…”
很快,他沒了氣息,從嘴裡發出陣陣惡臭,像是死了多年的活屍。
“克里斯汀!你幹了什麼?”
喬治明白了什麼,但他不明白女巫的手法。
克里斯汀略冷漠地答道:“他有病,僅此而已,恰巧在最後一刻爆發了。說不定上個月他才得到了醫生的診斷,在生命最後一刻決定來找你尋仇。”
“好吧…”喬治無法反駁,從表象來看,蓋奇無非就是個抽了大半輩子雪茄的老煙槍,但是急性氣管炎而死,這種機率恐怕低到令人無法接受。
不等喬治去火車頭,告知車長旅途繼續,克里斯汀便說:“我們去巴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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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那兒幹什麼?”喬治察覺到了不對勁,但是說不上哪兒不對。”
“你不是個挺重情義的男人嘛?”克里斯汀坐了下來,慵怠懶散地拉著喬治的手。“他的故鄉在那兒,我也想度度假。”
喬治反問道:“落葉歸根?”
克里斯汀:“你不願意也可以直接扔下車喂狼。”
喬治二話不說,當著克里斯汀的面將蓋奇的屍體扔出窗外。
“現在,去巴卡鎮。”喬治突然充滿了活力,語氣中滿滿的嘲諷與怒氣:“我要看看你到底想幹什麼,克里斯汀。”
克里斯汀佯裝可惜道:“啊…真可憐。”
目睹了這一切的蘇綾,卻絲毫沒想出來金髮大姐姐的動機。只能道出一句秦先生的口頭禪…
“真雞兒神秘啊…”